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药庐，眼前一片浓雾遮眼，自己竟然是在一座山巅上。
叶悠盈往前走了百多步，才在山岚里隐约瞧见了步行下山的石梯。
星纹黑袍的男子在石梯旁负手而立，俯瞰悬崖间的山景。
居然是北斗那小子。
他竟然等在外面，倒让叶悠盈心里有些意外。
见四下无人，北斗又背对着自己，她眼中闪过狡黠，屏住呼吸悄悄朝他身后走去。
她步履轻盈如蝶，没半点声响，北斗正悠闲欣赏着山间好景，完全没意识到有危险逼近。
等离北斗只有半步之遥，她猛伸手推他后背。
“救命！”北斗没有防备，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往悬崖间坠去，被吓得大喊出声。
还挺贪生怕死，叶悠盈心里笑了笑。
就在北斗绝望闭眼时，一只手伸手抓住了他的后领，让他身子悬在了半空。
北斗被吓出一身冷汗，惊魂未定转头，一看竟然是叶悠盈，顿时勃然大怒：“你是不是有病？”
叶悠盈一看到他的脸，就想起了两千多年前伏羲少年时的模样，心里觉得亲近，笑吟吟对他说：“叫声姐姐来听。”
北斗闻言先是一愣，接着更是怒火中烧：“你发什么疯，快把我放下来！”
叶悠盈顿时面色一寒，冷冷一哼，拉住北斗衣领的力气少了许多。
北斗立刻感觉自己身子在往下坠。
他想到了叶悠盈使剑时的狠厉，觉得她真做得出来有些事，再也顾不得面子大喊出声：“姐姐！”
“哎，乖，姐姐来救你了。”叶悠盈心满意足，把他拉回山顶上，眼角眉梢尽是笑意。
北斗整理好被扯得凌乱的星袍，眼中怒气冲冲：“蠢货，要是被人看见你怎么解释？”
“我当然看过周围有人没人，”叶悠盈揶揄，“你年纪轻轻，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
北斗气结：“我比你大！”
叶悠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满脸不屑：“就你？”
北斗紧紧握拳，心中默念十遍：“好男不跟女斗。”
“你站在外面干嘛？”叶悠盈问。
“华夫子治病救人时不准别人进他药庐，”北斗没好气，“他脾气那么大，我怎么惹得起？”
“你还挺关心我，不错不错。”叶悠盈打趣。
北斗冷哼：“华夫子是东方星域第一神医，你身上秘密太多，我怕被他看出什么蹊跷，到时候把我也给害了。”
话虽如此，北斗心里也觉得奇怪。
他打小性格孤傲，在学宫也没几个朋友。
虽然因为灵魂契约受制于叶悠盈，但他内心深处对她并无反感。
“别想了，”叶悠盈像是看穿了他心事，轻轻拍了拍他肩膀，“你还小，有些东西你还想不明白。”
“你……”北斗懒得再跟她斗嘴，“没事了就赶紧下山。”
叶悠盈和北斗沿着石梯下山，石梯极为陡峭，如果不用心凝神，很容易踩空跌倒。
医药科位于北辰学宫后山山顶，山势险峻，徒步上山绝非易事。
但华夫子脾气古怪，除非是重伤濒死之人，否则不允许使用交通工具神兽坐骑之类手段上下后山，不然他绝不医治。
他们走了五千多梯，眼前却还是云雾一片。
叶悠盈不由皱眉：“这山这么高？”
北斗叹气：“还早，一共两万梯。”
“两万？”叶悠盈惊住了。
求医的人怕是还见不到华夫子，就先累死在这山间长阶上了。
“有个事，新生明天正式上课，但你的课还没选。除了异能科和兵器科的课是必修，其他科目都是自选，你可以根据自己喜好来挑选。”走了一会儿，北斗突然说，“北辰学宫云集东方星域各领域的大师，开设学科繁多，你要是有意求学，可以多选些课，一定会大有收获。”
“上什么课进图书馆机会最多？”叶悠盈问。
她对上课是半点兴趣都没有，但北斗告诉过他北辰学宫的图书馆有许多禁书，可以查阅到一些不为人知的信息。
“那倒没有限制，凭学生证都能进去，只是有些书需要权限才能阅览。”
权限倒是可以慢慢想办法。
“那就只上必修。”叶悠盈说。
北斗忍不住说：“你对其他科一点兴趣都没有？”
“没有。”叶悠盈斩钉截铁。
“随便你吧。”北斗轻叹，“只是你只学必修两科，最后毕业恐怕极为困难。”
“为什么？”
“学宫需要修够足够学分，你如果只学必修两科，就必须在毕业测试中得到第一名才能顺利毕业。”
“毕业测试是什么？”
“说白了就是打架，修炼异能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战斗，毕业时同级生抽签对决，你得打赢所有对手。”
“到时候再说，”叶悠盈满不在乎，“毕不了业也无所谓。”
“你这个人实在奇怪，北辰学宫的毕业证在万神帝国含金量很高，能让你一生衣食无忧。无数人对此梦寐以求，你一点也不在乎？”
“有什么用？”叶悠盈反问北斗，“靠这个毕业证，是可以不用向西方星域缴税？不被他们驻军？还是就可以让东方人不被看不起？”
这三个问题连珠炮一般，听得北斗呆若木鸡，他愣了半天，最后深吸一口气：“你说得对，屁用没有。”
北斗又和叶悠盈说了些学宫里的规矩。
毕竟是下山，他们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不知不觉就走完了两万级石梯回到了山下。
刚走到学宫的广场上，大群人突然冲上来围住了她俩。
叶悠盈大吃一惊，定睛细看，发现都是学宫的学生。
只见闪光灯此起彼伏，耳畔尽是拍照咔咔声。
“叶师妹，我想采访一下，请问复试的时候你是怎么做到越级战胜那个西方人的？”一个男生伸出了一支麦克风。
“偶像！我是和你一起入学的新生，只求合个影！”一个小伙尖叫。
“叶师妹，真是太给我们东方人长脸了！留个联系方式，师兄我一定要请你吃顿饭！”
“叶师姐，给我签个名求求了……”
叶悠盈看着热情洋溢的同学们，一时竟然脑袋短路说不出话。
她最怕这种喧闹的环境，像是无数声音在她脑袋里打架，震得她头嗡嗡响，于是向北斗投去求助的目光。
“你现在可是学宫里的大明星，要习惯。”北斗想到先前叶悠盈捉弄自己的场景，幸灾乐祸抱手看戏。
“喜欢记仇的男人是不会有女孩子喜欢的。”叶悠盈低声对北斗说，“我赌你没有女朋友。”
北斗脸上更是一僵：“关你屁事。”
叶悠盈揉了揉太阳穴，抬起手示意众人安静。
她的脸色突然变得极为凝重，围观的人们突然感到莫名的威严，全部沉默了下来。
北斗眼神一闪，这不是他首次在叶悠盈身上看到这种气质，星祭仪式那时也是如此。
后来他仔细看过叶悠盈的履历，明明是个出身普通的孤儿，有时却有着凛然不可侵的威严。
“各位同学，”叶悠盈缓缓开口，“我战胜了那个新生，让詹姆斯很没面子，我很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我想问各位一句……”
众人屏气凝神，却见叶悠盈轻轻笑了笑：“真的有意义吗？”
众人一愣，其中一个男子说：“詹姆斯如此嚣张，根本不把我们东方人放在眼里，连五大世家的人都被他接连羞辱。叶师妹战胜了他的学生，狠狠打了他的脸，当然有意义。”
这话说出了众人心声，大家都点头称是。
只有北斗想起了先前下山时叶悠盈问他那三个问题，微微叹气。
叶悠盈平静看着男子：“请问师兄，领事为何敢欺负东方人？”
“那还不是因为我们失去了主神的庇护！东方星域本来有生命之神和大地之神两位主神，但生命之神两百年前不知所踪，大地之神也在五十年前陷入了沉睡。”男子一脸不忿，越说越怒“西方星域本就一直对我们虎视眈眈，在我们失去主神庇护后更是变本加厉，逼迫东方星域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简直是把东方星域当做了他们的殖民地！”
听到这里，众人都是火冒三尺。
叶悠盈仍是淡淡地问：“按照师兄说法，东方星域变成现在模样，都是因为失去了两位主神庇护的缘故？”
“难道不是吗？”
“师兄，我拔剑杀死那个西方人的时候，可没有想过对方有神明庇护。”
男子一呆，另一个人开口说：“所以叶师妹你才是我们的英雄啊！”
“英雄？”叶悠盈不置可否笑了笑：“那个西方人恰好成为了我的对手，为了进入学宫，我不得不和他生死相搏，最后侥幸赢了。
“对我来说，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从始至终，我既没有因为那人的背景而想过退缩，也没有半点想要为各位出气，成为你们口中的……”
叶悠盈顿了顿：“英雄。”
众人目瞪口呆，看向叶悠盈的眼神发生了一些变化。
不再是热情与敬佩，多了些寒意和不屑。
叶悠盈在心里轻叹，她倒也不生气。
对于这些年轻人，她理解他们需要一个释放满腔热血和压抑情绪的出口。
但这个出口不应该是她。
“叶师妹也是东方人，对西方人的欺侮竟然如此冷漠。”一个女子冷声说。
叶悠盈静静看向她，没有说话。
那女子被她看得心虚，有点不敢对视，硬撑着说又说了一句：“难道我说错了？”
“我不过是个新生，却让詹姆斯丢了脸面，他想必对我是恨之入骨，”叶悠盈哂笑，“各位师兄师姐将我置于风口浪尖，可曾考虑过我的处境？”
这句话说完，众人脸上都有些羞愧。
叶悠盈继续说：“我不妨直言，各位师兄师姐之所以称我为英雄，是因为你们内心在企盼曾经庇护东方人的神明能回来，让东方人再次获得平等和自由。”
“但神明没回应你们的期待，于是你们把期望放在了我身上，”叶悠盈轻笑，“我说得可有错？”
现场陷入了长久沉默。
叶悠盈面无表情，没有再说什么。
对于这些象牙塔里的年轻人来说，他们还需要去思考很多事情，经历很多生活，才能得到他们真正需要的答案。
“叶师妹说得没错，她明明只是一个新生，我们这些做师兄师姐的不仅没有保护她，还把压力都堆在了她身上，真是太惭愧了。”先前的男子说。
“难道我们希望神明回来错了吗？”质问叶悠盈的女子不甘捏紧了拳头，“失去了主神的我们，怎么和西方星域斗？”
“这不是你该想的事，”叶悠盈静静看着她，“你们总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你们该做的事。”
“想做的事……该做的事……”北斗反复念叨几遍，看向叶悠盈的目光更加敬佩了。
“什么是想做的事？”有人不解地问。
“等待神明归来，或者某个英雄出现拯救你们，这就是你们想做的事。”叶悠盈淡淡说。
“那什么又是我们该做的事？”
叶悠盈抬头看天，目光无比深邃悠远，掷地有声说了一句话：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他们的希望不应该投射在她、神明乃至任何事物上。
想要获得拯救，唯有先自救。
“北斗老师，我们走吧。”
叶悠盈没有再理会愣在原地的众人，迈步径直离开。
她步履所及之处，众人都下意识让开了道。
月白色的长袖和她束发的红带随风飘舞，众人目送她离去，只觉得阳光下她背影无比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