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间, 陈明夏爸妈一直跟着一个姓毛的大哥在工地上干活,今年才去了新的工地没几个月,陈明夏他爸就在工地上出了意外。
当时他爸在用推车运沙石, 被从楼上坠下来的水泥袋砸个正着, 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人没事, 腿瘸了, 也干不了重活了。
这都不是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施工方压根不想赔钱, 只付了大半的医疗费便想草草了事,剩余的钱都是陈明夏爸妈自己拿积蓄垫的。
做了几个月的工, 钱没拿到多少, 还搭进去不少钱, 陈明夏爸妈自然不肯罢休。
陈明夏他爸在医院里躺着,他妈每天东奔西走, 能想的办法都想了,最后不仅连施工方领导的面都见不到,带他们的毛大哥也不知所踪。
再找到工地上去, 那些人开始踢皮球,一会儿说是楼上的水泥袋放得不合规矩, 让陈明夏他妈去找放水泥袋的工人负责,一会儿说陈明夏他爸的情况不在工伤的范畴内, 因为当时工地上放假了,陈明夏他爸为了早点完成任务自己跑去加班,施工方垫了大半的医疗费已经仁至义尽。
陈明夏他妈小学都没毕业, 遇到这种事儿除了撒泼耍横别无办法,偏偏人家最不吃的就是这套, 随便她在工地上闹,施工进度一点都不耽误。
陈明夏他妈也天天往警察局跑,可工伤赔偿属于劳动纠纷,警察根本管不了,需要先进行劳动仲裁,不行的话直接起诉到法院。
陈明夏爸妈活了几十年,遇到过最大的事在警察局里就解决了,哪儿会闹到法院上去?他们只在电视剧里听到过法院的名字。
加起来一百多岁的两个人在医院里急得上火,被逼无奈,只能打电话求助陈明夏。
电话是陈明夏他妈打的,憋了一肚子的委屈无处发泄,在电话里泣不成声。
陈明夏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只是沉默,等他妈哭得差不多了,才说:“我过去找你们。”
“别别,你马上要开学了,先顾好你自己的事。”陈母抽噎着说,“你就跟妈说该怎么做,怎么找法院?怎么打官司?妈去跑这些事。”
陈明夏说:“得先咨询律师。”
“律师怎么找啊?”陈母简直像是盲人摸象,眼前阵阵发黑,她不明白怎么又冒出一个律师了。
“去律师事务所里找,把你的诉求告诉他们,他们会给你安排负责相关案子的律师。”陈明夏也不清楚具体细节,说的都很笼统,他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在网上找找h市的律师,找到了让他联系你,你们先别急,让爸好好养伤。”
有了儿子的安抚,陈母终于冷静下来,带着哭腔说了声好。
陈明夏问:“爸住院还需要多少钱?我明天去县里给你们转钱。”
“我们够的。”陈母忙道,“我和你爸给你们兄妹四人存了一些钱,去年你哥要钱,我们没把钱拿出来,现在可以拿出来垫垫。”
陈明夏嗯道:“救爸的腿要紧,关键时候别省,我和弟弟妹妹们的学费都有着落,你们不用打钱回来。”
陈母闻言一愣,抽噎声又响了起来,她无不愧疚地说:“苦了你们了,要是去年我和你爸没把钱给你哥……”
“妈。”陈明夏很轻地打断了她。
陈母知道自己二儿子是什么意思,立即将脸上泪水一抹,勉强笑笑:“好好,妈不说了,但妈向你保证,我和你爸一定会给你们兄妹四人存上一笔钱。”
陈明夏默了一瞬,轻叹口气。
挂了电话,陈明夏站在院子里吹了会儿风,此时正值傍晚,各家各户炊烟缭绕,都在忙着做饭。
云予回来了,在路口和吉东他们打完招呼,转身朝着院子走来。
霞光铺到云予身上,把他的发丝染成了金红色,他穿着白色的T恤和黑色的中短裤,年轻的穿搭让他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眉眼间的冷淡都褪去了几分。
果然是个很好看的男人。
不管有没有表情、不管是什么样的穿着、不管身在哪里,都像一颗明亮的星星,第一时间吸引到了所有人的眼光。
难怪廖杰每次都羡慕得眼红。
陈明夏心情不好,本想先进堂屋,但察觉到云予径直向自己走来后,他还是留在了原地。
两人之间的距离在云予前行的脚步下逐渐缩短。
最后,云予在篱笆外停了下来,两人隔着篱笆对望。
陈明夏开口:“回来了。”
云予嗯了一声。
“回来得正好。”陈明夏说,“进来洗个手,马上吃饭了。”
云予把手里提着的袋子递给陈明夏。
陈明夏没接:“这是什么?”
“桃子。”云予说,“田村长让人去县里买的,刚摘出来,我拿了一些回来。”
听到这话,陈明夏才伸手接过袋子,他看也没看一眼,冲云予笑笑:“谢谢云老板。”
云予带回来的是油桃,用水洗洗就能吃,油桃个头不大,但吃起来清甜爽口,嚼着有种嘎嘣脆的感觉。
饭后,陈简云洗了半盆的油桃,放在八仙桌上,云予和兄妹三人各坐一边吃桃,剩下陈明夏没吃,不知道跑去哪儿了。
云予吃完一个,出去一看,陈明夏在院子里打电话。
陈明夏在体院读书,交际不广,认识的人都跟法律专业毫不沾边,他给几个关系不错的学长打去电话,可惜学长们也对这件事毫无头绪。
网上的律师倒有很多,可真真假假需要分辨,他远在山里,如何分辨得了h市的律师。
陈明夏觉得头疼,他在考虑要不要去一趟h市。
“陈明夏。”身后有人喊他。
陈明夏将手机一收,转身看去,只见云予向他走来。
云予问他:“怎么了?”
陈明夏摇了摇头:“没怎么。”
云予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说道:“你心情不好。”
陈明夏微愣,他在兄妹几人中最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毕竟在刚刚吃饭时,陈明冬和陈简云都没察觉到什么。
没想到云予察觉到了。
他惊讶于云予的敏锐,同时有一瞬的无措,不过他迅速整理好了心情,笑了笑说:“我爸妈那边发生了一点事,但问题不大,应该很快就能解决。”
云予抿了抿唇,不好多问,只道:“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来找我。”
陈明夏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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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几天,陈明夏都在网上寻找律师,他让陈母见了两个,见面时和他开着视频,可惜都不太行。
要价高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陈父陈母只是普通工人,连自己的情况都描述不清楚,而施工方有一个完整的律师团队,很难打,专业的律师不想接手,接手的律师又不专攻这方面。
挑挑拣拣下来,一无所获。
这天下午,陈明夏和陈明冬在县里买了种子回来,又接到陈母的电话,说是带他们的毛大哥回工地了。
然而毛大哥跟变了个人似的,一直躲着避着陈母,后来实在被陈母缠得不耐烦了,他说要怪就怪陈父自己该休息时不休息,跑去做工,否则不会摊上这种倒霉事。
陈母哪儿想到有多年交情的热心大哥会变成这样,顿时感觉天都塌了,整个人陷入绝望的沼泽地里。
陈明夏让陈明冬整理种子,他站在院子一角,听完陈母的话后,说道:“毛叔叔可能收了他们的钱。”
“你爸也这么说。”陈母哭道,“太过分了,你爸上工也是经过了他们的同意,想多挣点钱,不然以你爸的耗子胆子,怎么可能一个人过去做工?现在他们翻脸不认人,连毛雄都这样,真的太过分了!”
陈母都哭声断断续续,像尖刺一样扎在陈明夏的耳朵里。
陈明夏低头看着脚边的杂草,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母哭了很久,在二儿子的沉默中,她抹了把脸,努力打起精神:“没事啊,妈明天再去街上走走,看有没有律师可以帮我们,我听以前的一个工友说,我们这种情况可以申请到免费的法律援助。”
“上次那个免费律师呢?”陈明夏突然问道。
上次陈母不知道从哪儿联系到一个免费律师,和那个律师谈了半天,律师让陈母先交5000块钱押金,说是后面会退。
陈母都把钱准备好了,交给律师前,她突然想起来给陈明夏打了一个电话,于是被陈明夏说了一通。
钱没交,那个律师自然没给好脸色。
至于后面怎么样——
陈母讪讪地说:“我又去找过他几次,他一直让我给钱,我没给,他就没再见我了,不接我的电话,也把我的微信拉黑了。”
免费什么的都是幌子,想骗钱罢了。
要不是二儿子的提醒,还不知道她会被骗走多少钱。
想到这里,陈母仍旧心有余悸。
挂了电话,陈明夏点进手机里的一个软件,搜索从a市到h市的火车票,山里网速很慢,等了很久,页面才陆续加载出来。
直达的火车很贵,中转的话只要三百出头,八九个小时。
他的拇指悬在屏幕上方,还在犹豫要不要买。
“二哥。”忙完的陈明冬从堂屋出来,兴奋地喊,“什么时候下种子啊?我看桂婶儿他们家都在下了,我们也要抓紧。”
他们买了白菜种子,准备把那几亩地都种上。
陈明冬还在县城里读书,连成年人都不是,他不像他哥可以在大城市里兼职,山里孩子赚钱途径少,家里的几亩地就是他的百宝箱,每年都能种出一堆宝贝,所以每次下种子和丰收时都是他最欣喜雀跃的时候。
陈明夏扭头看着自己弟弟笑开花的脸,沉默片刻,拍了拍弟弟肩膀:“就这两天吧。”
这天晚上,云予要和田世强商量些事,便又在田世强家里吃饭,和吉东等人一起往回走时,天都黑了。
回到陈家,兄妹四人都睡下了,堂屋的门虚掩着,放在墙边的两个热水壶都装满了水。
云予趁着夜色在厕所后面擦洗一番,提着桶回去时,屋门外站了个人。
居然是陈明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