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洗完后, 季明里便上床躺着了,不一会儿,他的呼吸声音放缓, 逐渐陷入睡梦当中。
隔壁屋子里, 安玉端坐在桌前,脸上不见之前的唯唯诺诺, 只有死一般的安静。
屋里只有一根蜡烛燃烧, 没有烛台托着, 李二壮随随便便地拿来一根蜡烛点上, 将蜡油往桌上一滴,蜡烛就粘了上去。
火光映入他黑沉的眸, 不安分地跳动, 他脚边放着方才打来的水, 一桶水原封原样。
安玉在等,等旁边的人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 可能是一个时辰,也可能是一个半时辰,他缓缓起身, 走到门口推开屋门。
这院子里没有其他看守他的人,正好方便他的行动。
他步伐很慢, 但悄无声息,仿佛脚下不是路, 而是柔软的绸缎,鞋底踏过发不出一点声响。
虽然两间屋子相邻,但是季明里住的屋子极为宽敞, 甚至分为里中外三间,因此两间屋子的门隔得并不算近。
安玉从紧闭的门前走过, 来到窗外。
窗户是纸糊的,和屋门一样处于紧闭状态。
安玉侧身将背贴在窗旁的墙壁上,屏住呼吸等待半晌,没听到屋里传来任何动静。
只有院落里的虫鸣声此起彼伏,在炎热的空气里交织。
好在这是山上,即便进入八月也没有热到汗流浃背的地步。
不过安玉脑子里的弦微微绷着,额上还是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他抬手抽出脑后的发簪,柔顺的部分长发顺势落到肩头。
又等待片刻,他才有所动作,轻手轻脚地来到窗外,将发簪的一头捅入薄薄的窗户纸。
只放了一端进去。
发簪又长又细,若不细看,根本无法发现发簪是空心的,安玉捏着的食指和拇指之间不知何时多了一粒小小的圆形物体,他将那枚物体嵌入发簪之中,双唇含住发簪的另一端,轻轻往里吹气。
很快,一缕轻薄得肉眼难见的白色烟雾从发簪那端飘出,并以极快的速度融入空气,变得无色无味。
安玉保持一个姿势许久,直到估摸着发簪里的药物挥散得差不多了,才迅速收起发簪。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光明正大地走到门外,里面的门栓已经落下,他从腰间抽出一把极薄的匕首,将刀面竖着放入门缝之中,不出片刻,屋门有所松动。
安玉推门而入。
屋里的烛火并未全部熄掉,留了一盏在季明里床头。
安玉大步流星直奔季明里床前,微眯的眼里杀意尽显。
他手中的匕首薄归薄,却也削肉如削泥,虽然无法和刀剑匹敌,但是出其不意地将敌人一招毙命不在话下。
然而还未走近,床上的季明里竟然翻了个身,从背朝他的姿势改为面朝向他。
安玉脚步一顿,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身体迅速往旁撤去,躲到了将里屋和中屋隔绝开的墙后。
不行。
这样还是冒险了。
安玉心想。
在季明里身后方便偷袭,可若当着季明里的面过去,只要季明里睁开眼睛就会发现他的存在,到时季明里完全可以凭借自身体型优势将他压制。
他的迷香是管用,却也不是万无一失,他不敢赌那个可能性。
安玉恨自己这副身体,若非从小体弱多病,他便能将师傅教的内容学到极致,而非如今这般连面对一个强壮些的男人都需再三斟酌。
他背后也渗出一层汗水,额上的汗水凝结成滴,顺着脸颊往下滑落,他不敢乱动,倘若惊醒了季明里,他的优势将会变为劣势。
一番犹豫过后,安玉尽量让自己的身体没入阴影之中,他将匕首藏于腰间,垂在宽袖中的手指微动,不多时,两只极小的爬虫从他指缝间钻出。
爬虫比半颗米粒还小,通体黑色,掉在地上用肉眼难以分辨,只有安玉能发现它们的存在。
安玉从墙后探出一只眼睛,看着他的两只爬虫代替他直奔季明里的床。
接着爬上床。
爬上季明里的身体。
那两只爬虫仍是他养的蛊虫,虽然威力比不上喂进李二壮嘴里的虫,但是数量有俩,只要找准位置钻进季明里的身体里面,作用不会比李二壮身体里的虫小太多。
安玉下意识地再次屏住呼吸。
此时此刻,他也看不清了两只爬虫的位置,只知道它们一定在季明里身上到处摸索。
只需一会儿。
一会儿就好。
可上天没有给他一会儿的时间,安静的空气里突兀地响起嘎吱一声响,是床板发出来的声音——季明里起来了。
安玉心头猛跳,立马隐入深处,几乎把自己贴到墙壁上,呼吸放到最缓。
季明里没有直接起来,而是在床边坐了片刻,摸到放在一旁的手杖后,才勉勉强强地站起来。
安玉看不到墙后的画面,只能通过声音判断季明里的行动,他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季明里一瘸一拐地杵着手杖走到中屋的桌前,坐到凳子上,把手杖靠到一旁,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其实季明里没有起夜的习惯,他向来一觉睡到大天亮,可自从受伤以来,伤着的脚就不分时候地疼,这会儿又疼起来,骚痒难耐,加上身上似乎有什么在爬,他才坐起来,顺便过来倒杯水喝。
一杯水进肚,脚上的疼也缓解几分,季明里拿过手杖,回床上继续睡觉。
就在这时,那种有什么在爬的感觉又上来了。
季明里想也不想地一巴掌拍到自己脖子后面。
啪的一声清响。
季明里摊开手掌凑近一看,只看到一小团黑乎乎的东西,不知道是蚊子还是蜘蛛,蜡烛在床头,根本看不清。
季明里嘶了一声,自言自语地嘟囔:“这山里的蚊虫就是多,得让小鱼买些艾草回来熏。”
与此同时,藏在阴影里安玉用手捂住嘴巴,双肩猛地一抽,粘稠的液体从他指缝间溢出。
那边又是啪的一声。
季明里有些烦:“怎么还有?”
安玉的身体险些脱力,掌在墙上的五指用力往里抠紧,他靠着墙的背往下滑了一截,指缝间不断有液体溢出,为了防止血液掉到地上,他不得不用双手将嘴捂紧。
季明里拍完就回床上躺着了,很快,均匀的呼吸声响起,他又睡了过去。
安玉痛苦地闭了闭眼,保持缓慢的步伐往外走。
-
季明里后面一觉睡到大天亮,若非听到敲门声,他还能接着睡下去。
睁开眼睛,床头的蜡烛已经燃完,金黄明亮的光线映在窗户上,也让屋内看着亮亮堂堂。
估计都快中午了。
季明里坐起身揉脑袋,第一次睡得如此之沉,以往他哪怕夜里起来再睡,天还未亮便会再被疼醒。
敲门声仍在持续。
“帮主。”是安玉的声音,“你起了吗?”
“起了。”季明里扬声说道,“稍等。”
话音未落,他匆忙套起一件外衣,拿起手杖一瘸一拐地过去开门。
外面站着端了盆水的安玉。
安玉穿的还是昨天那身衣服,但脸色煞白,乍看之下把季明里吓了一跳,脏字差点脱口而出。
“你、你怎么回事?”季明里震惊地问,“你这脸色仿佛大病未愈一样。”
安玉心想可不是吗?
昨晚季明里在他的迷香作用下居然还能醒来,拍死了他的两只蛊虫,让他遭到反噬,回去歇息过后还要偷偷摸摸过来处理烂摊子,忙到天边微亮才上床躺下。
蛊虫的死不会伤及安玉的性命,却会让他元气大伤,至少未来小半月的时间不能有所行动了。
安玉心里气急,可别无办法,不仅动不了季明里分毫,还要拖着孱弱的身体伺候季明里。
天知道水缸上面的木盖有多重,他边推边喘边休息,用了一个上午才将木盖推开,这会儿还未将木盖推回去,就等着季明里一起出力了。
安玉勉强压下胸腔里的狂风暴雨,面上唯唯诺诺地说:“昨儿没休息好。”
“我们又没对你如何,你何必如此惊慌害怕?”季明里皱了皱眉,实在是安玉的脸色太难看了,他让开了身,“你把盆子放进去,我让人来给你检查一下。”
安玉可不能出问题,目前安玉是他们帮派了解尹山的唯一渠道。
季明里还是很清楚安玉的重要性。
他杵着手杖出去逮了一个巡逻的小弟,让那个小弟把李大壮的媳妇喊来,回去过后,看到安玉还站在木架子旁,一脸犹豫的模样,想看他又不敢看他。
季明里说:“你出去等着吧,我先洗脸。”
“那个……”安玉小心开口,伸手指了下外面,“那个木盖……我合不上……”
季明里已经抓起帕子扔进盆里,闻言只好和安玉一起出去把木盖合上。
安玉如昨晚一般将双手抵在木盖边缘,他的手长得和脸一样漂亮,手指白皙细长,指骨分明,指尖圆润,连指甲盖都长得正好,就是皮肤太薄,底下的青筋看得一清二楚。
安玉没推一会儿就开始喘了,甚至额上出了一层冷汗。
最后木盖被季明里单手合上。
季明里瞥了眼脸色迅速泛白的安玉,心想这家伙也太弱了,还好没安排太多人看守他,不然也是浪费人力,后面把外面的人也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