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蔓延, 贺喻之的心，也在这份沉默中逐渐紧缩起来，像是坠入深海, 在不断强加的压强中越发痛苦, 也越来越没底，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碎一样。
他甚至连呼吸都下意识放缓了。
朱肖肖一直没看贺喻之, 半晌才开口道：“开车吧。”
这一瞬间, 仿佛心脏被狠狠撞了一下，耳边出现嗡鸣，脑子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回应，说不上好, 也说不上不好, 他的心停驻在深海中，不上不下, 却也不敢再问些什么了。
先就这样好了，先这样......
贺喻之在心底安慰着自己, 然后将车又开起来。
等到了熟悉的地方，贺喻之将车停下, 见朱肖肖要推开门下车, 立即拽住了对方的手腕：“季宁......”
朱肖肖转过头看向贺喻之：“做什么？”
“......星雅怎么样了？她还好吗？”
他这完全就是没话找话，想要和眼前的男人多待一会儿, 不然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还好。”
朱肖肖挑了挑眉：“没有你在旁边使坏和挑唆, 她现在还是挺乖的。”
贺喻之：“......对不起。”
“你除了对不起，还能说别的吗？”朱肖肖有些烦。
然而下一秒, 就见贺喻之认真道：“我喜欢你。”
朱肖肖：“......闭嘴。”
“还有, 松手。”
贺喻之默默松开了手, 觉得自己刚才真是脑子有病，挑了那样一个话题，他也跟着下车，关好车门，拿着车钥匙还给朱肖肖，高大修长的身材站在朱肖肖面前，竟显得有些瑟缩般的可怜。
朱肖肖接过钥匙：“你怎么回去？”
“我一会儿出去打车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没动弹。
两人互相面对面站着，莫名有种僵持的感觉。
朱肖肖：“我不用你看着我进去，你赶紧走，别磨磨唧唧的。”
这算什么情节，不过是找了个自愿代驾的，何必非得看着他的背影离开后再走，朱肖肖恶声恶气地轰人。
贺喻之只好后退一步，又后退一步，转身朝外面走去，背影有些颓唐和黯然，他倒也不是刻意想做些什么，只是好不容易做出些成绩回国，出现在季宁面前，想要能多看他一眼是一眼，但是现在季宁连这个机会都不愿给他。
“贺喻之。”
身后传来朱肖肖的声音，贺喻之的脚步瞬间顿住。
“不用回头，我就是问你个问题。”
朱肖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如果当初我没带邵美怡回来，没有揭开所谓的真相，你最后会想怎么对付我？”
贺喻之心下一震，有种即将面临审判的感觉。
“你知道的，诚实回答我，不然......”
“我......”
贺喻之嗓子有些干哑，他闭了闭眼睛，才又开口道：“我不知道......季宁，我痛苦了十几年，忍耐了十几年，那个时候，我唯一想的就是为我父母报仇，六岁的时候，我就以为是你带走了她，所以从那个时候......”
朱肖肖冷声道：“所以，从那个时候你就恨上了我。”
“我不能否认......”
贺喻之攥紧拳头，他看不到朱肖肖脸上的表情，心跳声如擂鼓，一击一击的，撞得他耳膜生疼，只能强自稳住声音道：“毕竟我不可能无动于衷，也做不到......但后来见到你，和你相处......我们相处越久，我就越是迷茫......”
“那个时候，每当我沉迷在你身上的时候，清醒过来后就会越痛苦，越焦躁，也越不安，我必须不断警告自己，我接近你的目的，我不敢想当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让我越来越混乱......现在想来，是我早就不知不觉间就迷上你了，所以才会在燥郁中不断拉扯。”
贺喻之低声自嘲笑了一下：“其实那天知道事情真相后，有一瞬间我竟有种轻松的感觉，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懊悔也不安......你不想原谅我是理所应当的，换做是我，如果有人那样欺骗我接近我，我也不会想原谅他。”
“对不起......”
良久，身后才又传过来朱肖肖的声音：“你走吧。”
............
朱肖肖走进客厅，季星雅正坐在客厅抱着一只小狗听书，那只小狗是朱肖肖两年前买给她的，算是他和季星雅和解的一个信号，不然季星雅估计要憔悴到身体出现问题。
听见动静，季星雅将播放器关掉，微微侧过头：“爸？”
朱肖肖嗯了一声。
“爸怎么这么晚才进来？”
季星雅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我之前有听见车开进来的声音，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
朱肖肖顿了顿，突然走到客厅坐下，然后又猝不及防开口道：“星雅，我见到贺喻之了，他之前应当是去了国外，前不久才回来，刚才......我们在外面聊了一下。”
季星雅显然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一时间微微瞪大了眼睛，将怀里的小狗抱紧了些，小狗叫了一下。
朱肖肖看了眼：“没事，我就是和你说一下。”
季星雅抿了抿唇，半晌小心翼翼问道：“爸，你和哥......你和他现在......”
“哦，他想追回我。”朱肖肖又平淡扔下了一个炸弹。
这次炸得季星雅又好半晌才回过神。
虽然两年前听到朱肖肖和贺喻之的关系不简单，当时也震惊过，但好歹也过去了两年多，而且这两年多时间，他们之间从未提起过贺喻之，现在不仅突兀地提起了，结果贺喻之的出现，竟然......还想挽回朱肖肖？
她哥想要挽回她爸......
季星雅想捂住胸口再缓一下。
但还是忍不住问道：“那爸你是怎么想的？”
朱肖肖沉吟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倒开口道：“我在外面问了他一个问题，如果当时你没把他叫回来，我没带邵美怡回来揭开当年的真相，他后面究竟会怎么对我，他说他不知道......星雅，你觉得呢？”
这是这两年多以来，他们父女第一次谈起这个话题，敏感，尖锐，却也无法再回避了。
季星雅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爸，他说他不知道吗？”
“嗯。”
“那我觉得......他已经输了啊。”
朱肖肖瞬间感觉心脏颤了一下。
季星雅毫无所觉，抱紧怀里的小狗继续开口道：“我不是给他开脱，只是觉得一个人如果一直坚持的事情，到后面都自乱阵脚了，那哪怕中途没出现其他变故，也会自己乱了分寸，他都不确定了，还能怎么坚持下去。”
朱肖肖嗯了一声，到后面也没再说什么，让季星雅早点休息后，就上楼了。
而另一边，顾焯和人在酒吧里动手，被打进了医院，顾长青到的时候，顾焯刚做好包扎，警察也来了，还要做笔录，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对于顾焯而言简直梦幻，他觉得自己这晚上简直丢尽了人。
“到底怎么回事？”
顾长青皱紧眉厉声问道：“你去那种地方就算了，怎么还和人打起架？”
这都要从一个叫季宁的男人开始说起......
“等等，季宁？”
顾长青眉头皱的更紧：“他长什么样，你详细说说你在酒吧里发生的事，事无巨细，都有谁，全部告诉我。”
顾焯最怕这个叔叔，闻言只好老实将晚上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说完后小心翼翼问道：“叔叔，你认识季宁？那你认识那什么贺的吗？他们两个一起走了，那个季宁真的是个变态，要不是他，我也不会......”
顾长青瞥了顾焯一眼，那眼神吓得顾焯瞬间不敢再说下去。
“你说季宁和贺喻之一起离开了？”
“贺喻之？那个人是姓贺，他们的确是一起离开了......”
说到这里，顾焯不无恶意道：“我看他们两个说是朋友，其实是炮友吧，还一起离开，肯定是去......咳......”
不知道为什么，顾焯突然想起朱肖肖那张脸，一个男人长成那样，要是陷在情，欲中，又会是什么样子？艹了，他为什么要想到这种事，真他妈......顾焯强迫自己回过神，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了顾长青异常难看的脸色。
“叔叔你......”
顾长青冷冷地看了眼顾焯：“走了。”
说完就不再理会顾焯，转身朝外走去，那背影看上去像是继续发泄什么一样，透着狠厉的气息，顾焯吓得不敢靠近，但还是得小心翼翼追上去，心想原来叔叔和那个叫季宁的男人认识？对方是谁？
顾焯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渠道。
他不敢问顾长青，就自己查了一下，一查才发现，原来对方竟然是原玉珠宝的老板，那不就是他们顾氏的对家，而且最近看叔叔的动作，明显是加大了打压原玉珠宝的力度，现在他们顾氏和原玉珠宝的矛盾已经白热化了。
但原玉珠宝搭上了跃动的东风，而且听说目前已经洽谈好了相关的合作，顾焯特意去翻了翻跃动旗下的app，有些主播已经开始在宣传原玉珠宝的产品，虽说珠宝这种东西，大多是有钱人的消遣，属于奢侈品，一旦往下落地，就可能降低了档次，但是......
顾焯本身年轻，接触的新鲜事物也多。
近几年短视频兴起，越来越多的主播入住短视频平台，这说明了什么，说明短视频平台有更大的流量，以及更强的号召力，不然那些主播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入住一个平台。
而流量所带来的热度，有时候甚至能改变市场走向，所以原玉珠宝率先尝试这种宣传方式，不得不说是一种大胆尝鲜，但未尝不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所以看着原玉珠宝在网上出现越频繁，而他们顾氏和原玉珠宝的对立越来越紧张，顾焯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没有错。
原玉珠宝新一季度的销售成绩一出来，简直震慑了所有人，和上一季度相比，那绝不是翻了一两番的程度，甚至毫不夸张的说，单单是这一季度所展现出来的成绩，简直超出了去年一整年的成绩......
原玉珠宝彻底的打响了知名度。
而且运营得当，档次也没有下降，甚至更受推崇，这简直......
有亮眼的成绩，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合作，对于抢占市场份额也会更有利，这一点，顾焯从他叔叔顾长青日益焦躁的表现中就能看出，顾氏，恐怕在和原玉珠宝的对立上，要输了，而且是输得一败涂地。
顾焯突然心生恐慌，不明白顾长青为什么要和原玉珠宝作对到这种地步，市场同类型公司之间也不乏竞争，但总归很少有闹到这种地步的，一开始是顾氏占据优势，现在原玉珠宝那边已经开始反过来打压他们了。
这次对阵中，顾长青输得太难看。
他们顾氏也面临了不小的问题，听说董事会那边对他叔叔已经开始不满。
顾焯手上是有顾氏的股份的，他也在为这件事焦躁，而顾长青这时打算带他去参加一个生日宴。
“童钰，你还记得她吧，她应该是和你同一高中的学生，今天是她的生日，你好好表现，顾焯。”顾长青坐在车后座开口道：“我帮你挑了份礼物，你记得要亲手送给她。”
顾焯愣了一下，才瞬间反应过来顾长青是什么意思，他猛地转头看过去：“叔叔，你这是想让我......”
“如果有童家的支持，顾氏能解决这次危机。”顾长青皱起眉开口。
“可是我和她根本没多少交集啊。”
顾焯顿了顿：“而且我也不想这么快定下来，叔叔，你为什么不试着也找跃动集团合作，那我们......”
“你以为我没找过吗？！”
顾长青的声音突然拔高：“我要是能别的办法，我还用你？！”
“叔叔......”
顾长青喘了口气：“顾焯，这是最后的机会，和童家合作，顾氏才能保住，否则的话......你那点股份也别想留着了，你清楚了吗？”
顾焯被吓到，立即点了点头，随即沉默下来。
他又想到了季宁。
没想到短时间内，那个看着长相妖孽的男人，竟然将他们顾氏逼到这种地步。
大概是想什么来什么——
等他们下车的时候，正好见季宁从前面一辆车下来。
“呦。”朱肖肖挑了挑眉。
人逢喜事精神爽，遇到对头必须怼。
“还有心情来参加生日宴啊？”
朱肖肖哼笑一声：“一会儿记得笑得开心些啊，不然这副表情过去，多败好感。”
随即朱肖肖又往顾长青旁边看了眼，对上顾焯的视线，立即拉长声音哦了一声：“难怪了啊。”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顾焯：“......”
这几句话说下来，仇恨值瞬间拉满。
顾焯心气儿不顺，然而朱肖肖说完后直接就转身走了，他们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顾焯瞬间深吸了口气，再一转头看向顾长青，瞬间又惊了一下，只见顾长青双眼泛着血丝地盯着朱肖肖的背影，那模样竟......
“叔叔？你没事吧？”
顾长青收回视线，声音异常阴翳：“没事，没有休息好罢了。”
说完，也迈开脚步走进了宴会厅。
顾焯跟在顾长青身后，总觉得顾长青的状态不太好，虽然心下越发惴惴不安，但想到顾长青一直在忙着解决公司的问题，现在看上去状态不太对劲，也的确说得过去。
............
童家只有一个独生女童钰，加上到了年龄，这次为童钰大半生日宴，又邀请了许多生意场上的人，还明示暗示邀请童钰的同龄人参加，其意思不言而喻，这是要给童钰相看合适未婚夫的意思啊。
毕竟童家以后必然是童钰接手，不管是入赘还是强强联合，都是很有必要提前考量考察一下的。
贺喻之也在受邀之内。
年纪轻轻就进了跃动集团内部，加上一手创办了现在大火的app，甚至国家有意向扶持，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有能力又有前途，加上没有复杂的背景，这样的人选，绝对是香饽饽。
因此，在这场生日宴上看到贺喻之，朱肖肖真的一点都不惊讶。
呵。
自从上次和贺喻之谈过之后，他和贺喻之之间，就形成了一个没有言说，但又有些古怪的默认氛围，每次下班的时候，朱肖肖都会晚走上几分钟，然后看公司楼下的车，他真的有几次见到贺喻之，不过没有说什么，后来有几次因为合作的事情，要和跃动洽谈，贺喻之就亲自来他公司了。
之前他是轻易不敢出现的。
等临走前又问了一遍他的电话号码。
朱肖肖很不满：“继宏不是告诉过你？而且我号码从来就没变过......”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贺喻之显然听明白了，对方竟很不好意思笑了下：“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的号码，没弄丢过，就是想多问几次确认一下，怕我鼓起勇气给你发信息的时候，发不出去。”
“也怕......我发出去之后，如果得不到回应，是我发错了，还是你不想我打扰你。”
朱肖肖：“如果是我不想你打扰我呢？”
“那我就不发了，你不想的，我就不做，我听话，季先生。”
然后就像一个试探的信号，等贺喻之离开后，朱肖肖就收到了贺喻之发过来的信息，在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输入手机的号码中，是很简单的晚安问候，朱肖肖没理没回音，当然也没拉黑对方。
于是之后的每一天，他都会收到贺喻之的短信，不过有时候贺喻之给他打电话，他会直接挂断。
这种不咸不淡的，甚至堪称冷漠的态度，竟也没打击到贺喻之。
............
童钰长相清丽，她父亲正在带她认识一些人，看得出来，童钰的确很受重视，而且表现得也很是落落大方，不过比起主动围上去的那些人，童钰的父亲显然有自己欣赏的对象——他这会儿带着童钰走到了贺喻之身边。
贺喻之脚步一顿，收回视线看过去。
说到底他刚从国外回来，虽说算是商圈新贵，但想要站稳脚跟，还是要懂分寸才行，现在再怎么想去找别人，也得停下脚步和童父交谈，不过贺喻之心底还是想着怎么快速脱身。
朱肖肖轻哼一声，正想挪开视线，结果又见顾长青带着顾焯也走了过去。
“童老板好久不见，没想到童钰都长这么大了。”
顾长青拍了拍顾焯的肩膀：“我记得童钰和我们顾焯是同一所高中吧？”
顾焯连忙将手里一直拿着的礼物递过去，对童钰笑了笑：“希望你能喜欢。”
“谢谢。”童钰礼貌道谢。
几人交谈起来，顾长青突然看向贺喻之：“说起来，贺先生也没比我们顾焯大几岁，现在能有这么一番成就，真的很难得啊，不过我听说......之前你在原玉珠宝工作过？为什么后来又出国了？”
童父惊讶了一下：“是吗？还有这种事啊？”
贺喻之看了顾长青一眼，随即嗯了声：“的确在原玉珠宝工作后，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就出国发展了。”
“是有和季宁发生过误会或者矛盾吗？”
顾长青说完之后，才啊了一声，抱歉道：“上次交流会，我看你们之间不是很愉快......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你和季宁现在是合作关系，我看你和季宁上次单独在休息室待那么久，应该是解决了误会？”
童父眼神闪了闪。
因为众所周知，季宁是喜欢男人的。
两个男人在休息室单独待那么久......
再加上顾长青又说得有些暧昧不清，很难不让人多想，这下，童父对贺喻之的相看就淡了些，又不禁看向顾焯，觉得顾焯也算是一表人才，而且是名校大学生，和他女儿童钰又是上的同一所高中，感觉......
“顾长青，我忘了跟你说一件事。”
身后突然传来朱肖肖的声音，顾长青愣了一下，随即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侄子上次去gay吧玩的事，他跟你说过没有？”
朱肖肖啧啧两声：“哦对了，他还跟我搭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