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次出来, 都是丁博文开车，这次也不例外。
但今天晚上，丁博文一直将车开到了北城郊区, 这期间他没有任何的解释, 朱肖肖也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
直到车停在一栋别墅门前。
朱肖肖看了眼别墅，才又看向丁博文。
“怎么来这里了？”
丁博文也转头看向朱肖肖, 眼神似乎与以往不同：“这些天我们聊的很愉快, 容凡。”
朱肖肖笑了一下。
可笑意还未彻底展开，就听丁博文继续道——
“可你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一直在试图套我话？”
朱肖肖脸上的笑意渐渐收了起来。
丁博文这么说，脸上还是笑着的，并未有其他表情和情绪。
他拍了拍朱肖肖的肩膀：“既然如此, 我就带你过来了, 你这段时间也经历了许多，好像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了。”
朱肖肖沉默了几秒, 这才开口：“你要带我去见谁？”
丁博文笑了笑：“跟我下车进去吧，等进去后, 你就知道了。”
............
这栋别墅在北城郊区，这里环境不错, 但没多少人。
现在又是晚上,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更显得周围寂静无声。
朱肖肖跟在丁博文身后走进别墅, 发现里面虽然灯火通明, 但却也显得空旷。
然后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的男人。
穿着家居服，五官端正英挺, 眼角有细纹, 但很有成熟男人的韵味, 看上去大概有四十岁左右，是个长相英俊，看上去儒雅温和的中年男人。
“老师，您要见的人带到了。”丁博文开口道。
男人嗯了一声。
随即丁博文点点头，就离开了客厅。
而朱肖肖从始至终都没说话，就那么看着男人，眼底闪过某些情绪。
等丁博文离开后，男人站起来：“你还没吃饭吧，直接就把你带过来了，现在饿不饿？餐厅里我有给你准备了饭菜，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聊聊，你觉得怎么样？”
对方说话自然，态度亲切，仿佛和朱肖肖已经认识许久一样，带着朱肖肖往餐厅的方向走。
朱肖肖跟在男人后面，突然开口道：“我还记得你。”
“哦？”
男人转过身，嘴角掀起一抹笑意，像是很高兴一样：“你还记得我？”
朱肖肖抿了抿唇，开口道：“院长。”
西城儿童福利院的院长，高中的时候，他经常去那里，有见过几次对方，而且还和对方聊过天。
要说高中的时候在西城有没有交好的朋友，的确没有，但他还记得自己当时和这位院长聊天很开心，对方也是高中时期，唯一一个让他感到尊敬的长辈，虽然在离开西城上了大学后，他就没再见过这位院长了。
——这也是当时他突然想起的，要和莫刑野说的事情。
只可惜从楼上追下去之后，就猝不及防听到莫刑野和许冬的对话，然后直到现在也没有说出来。
院长两个字让男人嘴角的笑纹更深了些，如同感到惊喜一样，随即男人拉开餐桌旁的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绅士温雅，在朱肖肖坐下来后，又给朱肖肖布置了下碗筷。
“但是你好像一直都不清楚我的名字。”男人又如是说道。
朱肖肖看着餐桌上丰盛的饭菜，却并未动筷子，只是看向男人又开口道：“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
男人坐到朱肖肖对面：“你想知道吗？”
“如果你不想告诉我，也可以不说，我无所谓。”
朱肖肖声音平淡，在他记忆中，当时他们也就见过几次，聊天时间也不长，虽然对这位院长感到尊敬，但也没那个必要，非要清楚对方的名字，而且那个时候......后来他只想着快点离开西城，怎么可能过多去关注其他人。
不过如果是高中时候的他，面对这个问题的反应，绝对不是这样，而是乖乖点头，顺着对方说。
“你真的改变了许多。”
男人看了朱肖肖半晌，不由得低声笑起来，然后带着感叹：“这是好事，我很喜欢，也很欣慰，和你高中时真的不一样了......”说着说着，男人似乎陷入了追忆，回过神后，才不紧不慢开口道：“魏知云，我的名字。”
朱肖肖哦了一声，随即道：“魏先生好像很了解我。”
魏知云端起旁边的红酒喝了一口，然后似笑非笑地看了朱肖肖一眼：“我当然了解你，送你的梅花喜欢吗？”说完，他看向朱肖肖放在桌上的左手虎口处。
朱肖肖脸色一变，下意识用右手摸了摸左手上的梅花刺身。
“我听博文说，你最近和他见面，一直在问他以前的事，几次都提到过西城儿童福利院？”
朱肖肖抿了抿唇：“以前上大学的时候，他说过他在西城儿童福利院待过。”
“聪明啊。”魏知云不禁感叹：“这就引起了你的疑心。”
“事情都和西城儿童福利院有关，丁博文又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我身边，由不得我不多想。”
魏知云点点头：“也是，你身边还有那个刑警，莫刑野，我没记错吧，他可是个硬茬儿，应该有告诉你不少事。”
“他只说让我好好待着，事情会有结束的那天。”
魏知云顿时笑了起来，主动站起身，给朱肖肖加了些菜：“吃点吧，我让博文这个时候带你过来，耽误了你的晚饭，总觉得过意不去，这些菜可都是我按照你喜欢吃的买来的，真的不想吃点吗？”
朱肖肖垂下眼睛，又看向一桌子菜。
他早就发现了，这一桌子菜，的确都是他爱吃的。
他还是没动筷子。
半晌开口道：“为什么是我？”
“嗯？”
朱肖肖紧绷的肩膀像是突然卸下了力气，抬起头看向魏知云：“我们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意识到丁博文是故意接近我的，也跟着他过来了......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指使别人去杀人......”
“怎么能叫指使别人去杀人呢？”
魏知云摇了摇头：“我只是引导了那些孩子，我用心的教导他们，他们儒慕我，崇敬我，甘愿为我做事罢了。”
“是你在控制人心罢了。”
朱肖肖冷声道：“他们都还只是孩子。”
魏知云诧异地看着朱肖肖：“小容凡，你也会同情他们吗？”
“什么......”
魏知云将双手抬起，十指交握，下巴抵在上面，打量着朱肖肖：“我刚才想起你的以前，想起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不是在福利院，是在你被学校混混欺负的时候，第二次见你，也不是在福利院，是在你去纹身的时候。”
朱肖肖顿时露出惊异的神色，他是真的惊讶且没想到。
“你看，你都没注意到我。”
魏知云叹了口气，但随即又很快笑起来：“我第二次见到你后，当时觉得你有趣极了。”
“被欺负时不敢反抗，那么可怜畏缩，一看就是只知道读书的乖乖仔，可是你竟然去纹身了，让我很惊讶你有反抗心思的同时，发现你纹的是朵梅花，又觉得这小小的反抗的心思，像是个只敢躲在背后张牙舞爪的小猫崽。”
“还是不敢做什么，只有在敌人转过身的时候，才会挥着拳头比划一两下。”
连纹身都只敢纹小小的梅花，如同想要做出叛逆的举动，结果却只是将拳头握紧，缩在了自己的胸口处。
既可怜又可爱，既弱小又不甘沉溺弱小。
这样的表现，让人很想伸出手过去推一把，去给予助力，看看对方究竟会有什么样的改变。
“对于塑造一个人，我很有把握。”
“可是在我还没有开始行动的时候，我竟然又在福利院看见了你。”
魏知云靠近餐桌，目光灼灼地看着朱肖肖：“别人可能发现不了，可是你来福利院的目的，我发现了......”那种得意的，享受的，晶亮的目光，像是得到了天大的快乐和满足一样，明明给予的是他，可却那么的满足。
可真叫他惊讶，而在惊讶的同时，又生出了不一样的想法。
魏知云又伸筷子给朱肖肖夹了些菜，仿佛也不在乎朱肖肖究竟会不会吃，而是异常享受于这种行为。
“让我想想，五年前杀了两个学生的那个孩子，他其实经常受到欺负，所以别看他有些智力障碍，但其实对于学校那些混混，很没有好感，这样只是稍加引导，那孩子就听话的去做了......”
“哦，还有陆琳，你知道他是个男生了吧？”
“不过陆琳喜欢女装，所以他厌烦自己男生的身份，更厌烦因为是女生，就能肆无忌惮去勾引人的那些人，正好我也不太喜欢那些接近你的人，我让博文在大学的时候引导你，看着你改变，可不是为了让那种女人接近你。”
“还好小陆琳和我一拍即合，他愿意为我解决烦恼。”
魏知云叹息一声：“这些孩子都很听话，不过都不如你，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恶的，可是你却不同，同样是遭受过不好的事，同样是心理有问题，可是你的做法却那么有趣，那么可爱，那么与众不同，那么......叫我惊讶。”
“我真的太想看看，当珍宝被擦去束缚时，会发生怎样的改变，我也一直在等......但你怎么就叛变了呢？”
“不，也不是，是陆琳变了，他把莫刑野引到了你身边，那孩子真是让我失望。”
魏知云皱了皱眉：“他竟然有了其他不切实际的想法——”
“所以你根本不能完全控制人心，你也不能完全塑造让你满意的人出来。”朱肖肖突然开口道。
之前魏知云说话的时候，他全程都没开口，这时候却像是忍不住了一样。
“你说他们的时候，就像在说无关紧要的人一样，像是在说一件物品，可他们那些行为，都是因为你，是你指使的，如果不是你，他们难道会去杀人吗？不要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
朱肖肖突然低沉了声音：“你也亲自动手过，莫刑野的亲人出事，难道和你没有关系吗？”
魏知云眼神闪了闪，随即笑着否认道：“我从不亲自动手，最多也只是导火线，那个刑警太难缠了，只是让他父母出事，他去照料，后面他父母还是去世了，当然和我没有关系。”
“所以你承认是你让他父母出事的，对吗？”
朱肖肖抓住魏知云话里的漏洞，冷声道：“你一点都不无辜，何必非要将自己摘出去。”
“你可真伪善，很令人作呕。”
魏知云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你已经让我有些不快了，不要再让我生气。”
“我让你不快，是因为我没按你想象的路走吧？”
“你和他们都不一样，我给你适当的自由，就是喜欢你有趣且与众不同的反应，可你现在有些让我失望了。”
此时魏知云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笑意和温和，像是撕开了假面。
“还有你和那个刑警搅在一起，也让我很不快。”
“所以你和我见面了。”
朱肖肖对上魏知云的眼睛：“这个时候，你就不怕被抓到把柄？”
魏知云靠向椅背，又笑道：“我还不会对你做什么，而且我也从来没做过什么，怎么怕被抓到把柄呢？”
“你可能还不知道，现在他们在查西城儿童福利院，可是他们能查到什么呢，现在不还是什么都没查到吗。”
朱肖肖一时间没说话。
眼前的这个男人滑不留手，狡猾得很，而且说话也滴水不漏，聊了这么久，确实都没露出真正的把柄来。
就算有怀疑，也没有证据。
朱肖肖突然开口：“我知道。”
魏知云笑意微敛：“你知道什么？”
“当然是知道警方锁定了西城的儿童福利院，虽然他们都没告诉我，但丁博文的出现，我又早就知道他在西城儿童福利院待过，再想到陆琳和之前那两起命案的凶手，也都是出自西城儿童福利院，这并不难猜吧？”
朱肖肖一边说着，一边想起他让莫刑野在他家睡觉的第一个晚上——
那个晚上，他问了莫刑野一个问题：五年前莫刑野能够不顾一切，那么现在呢，他还能不顾一切吗？
五年前莫刑野不顾一切的结果是，父母出事，最终都去世离开了他，五年后，他已经没有了任何牵挂，总能不顾一切了吧，但出乎意料的是，莫刑野回答的是——他没办法。
所以他谨小慎微，一直跟在他身边，说着要保护他的话，所以他没让许冬联系他。
明知道背后操控着一切的人，目标对象是他，再加上陆琳临死前说的那些话，对方肯定会找上门来。
只要和他商量合作，利用他将对方更早引出来，甚至利用他去搜集证据，就会方便得多，但莫刑野却没有那么做。
他不相信自己都能察觉到的事情，莫刑野会察觉不到。
西城儿童福利院有问题，就是苦于没有证据，而捷径摆在眼前，莫刑野却不去走。
真正的凶手，害死了他父母的凶手，已经缩小范围锁定了，可是却要一点点的查，一点点的磨......
魏知云的有恃无恐就在于——哪怕警方已经有所怀疑，可是没有证据，又能奈他如何。
所以这个时候，他还能自负让丁博文将他带过来，带着高高在上的优越，以及自以为是的掌控，对着他宣告，这些年他对他的期许以及引导，或许还在暗示他，这些年，他的生活和改变，都没有脱离他的监视。
他要让他害怕，恐慌，从而听话，服软。
这个男人，依旧在自以为的掌控着他，自以为了解他。
“我亲眼看到陆琳是怎么死的，而直到他死，他也没把你供出来。”
朱肖肖想到那时候的情景：“到现在我还觉得恶心，是对于控制陆琳的那个人，也就是你，我觉得你恶心极了。”
魏知云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你非要激怒我吗？”
“你知道激怒我的下场是什么吗？你......”
“丁博文和陆琳他们不是一起长大的。”
朱肖肖打断魏知云：“所以这样受你控制的人，其实还有很多吧？”
魏知云没有说话，然而朱肖肖接下来的话，却让他难以控制的变了脸色。
“你跟养蛊一样控制他们，绝不仅仅是让他们为你杀人，这些心理本来就有缺陷的孩子，成了你最得意的武器，他们不会让你手染鲜血，却能达成你各种目的，帮你做任何事......但这样一来，总会查到你头上。”
“所以有人帮你掩盖吧？”
“比如用这些你养蛊出来的孩子，来当做得用的工具，去和那些人做交易，好让对方帮着你掩盖？”
魏知云眼底神色暗了下来，盯着朱肖肖，仿佛重新认识了对方一样。
朱肖肖不为所动，继续开口道：“五年前莫刑野想要继续追查下去，却受到了阻碍，甚至丢了工作，他父母出事，这五年来一直没放弃调查，却到现在才有所进展，只靠你一个人，怎么可能办得到。”
“你以为你自己很聪明，掌控着一切，可他早就有了方向，只是没证据，毕竟我都能猜到，他怎么可能猜不到。”
朱肖肖对上魏知云的眼神：“我说的对吗？”
“陆琳说你被迫蛰伏了这么久，看来之前莫刑野也将你逼到了不利的境地。”
“所以你才安分下来，所以我身边再没有出现像丁博文那样的人，直到......你不满有人接近我，让陆琳开始杀人。”
魏知云良久地打量着朱肖肖，半晌才开口道：“因为你是个例外。”
“这么些年，唯一对你，我没有用同样的手段。”
“所以呢？你今天让人带我过来，又说这些话，想让我感恩你吗？谢谢你让我变得更好，为我做了这些事？”
魏知云听着这些话，声音突然开始放软：“容凡，我当初的选择果然没错，你又一次让我有了惊喜的感觉，不，是更惊喜了，我收回关于之前说你让我失望的话......你果然一如既往的让我感到有趣，可爱。”
朱肖肖绷着脸：“那看来我之前的猜测，都是真的，你承认了？”
魏知云点点头，看过来的眼神变得灼热，语气也变得兴奋起来：“对，我承认，你之前的猜测都对，的确是这样......你真不愧是这么多年来，我唯一的例外......”
“是意外吧。”
“什么？”
朱肖肖绷着的脸放开，突然扯着嘴角笑了下：“我说，我大概会成为你的意外，这么多年来，唯一的意外。”
“我是一个突破口，不是吗？”
“是让你露出马脚，抓到你的突破口。”
魏知云的眉心蹙起来：“你在说什么？”
“你刚才承认了。”
朱肖肖双手撑着餐桌，从椅子上站起来，以俯视的角度看着魏知云：“之前我说的那些话，那些猜测，你承认了。”
“所以这将会是一个突破口，一个能光明正大调查你，扳倒你......不，是扳倒你们的突破口。”
“祸从口出啊，魏院长，你太自负了，尤其是对着我。”
魏知云的神色渐渐冷凝起来。
然后就看见朱肖肖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点亮屏幕，那上面竟然还在通话中......
“意识到我早就猜到一切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我今天跟着丁博文来这里，会不会提前有所准备才是。”
朱肖肖指了指手机：“在通话，也在录音，就这么简单录下来了，真是可笑啊，是不是？”
一边说着，朱肖肖就真的笑了出来。
魏知云脸色已经变得铁青，盯着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神情恐怖，而此时的外面已经传来了大门被踹开的声音。
“我是傻吗，都提前猜到了，还会毫无准备的和丁博文过来？”
朱肖肖的笑意不达眼底：“可见你是个傻的，又自负又蠢，真以为你有多了解我，还是以为你真的能够掌控我？”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快速传来——
“把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却马失前蹄败在一个小小的通话录音上。”
朱肖肖啧啧两声：“说真的，我也没想到呢。”
砰的一声，魏知云猛拍桌子站起来，脸色阴翳：“你——”
“不许动！”
莫刑野和许冬冲进了客厅，身后还跟着几个便衣，许冬拿枪指着魏知云的脑袋：“原地待着，不许动。”
而朱肖肖刚想转身，就蓦地被莫刑野抱了个满怀。
男人的胸膛不断起伏着，双臂将他勒得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