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季初燕还是跟着邓明姜坐上了回家的车。
因为第二天一早, 宋娅就打电话来询问邓明姜和季初燕几点钟到家,说是已经在菜市场了,准备中午做两道大菜。
邓明姜闻言一愣, 回头看向正站在床前穿衣服的季初燕。
季初燕的后脑勺对着他, 却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注视一般,双肩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挂断电话, 邓明姜走到季初燕身后:“你什么时候跟我妈联系上的?”
季初燕假装没听到, 把毛衣往身上套, 这件毛衣的领口太小了, 他的脑袋费力钻了半天都只露出一半。
邓明姜伸手扯住领口两边。
季初燕的头一下子钻出来了,他甩了甩头发, 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 茫然地扭头:“你说什么?”
邓明姜面无表情:“别装。”
季初燕:“……”
邓明姜揉他头发, 还是那句话:“你什么时候跟我妈联系上的?”
季初燕扯着衣角扭捏了一会儿,故作轻松地说:“就上次去你家啊, 我跟你妈聊天,你妈加了我的微信。”
邓明姜垂眸看他。
“好吧。”季初燕妥协地说,“是我加了你妈的微信。”
邓明姜嗯了一声:“然后呢?”
季初燕不想说, 可在邓明姜沉默的注视下,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说:“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跟你妈聊了几句, 问她假期怎么安排,她邀请我去你们家做客。”
邓明姜还是没有吭声。
“好吧。”季初燕又妥协了, 郁闷地抓着头发,“我跟你妈说我没地方去,我爸妈不在家, 姐姐们都结婚了,外婆也不认得我, 回去还是一个人,你妈就让我去你家玩几天。”
说完,小心翼翼地抬眼瞥了一下邓明姜。
两道目光撞个正着。
季初燕心虚地嘿嘿一笑。
然而坐上车后,季初燕就笑不出来了。
车子是杨健康联系的大巴车,平时多在郊区接人,走的路也是没修过的泥巴路,加上昨天下了一夜的雨,路上泥泞不堪,大巴车上也溅满泥点子,看着又脏又旧。
季初燕被邓明姜塞在第一排靠窗的位置上,窗户拉开三分之一,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吹得季初燕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衣服里面。
可不开窗户又闷,让他晕车晕得难受,脑子里仿佛装了一吨重的浆糊。
邓明姜腿上放了一个大的背包,里面装了两人未来三天的换洗衣物,但都是贴身衣物和内搭,没有裤子和外套。
他把背包往季初燕身上一放,起身脱了外套。
季初燕张口:“你……”
话刚出口,外套落了下来,搭到他的脑袋上,内衬上还留有邓明姜的体温,贴在他的脸颊上,感觉温温热热。
季初燕整个僵住,大脑出现了好几秒的空白,等他把外套扯下,邓明姜也坐回了原位。
“你脱衣服干嘛?你不冷啊?”
邓明姜拿回背包,放到自己腿上,他里面穿了一件长袖,并没有多冷:“把你的脑袋包上,免得吹出毛病。”
“哪儿有那么容易吹出毛病?”季初燕嘴里嘀咕,嘴角却不受控地往上翘。
邓明姜的外套很厚,往脑袋上一套,顿时把风挡得严严实实。
季初燕仰头靠到椅背上,伸了伸腿,那根被冷风吹得凌乱的神经总算有了喘息的机会。
鼻尖有淡淡的香皂味。
季初燕把脸扭到外套里,闻了闻,果然是衣服上的味道。
意外地有些好闻。
季初燕抱着双臂,把头转向一边,在香皂味的包裹下慢慢睡了过去。
邓明姜也在闭目养神,但他没有睡得很沉,当有重量靠到他的肩膀上时,他便立即清醒过来。
睁眼看到一颗被外套包裹着的脑袋,沉沉地抵在他的肩膀上。
季初燕晚上睡觉不安分,白天也不安分,睡着睡着就往邓明姜的怀里躺,几乎半个身子都越过了线。
邓明姜单手托起他的脑袋:“小季少爷。”
季初燕没反应。
邓明姜又喊:“季初燕。”
“嗯。”季初燕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可能太困了,他说话口齿不清,“邓明姜,我要睡觉,你别喊我了。”
随着话音的落下,季初燕的脑袋直接枕到了邓明姜抱着的背包上。
邓明姜:“……”
坐在第一排右边的一个大哥见状,乐呵呵地笑:“小季少爷还挺黏你。”
邓明姜暗叹口气,把季初燕的脑袋和背包一起抱着。
大巴车只把一伙人送到绕城路出口,后面就各走各的。
邓明姜把背包背在身后,打开手机导航,领着季初燕去坐地铁,谁知走着走着,身边的人走没了。
回头一看,季初燕站在路边上,摸出手机不知道在干什么。
邓明姜倒回去:“怎么了?”
季初燕正在翻通讯录:“在这儿等等,我打电话叫司机来接我们。”
“……”邓明姜太阳穴旁的青筋突突直跳,他伸手抓住季初燕的手腕,“你要去我家的话,就跟我一起坐地铁。”
季初燕抬头:“为什么?坐车多方便。”
“你家的车太显眼了,开到我家附近不合适。”
季初燕恍然地哦了一声,拍了下脑门,又埋头看起手机来:“那我打个车吧。”
“……”
“你家地址是哪儿?”
邓明姜一把抓过季初燕的手机,把人拖走了。
还以为小少爷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会很不适应,结果人家不仅适应得很,还活蹦乱跳、精神奕奕,甚至在转最后一趟公交车时挤赢了其他人抢到两个后面的位置。
季初燕熟门熟路地打开车窗,满脸新奇地看着外面的风景:“原来你家这边的白天是这个样子啊。”
邓明姜前面一路抱着背包和睡着的季初燕,后面一路护着和他一起挤地铁公交的季初燕,加上昨晚没有睡好,整个人疲惫不堪,感觉眼下的黑眼圈都要出来了。
他无精打采地眯着眼睛,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季初燕说:“这边好破旧哦,路上都是垃圾,原来a市还有这种地方。”
“……”邓明姜掐季初燕的手,不过力道很轻,像在挠痒。
季初燕你追我躲地挠了回来。
邓明姜无奈睁眼:“你往后面看看。”
季初燕扭一下头,又飞快扭了回来,他凑到邓明姜耳边说悄悄话:“有人在瞪我诶。”
“你说那么欠的话,换我我也瞪你。”
季初燕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邓明姜以为小少爷终于安静了,趁这功夫养了半个多小时的神,公交到站,两人下车。
季初燕一句话也不说,垮着脸走在旁边。
邓明姜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伸手去拉季初燕的手。
手指刚碰上对方的衣服,季初燕就用力甩了下手:“别碰我。”
邓明姜停下脚步:“你又怎么了?”
季初燕的脸都是红的,明显不高兴的样子:“你不是说你要瞪我吗?”
邓明姜一头雾水,反应半天才明白过来季初燕在说什么,简直无语:“谁让你在公交车上说那种话,还说得那么大声。”
季初燕委屈死了:“别人瞪我就算了,连你也瞪我!”
“……”邓明姜一本正经地纠正,“我没瞪你。”
“你说你要瞪我。”
邓明姜望天片刻,不想纠结了,重新去拉季初燕的手:“走了走了,我妈都做好饭了。”
然而又被季初燕躲了过去,季初燕原地一蹲:“你走吧,我不想走了。”
说完把头往旁一撇,留了个后脑勺给邓明姜。
邓明姜脸上的表情渐渐下沉,很快变得没有表情,他低头看着季初燕的头顶,中间有一个小小的旋。
“季初燕,走了。”
“你走吧。”
“我再说一次,走了。”
季初燕很稳得住,一声不吭。
邓明姜转头就走。
其实季初燕不是真的生邓明姜的气,就是委屈,在公交车上不过脑子地说了那句话,被别人瞪就算了,还被邓明姜说那种风凉话。
邓明姜就不能安慰他几句、哄他几句吗?!
说几句好话会要了邓明姜的命吗?为什么老是一副冷冷冰冰、硬硬邦邦的样子?
一直都是他在服软、他在主动,他像狗皮膏药似的贴上去,邓明姜只管站在原地,连脚尖都懒得动一下。
季初燕越想越委屈,心里的酸意排山倒海地往上冲,冲过喉管,酸到他的鼻尖和眼眶上。
眼中有什么东西要掉不掉。
他闭了闭眼,心想今天就钉死在这片地上了,除非邓明姜回来哄他,否则他就是累死在这里、饿死在这里也不会离开一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周围的人来来往往,没有一双脚在他面前停下。
季初燕站了又蹲、蹲了又站,心里慢慢慌了神。
邓明姜真的走了?
他还在这里啊,邓明姜就这么走了!
季初燕稳不住了,焦急地环视四周,他循着刚刚邓明姜离开的方向走,脚步越来越快,可邓明姜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一路喊过去,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倒是来往的路人纷纷侧目看他。
“邓明姜!邓明姜,你去哪儿了?”季初燕摸出手机想打邓明姜的电话,才想起自己和邓明姜压根没有交换联系方式,于是他连着给邓明姜转了五笔十万。
【你人呢?】
【你去哪儿了?】
【你回来!】
【我还在这里,你回来啊!】
【邓明姜你回来!】
泪水快溢出眼眶时,一只手从后面伸来,轻轻捂住了他的眼睛,已经悬在眼睫上的泪水浸入那只手的指缝间。
与此同时,邓明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就在你后面,你一直往前走,也不回头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