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很快过去, 完成第三天上午的比赛后,陈明夏和大二学生回到酒店退房,在附近吃完午饭后便一起赶往车站乘坐高铁回a市。
将近晚上六点, 陈明夏下了公交车来到软件园外面。
云予的公司就在里面, 附近是其他公司,各个办公楼相互挨着, 和陈明夏学校所在的大学城很像。
陈明夏没有进去, 就站在出口等。
六点出头, 陆续有人走出, 慢慢地,人越来越多, 逐渐汇成一条小溪朝外涌去。
陈明夏在微信上给云予发了一条消息, 然后把手机揣进兜里, 专心等待。
但他脑子里想着其他事。
很明显的,云予不想跟他提及有关他哥的任何事, 而且他不知道云予这么做的原因,是已经忘记他哥还是依然在乎他哥。
如果云予还喜欢着他哥又恰巧知道了他哥所在城市的话……
陈明夏眉头皱起,突然感觉到了很强烈的烦躁。
有些事根本压不住, 哪怕不小心回忆起了一点,很多情绪都会争先恐后地从各个毛孔里钻出, 填满他的大脑。
他想也许自己不能说得太过直白,毕竟他没办法解释自己会为什么知道云予和他哥过去的事。
时间来到六点半, 第一波人潮过去,往外走的人少了很多,三三两两, 隔出很大的距离。
陈明夏拿出手机,点进微信, 他半个小时前给云予发的那条消息还安安静静地躺在最后一排。
云予没回消息。
与此同时,另一头的办公室里。
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突然亮起,锁屏界面显示收到一条微信消息,旁边搭了一只白皙的手,薄薄的皮肤下,青筋隐约可见。
那只手的食指抬起,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暴露了手主人忐忑不安的内心。
云予身下的椅子往旁斜着,他修长的双腿交叠,后背靠着椅背,这个坐姿和他的心境不同,看着随意又散漫。
与他一桌之隔的对面,一个男人坐姿拘谨,双手放在双膝上面,正在小心翼翼地打量这间办公室的装潢。
几分钟前,云予忙完手里的工作,正要给陈明夏打电话,这个男人便找上门了。
陈明春。
云予几乎是从自己记忆最底层捞出了有关于陈明春的片段,陈明春刚消失的那几天,他每晚都在伤心流泪,坐在陈明春暂住的书房里回忆自己做过的事,他每晚也在反思自己,是他给的钱不够多还是他太着急催促陈明春确定关系,才让陈明春对他厌烦。
现在想来,以前的自己真是又悲哀又可笑。
云予很烦,烦的不只是陈明春突然出现打破他生活的平静,还是陈明夏在外面等着他,万一让陈明夏和陈明春碰上面……
云予目前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件事,他越在乎就越害怕,每次想起来都只想当个缩头乌龟。
陈明春和云予认识也有三四年了,他跟着云予回家并且无数次进出各种高档场所,却是第一次来到云予的公司,也是第一次坐到云予的办公室里。
这间办公室比云予家里的书房还大,分成了办公区和会客区,会客区的书架旁边还有一扇门,不知道里面是卫生间还是休息室。
云予背后不是书房里装了整面墙的书架和书籍,而是擦得明亮干净的落地窗,外面蓝天白云,车水马龙,远方两栋楼宇高耸入云,高处的风景自然美不胜收。
就是云予的脸色不太好看。
时隔一年多,陈明春再次和云予面对面,他发现和他经历过那些形形色色的人比起来,云予太优质了,不管是长相、身材、性格还是经济条件,云予都能碾压那些人。
可惜云予不是女人。
陈明春在云予之前为了钱尝试过男人,换句话说,云予不是他第一个攀上的男人,可他对男人硬不起来,他和男人做不了那种事,他也无法容忍自己当下面那个。
按捺住心里的惋惜,陈明春脸上挂起惯用的人畜无害的斯文笑容,好像去年一声不吭离开的事不存在一样,他熟络地跟云予打招呼:“好久不见,最近过得好吗?”
云予听到这话只觉恶心,食指在桌上敲击的速度加快,他不客气地问:“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唉……”陈明春抹了把脸,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这说来话长……”
云予打断他:“那就别说了。”
陈明春:“……”
“换个话题。”云予冷眼看着他,“你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陈明春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记忆中云予温和平静的笑容和此时云予尖刻警惕的面容重叠不起来,他从未见过云予对自己露出这种表情。
以前他不是没有离家出走过,短则一两天,长则一周,云予每天打电话让他回去,很少生气,有次气得狠了也没有说他,而是自个儿坐在客厅里默默掉眼泪。
他以为这次也一样,只要他软下态度好好跟云予道个歉,云予就会原谅他,接着他跟云予回去,哄云予帮自己填上窟窿。
陈明春实在走投无路了,他欠了一屁股债,骗过的男男女女都对他充满戒心和仇恨,大前天他在商场里遇到陈明夏,本想从陈明夏身上骗点生活费,结果被骂得狗血淋头。
正是想到了陈明夏在a市,他记起了a市的云予。
余下的钱都用来买车票和订酒店了,他没给自己留退路,他知道云予就是自己最大的退路。
如果这次云予真的帮他解决了难题,那他可以和云予试试,硬不起来就吃药,总能找到解决办法。
大不了灯一关,把云予当做女人对待,反正进去的位置都大差不差。
陈明春想得很好,唯独忽略了云予对自己的态度。
可能是在闹脾气吧。
他走了一年多,又不是十几天。
这么想着,陈明春决定拉长战线,先想办法把云予哄好了再提跟着云予回家的事,他假装没感受到云予的冷淡,脸上笑容不变:“我就是想你了,所以来看看你。”
云予直接把手摊在桌面上,言简意赅:“找我要钱?”
“……”
陈明春和云予迂回惯了,太懂怎么绕着弯子从云予身上捞好处,可此时云予直来直去,他一下子不知道下面的话要怎么说了。
“陈明春,我好歹是个快三十岁的人,你真的把我当成三岁小孩来骗吗?你一声不响地消失,一走就是一两年,现在突然出现在我的办公室里,你想干什么再明显不过了吧。”云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亮起,上面已经堆了几条微信消息,他拧着眉头,不想再和陈明春浪费时间,“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找我是想要钱吗?”
陈明春简直被云予冷酷的表现吓到了,呆坐半晌,张开嘴后,习惯性地想要撒谎:“不是,我……”
“不是就算了。”云予扬声喊道,“小文!”
陈明春终于意识到了事情发展早已偏离自己的预料,云予也和记忆中不再相同,他心中一急,赶忙承认:“是是是,实不相瞒,我很缺钱,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找你……”
话音未落,秘书小文开门问道:“云总?”
云予挥了挥手。
秘书小文又关门出去了。
云予转了下椅子,但目光一直黏在陈明春身上,他心平气和地说:“之前你怂恿我去你家乡投资建设,我今年夏天去了。”
陈明春猛地一愣,随即喜悦地问:“你真的去了?是梨山村吗?”
“对,就是你的家乡梨山村。”云予说,“不过没用你的名义,用了我们公司的名义。”
陈明春脸上笑容一僵:“你不是说要用我的名义吗?”
云予笑了一下,但笑中掺杂着嘲讽:“你人都跑了,我怎么用你的名义?我总不能代替你签各种文件吧?”
“……”陈明春越来越后悔当初的决定了,他当时鬼迷心窍,背着云予悄悄找了一个各方面条件只比云予差上一点的女人,那个女人唯一胜在自己的性别上,但也是这点吸引了陈明春背叛云予。
他跟着那个女人去到h市,又勾搭上女人的客户——一个更年轻也更有钱的女人。
然而那个更年轻也更有钱的女人抱着玩玩心态,很快腻了,把他扫地出门。
他不得不重新寻找枝头。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起初过得很好,后来不知怎的,越混越差,甚至重新迫不得已重新把目标扩大到男人身上,可他对男人硬不起来,通常结局只有两种,要么他被甩掉、要么他在和对方上床之前先骗一笔钱跑路。
后来他决定靠自己,和一个半途认识的人搭伙开了一个工作室,最后工作室倒闭,他们非但没挣到一分钱,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合伙人跑了,剩下没跑掉的陈明春被一群追债人盯得死死的。
如果他当初没跟着那个女人去h市,是不是他还过着锦衣玉食的富足生活?云予那么喜欢他、那么包容他,肯定心甘情愿养他一辈子。
这一刻,陈明春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在这一两年的经历里挑挑拣拣,把能说的都告诉给了云予,摘掉了他在男女堆里周旋的过程,添加了他和合伙人如何尽心尽力开办工作室以及挽救工作室的艰难。
云予耐心听着,从头到尾表情都没多大变化。
陈明春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云予,心里焦急万分,却不得不压着性子继续卖惨。
“哥哥,我也不想背上这么多的债,都是那个人坑我,要不是他死乞白赖地拉我入伙,我不会落到今天的下场……我还计划等工作室走上正轨后,我就回来找你,买个大房子接你住进去,我们一起好好过日子。”陈明春的眼睛眨着眨着就红了,挤出一滴泪水,他哭得无声无息,就像往常任何一次哭泣那样。
以他对云予的了解,过不了几秒,云予的态度就会松软下来,过来摸他的头,轻声细语地安慰他。
谁知等了快一分钟,对方都没动静。
陈明春抬眼看去。
只见云予面无表情地保持着斜靠在座椅上的姿势,稳得跟泰山似的,别说过来安慰他,看向他的眼神里甚至浮出一丝明显的嫌恶。
陈明春:“……”
云予问道:“你一共欠了多少钱?”
陈明春赶紧回忆了下:“有三百……五百万吧。”
他以为自己的卖惨有了作用,特意把钱说高了一截,其实他的欠债只有不到五十万。
当然,还这五十万也让他够呛了。
“才五百万,就让你哭成这样。”云予弯腰拉开桌下的抽屉。
稳了!
陈明春心头狂喜,心脏几乎要冲破胸膛。
看这架势是要给他签支票吧?应该不是转账,转账的话得通过手机、电脑或者直接让秘书操作。
正激动地想着,云予坐起了身。
陈明春眼睁睁看着云予用食指和中指夹出了——十块钱纸币?
“坐公交车多少钱?”
“啊?”陈明春愣了一下才说,“单趟两块。”
“这是十块,你的路费。”云予起身绕过办公桌,把钱放到陈明春手上,“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专程过来跟我说了你失踪的原因,我心里的刺算是拔出去了,你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好好挣钱,争取早日把那五百万还上。”
“……”陈明春看着手上的钱,表情近乎震惊。
云予不是喜欢他吗?
云予不喜欢他了吗?
这还不到两年啊!
这两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疯狂交织,一步步加深他的绝望——他的退路没了。
“小文!”云予回到桌后,抓起挂在旁边衣架上的外套。
秘书小文立即开门进来:“云总。”
“把他送出去。”云予淡淡吩咐,“顺便跟保安说一声,记住这个人,以后不要让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