季明里再次意识到安玉和尹山的关系可能和自己想象中不一样。
他压下脑子里杂七杂八的念头, 上前观察安玉的肩膀。
安玉太瘦了,从侧面看只有薄薄一片,雪白的肩膀上隐约印有几根青色指痕。
之前季明里是没收着力, 却也没想到安玉身上能如此轻易地落下痕迹。
还好只是有点乌青, 应当几天就消散了,不过季明里还是打开瓶子沾了一些膏药擦在上面。
当他沾着膏药的手指碰到安玉的肩膀时, 安玉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抱着双臂, 不知是冷还是紧张。
季明里一边擦一边用余光打量安玉身前的刀疤。
以他的经验, 那条刀疤是在五年内有的,正好是安玉被人牙子拐进尹府的时间。
虽然安玉这话的真实性有待考量, 但是十有八九不是撒谎, 即便不是尹山伤的也是在尹府伤的, 和尹山脱不了太大干系。
上完药后,季明里让安玉穿上半边衣服, 等药干完,才把剩下一边衣服穿上。
“今晚好好休息。”季明里对安玉说,“明早起来跟我去个地方。”
安玉问:“什么地方?”
季明里说:“你去了便知。”
安玉没再多问, 慢吞吞地站起身往外走。
季明里这才有空吃饭,桌上的饭菜还是温的, 他一口气解决了全部,让在外面煎药的小鱼把碗筷收拾下去。
小鱼忙来忙去, 头都大了,还好碰上给安玉送完饭的李二壮,便让李二壮帮忙看着炉子。
两人好不容易歇一口气, 并排坐在炉子前的地上。
小鱼叹气,李二壮跟着叹气。
小鱼问:“你叹什么气?”
李二壮不答反问:“你又叹什么气?”
小鱼心想平时照顾帮主一个人就够了, 这下又来一个主子,两人一起伺候,腿都要跑断了。
李二壮心想天天给安玉送饭送菜,不仅倒贴私房钱,还要时刻担心身体里的蛊虫发作,这个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两人都没吭声,沉默片刻,同时叹第二口气。
-
翌日。
季明里很早便起来了,拄着手杖走了几步,感觉脚还在疼,可能昨天走得多了,没恢复好。
但有些事迫在眉睫,他作为帮主不得不出面想办法解决。
敲门声响起,外面传来安玉的声音。
“帮主,起了吗?”
季明里过去开门。
外面的安玉换了一身深青色的衣服,腰间束了一条黑色长带,勒出纤细的腰形,他的脸色比昨天红润不少,双目炯炯有神,手里端了盆子,略微紧张地冲着季明里笑笑。
“我把水打好了。”
季明里侧身让安玉进屋,想到昨晚看到的那条伤疤,他忍不住多看了安玉两眼。
谁想安玉十分敏感,转头让他的目光逮个正着。
“怎么了?”
“没什么。”季明里摸了摸脸,莫名心虚,“你去忙吧,我好了叫你。”
快到午时,李大壮才赶着马车过来接人,见安玉跟在季明里后面出来,脸都绷紧了。
“老大,他去哪儿啊?”李大壮指着安玉说,“你都同意他在我们帮派里面闲逛啦?”
季明里说:“他跟我们一起。”
李大壮两眼瞪得跟铜铃似的:“啊?”
季明里也瞪眼看他:“有意见?”
“唉不是……”李大壮欲言又止,扯着马绳,跳下马车,对安玉挥了挥手说,“过去过去,我要跟老大说话。”
安玉很好脾气地退回院子里。
“老大,安玉不是我们的人质吗?你怎么就带着他到处溜达啊?你不怕他跑了吗?”李大壮很不理解季明里的做法,还以为季明里又心软了,若对别人心软也就罢了,可这是尹山的人啊!
对尹山的人心软不就是对自己的人残忍吗?
季明里看着李大壮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上挂起忧心忡忡的表情,只觉不忍直视:“解释起来没完没了,先把他带上,到时你就知道了。”
“嗐,老大啊!”李大壮说,“我们不是去别的地方,我们是去茶棚啊,那是我们帮派的主要收入来源,若被那个安玉知道了,你不怕他将来告诉尹山吗?”
季明里不耐烦地说:“我又不是带他出去溜达,我是带他出去解决事情。”
“如何解决?”
“让他帮我们想想法子。”
“他想法子?!”李大壮噗嗤一笑,被季明里瞪上一眼后,立即收了笑声,但表情扭曲,脸颊一鼓一鼓,拼命忍笑的样子,“老大,你太抬举他了,依我看啊,他也不比我们聪明到哪儿去。”
季明里睨他:“此话怎讲?”
李大壮说:“那天我们下山,尹山都快把那院子搬空了,安玉一个大活人就算没得到任何消息也不至于听不见、看不见吧?可他连跑都没跑,只在屋里躲着,若聪明的话早跑得没影儿了,还会被我们抓住?”
季明里陷入沉思。
他也觉得这件事很奇怪。
可经过昨晚,他又觉得安玉可能在尹山身边被教训得很了,就像被折了翅膀的雀,一直被关在鸟笼子里,某天有人打开笼子,雀只会东瞅瞅、西看看,不会想着飞出去,因为鸟笼子就是它的天地。
“好了。”季明里不想在这件事上掰扯,很快做了决定,“倘若茶棚生意好不起来,我们留着还有何用?不如死马当成活马医,让他过去看看,指不定能想到什么法子。”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李大壮也不好再说什么,焉头耸脑地应了一声。
季明里回到院里,看到安玉站在墙边,像在面壁思过一样,他走过去喊了一声:“安玉。”
安玉双肩一抖,仓皇转身。
季明里好笑地想胆子真是小啊,难怪那天李大壮他们都包进院里了,安玉还躲在屋里瑟瑟发抖,也没想过逃跑。
这会儿不是一样吗?让在哪儿呆着就在哪儿呆着。
“走了。”
安玉点了点头。
李大壮坐马车外面,里面还坐了周贵、陈六儿和张柱子,都是五大三粗的人,块头不比外面的李大壮小。
安玉上车看到他们,霎时脸色惨白,还未落座便直往季明里身旁躲。
季明里一头雾水。
其余三人尴尬地笑。
周贵挠挠头说:“看来他还记着我们。”
季明里这才明白过来,拍了拍安玉的肩安抚:“放心,他们不会对你做什么。”
安玉没有说话,靠在季明里的肩膀上,双眼紧闭,浓密的眼睫不停地抖。
周贵还想说话,被季明里看了一眼,只好讪讪闭嘴。
季明里感觉安玉和自己贴得太近了,凌乱的呼吸落在他的脖颈上,和安玉有些凉的皮肤触感不同,吐出的气息十分灼热,让他痒得想挠。
他不自在地往另一边坐了些,谁知安玉立即跟了上来。
季明里硬着头皮想把安玉推开,可转头看到安玉双眼紧闭、额上溢满冷汗的模样,蓄好力的手还是没忍心推出去。
坐在对面的周贵等人随着马车摇摇晃晃,皆是一脸复杂。
颠簸了小半个时辰,马车停下。
季明里让周贵等人先下马车,他和安玉又在马车上坐了一会儿,才听见安玉的呼吸声逐渐平缓。
“下车吧。”季明里终于把自己的手从安玉怀里抽出来。
安玉垂眼看着自己抱了个空的双手,眼中有抹情绪一闪即逝,但被他的眼睫很好地遮挡。
抬起眼皮,他瑟缩又怯弱地点了点头。
季明里下车后抖了抖衣袖,一路上被安玉抱得太紧,手臂上都出汗了。
这时,周贵悄无声息地凑了过来:“老大,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季明里言简意赅:“有屁就放。”
周贵赶紧说道:“那个安玉可是尹山的媳妇。”
季明里抬眉,转头正视周贵:“你到底想说什么?”
“虽然那个安玉是被人牙子拐进尹府,但是这么多年下来,那性子早被搬弯了。”周贵搓了搓手,犹犹豫豫地说,“那个安玉喜欢男人,老大你还是注意些好,别着了他的道。”
季明里愣了一下,他之前倒没想过这些。
在他心里,安玉是尹山的媳妇又如何?喜欢男人又如何?安玉不照样是个男人?他有的安玉都有,没什么好注意的。
可经过昨晚的事,他的想法有了微妙的变化。
“你说的,我心里都清楚。”季明里拍周贵胸口,大大咧咧地说,“我喜欢女人,对和我有同样东西的男人不感兴趣,你就别在这上面操心了。”
周贵松了口气。
两人说完悄悄话,从马车后面绕出来,李大壮已经拴好马绳,正和陈六儿、张柱子站在一块儿,安玉孤零零地站在离他们有两三步之遥的另一头。
瞧见季明里的身影,安玉赶紧迎了过来。
周贵也朝李大壮等人走去,可没走几步,忽然感觉身后有道冷冷的视线在盯着他,叫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转头看去,季明里正在喊茶棚里的人,只有安玉站在原地看他。
但安玉没什么表情,而且很快挪开了视线。
周贵:“……”
刚刚是他的错觉吗?可他明明感觉到了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