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啊......”
男修不知道宗琰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但他被关在牢里,对外面的事情也有所耳闻:“不是......不是说魔物能污染灵气吗,可能......可能某些魔物也能感知灵气, 所以长老圈养的魔物能感知灵气充足的先天之物......”
“虽然我们并不知道那东西具体是什么, 但长老并不想放弃......”
“因为当时长老正处在冲击合体期的关键时刻......所以一丝机会都不想错过......”
“......不仅去了无漾宗,也派人去了灵阙秘境......”
“听说无漾宗的大师兄在灵阙秘境, 怕先天之物在对方身上, 因此......”
后面求饶的话,宗琰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他甚至来不及处置眼前的男修,转身便匆匆往外走,他要去灼云峰, 他要去确认一件事情......
............
“师尊, 大师兄从九重渊回来了。”
轻云阁外面,朱肖肖正坐在石桌前, 杨昊羽则坐在他旁边小心翼翼开口道:“听说魔域那边在被大师兄整顿后,变化很大......哦对了, 大师兄在回来后给我传过一次消息,说当年攻击无漾宗的魔修也被抓了起来......”
朱肖肖倒茶的手一顿, 转头看向杨昊羽:“你说什......”
不等他说完这句话, 只见眼前突然一晃,一道人影猛地出现在他面前——
“大......大师兄?!”
杨昊羽瞬间惊讶站起身, 却见宗琰一双眼眸一直盯着师尊看。
“大师兄, 怎么了吗?”杨昊羽有些慌地问道,可别再出什么事了。
然而回答他的却不是宗琰。
“你先退下吧。”
身后传来朱肖肖的声音, 杨昊羽惊讶回头:“师尊?”
朱肖肖目光没看向两人, 而是将自己面前的茶杯续满, 现在已经入了秋,眨眼这一年又要过去,山上的气温骤然下降,哪怕有灵气护体,也能感受到深秋所带来的寒冷。
杨昊羽确定朱肖肖那句话是对自己说的,又看了看大师兄,这才点头离开了灼云峰,转身间,这里就只剩下了宗琰和朱肖肖两个人。
宗琰深吸一口气,走到朱肖肖面前,双手紧握在身后,声线略显沙哑:“师尊......之前我要处置当年攻击无漾宗的魔修,正巧其中一个魔修是我们在九重渊遇到的,为了求我饶他一命,他提到了当年的事情......”
朱肖肖喝茶的动作一顿。
宗琰紧盯着朱肖肖脸上的表情不放,只觉得喉咙干涩又沙哑,就像是被沙子堵塞住了一样,咽不下去,又呼吸不上来的感觉,心跳在这一瞬间又加快了几分:“师尊不问问我,他都说了什么吗?”
半晌,朱肖肖才开口道:“他都说了什么?”
宗琰几乎是迫不及待回答道:“他说,当年是有魔物感知到了先天之物的灵气,所以才被那圈养魔物的魔修发现,无漾宗这才遭受了攻击,连带着我父亲那边也是如此,所以......所以这和师尊说的不一样......”
朱肖肖盯着眼前的茶杯看了半晌,随即将茶杯放到石桌上,轻声问道:“那又如何?”
“不如何,但我想知道,师尊清楚这种情况吗?”
宗琰那双手又攥紧了些,嗓子越发干哑:“师尊是否知道......仙骨被剥出来后,会被魔物察觉......不,哪怕清楚那些魔修魔物是被仙骨引来的......师尊,你清楚吗?”
这些话说出口,宗琰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但这对他很重要,非常重要——
他看着朱肖肖终于抬起头看向他,脸上没有任何惊讶诧异的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完全没有任何意外一样,就好像......就好像他真的知道......宗琰一下子跪了下去,双手伏在朱肖肖的膝盖上,双目通红:“师尊,回答我......”
“如果你知道,当初却当着我和父亲的面那样说,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这是为了什么?是母亲将仙骨剥出来的,是为了我剥出来的,那时仙骨已经长成,但我却没有任何灵气,镇压不住仙骨,所以是我将......”
“我知道,但那又如何。”
朱肖肖轻轻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但是没说出来,我是故意的,那又如何,并不是为了谁......”
“不......”
宗琰猛地喘了口气,瞬间攥住朱肖肖的手腕:“那之后呢?在我还不能吸收灵气的时候,为什么再没有吸引到魔物?就算之前不知道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在那之后师尊必然是知道的,不要说什么为了我成年后剥出仙骨,所以才会将仙骨的先天灵气掩盖掉......”
“师尊若是恨我,大可以将这个事实说出来,将我父母和外祖的死再压到我身上,是他们自作孽,是因为我的缘故......所以才间接害死了他们自己,为什么你要将这些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你是为了我......”
“宗琰!”
朱肖肖猛地将手腕扯开:“够了,停止你的猜测,不要自作多情了,你......”
“我真的是自作多情吗?!”
宗琰跪在地上,死死拽住朱肖肖的衣摆,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样,声音嘶哑且哀切:“真的不是师尊怕我背负太多,所以才选择不将这个事实说出口的吗?师尊,我求你......我求你心疼心疼我,我求你了......”
“我求你了,师尊......”
宗琰伏在朱肖肖的腿上,像是被抽干了身上所有的力气一样,他抓住最后那么一点的可能,奢求这点可能成为现实,奢求对方是真的因为他,在知道事实真相的情况下,才将所有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
当年林月霖并不知道仙骨的先天灵气能被魔物感知,也不知道他尚且孱弱的身体压制不住仙骨的灵气,从而找来了觊觎和祸端,说到底,当年他父母和外祖的死,竟也可以算在他头上,说到底还是因为他......
师尊怎么可能不清楚。
他不是说让自己活着痛苦吗?不是说让自己活着受过吗?那为什么不将这份罪孽也压在他身上......是不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为了自己......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可能,宗琰也想紧紧地抓住......
不知过去了多久,头顶似乎传来了一抹叹息。
“何必呢。”
宗琰抬起通红的双目,对上朱肖肖满眼复杂的目光:“师尊,这对我很重要,哪怕背负上这份罪孽,但如果这样的话,可以让我......”可以让我有勇气出现在你面前,也是值得的。
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有脸面出现在你面前了,如果你对我有这么一丝心软的话......至少能让我生出那一点点走向你的勇气......
又不知过去了多久,久到宗琰的心底生出坚冰,逐渐攀爬而上,几乎要冻结他浑身上下的血液,无一处不冷,冷到他浑身僵硬,灵魂仿佛已经干涸,只剩下冰冷的身体。
但突然间,一只手垂落了下来,伸手捻起他散落在胸前的头发。
“你才多大,发丝都半白了。”
黑白掺杂着的头发,被那只白皙的手握在掌心,宗琰甚至不敢过重呼吸,生怕将眼前的一幕吹散掉。
“宗琰,你爱我吗?”
宗琰猛地抬头,声音像是哽在喉间一样,情到深处,竟哽咽到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下下点着头,眼泪从眼眶落下,啪嗒啪嗒滴在朱肖肖的手背上,半晌,他才终于能够开口,颤抖着吐出心声:“爱......”
这一个字,好像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但可喜可贺的是,他有一天竟能对眼前的人说出这个字。
“谢谢......”
宗琰将额头抵在朱肖肖的手上:“谢谢,师尊,谢谢......”
他将自己放在了最卑微的境地,只为了对方能给自己一点回应,不要再对他视而不见,不要再说不想见到他的话,不要当没有他这个人......
“哪怕我曾经想要杀了你,哪怕我将他们做的事情,报复到你身上,你也......爱我吗?”
头上又传来朱肖肖的声音,宗琰不敢抬头去看,但却抓紧了朱肖肖的手:“爱,我爱......”
“哪怕对你好的人,是失忆时的我,而不是恢复记忆后的我,你也爱吗?”
这次宗琰抬起头,眼底尽是朱肖肖的身影:“只要你是你,我爱的就只是你,师尊。”
朱肖肖看着宗琰,继续轻声问道:“哪怕我不爱你,也没关系吗?”
宗琰摇了摇头,他握起朱肖肖的手,哑声道:“师尊,我不敢再奢求别的,我只求你能允许我在你身边出现,允许我爱你,你只让我爱你就足够了......”
“我......有这个资格吗?师尊?”
朱肖肖看了宗琰半晌,随即抽回手,在宗琰眸光逐渐黯淡下来的时候,开口道:“那是你的自由,问我做什么?”
说罢,也不理怔楞中的宗琰,起身便走回了轻云阁内。
“师尊......师尊!”
回答宗琰的,是一道轻微的关门声。
那天,宗琰在轻云阁外站了许久才离开。
但随后的日子里,他每天都会出现在灼云峰内,不特意做什么,只是在一旁陪伴。
黑化值从32下降到了20,之后又稍微停滞了下来。
朱肖肖自从魔域回来后,虽然心脉震碎的伤势已经无碍,但他早年失去仙骨,其实修为早已停滞不前,于是找了个合适的机会,就从无漾宗的宗主位置上退了下来。
杨昊羽逐渐发现,退下宗主位置的师尊又有了些变化,不再像以前那样冰冷冷的,甚至有闲心的时候,还会亲自侍弄一下灼云峰的花草——那些他失忆时买回来的花草,但在恢复记忆后,就再也没有碰过,可是现在,杨昊羽时不时就能看到朱肖肖侍弄花草的身影,偶尔还会举着菜叶喂兔子。
就好像......当初那个失忆时的师尊又回来了一样。
但也许那个时候的师尊其实从未消失过,无论是哪种样子的师尊,其实都是他,而现在的师尊,仿佛脱去了某种枷锁的桎梏,又变得自由起来。
杨昊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是每次看到这一幕,他总会祈祷希望这不是梦。
............
“我打算出去走走。”朱肖肖开口道。
“啊?”
杨昊羽反应过来,立即举手:“那我也去......”
“你不行。”
“为什么啊,师尊。”杨昊羽可怜巴巴道。
朱肖肖视线瞥过去:“看一下你自己的修为,简直等同于荒废。”
杨昊羽瞬间噎住。
“若是你的修为再无多少精进,就不要说是我的弟子了。”
杨昊羽瞬间瞪大眼睛,差点哀嚎出声:“师尊......”
“你是无漾宗新一辈的领头人,必须担负起责任了。”
“哦......”
杨昊羽忍不住看一眼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宗琰,小声嘀咕道:“师尊这是拿我跟大师兄比吗,那我怎么比得了......”
朱肖肖敲了敲石桌,杨昊羽瞬间不敢出声了,还讨好地朝朱肖肖笑了笑。
“对了师尊,那您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朱肖肖站起身,往轻云阁内走去:“不定。”
等身影消失在门内,杨昊羽转头朝宗琰小声道:“大师兄,我看师尊就是不想告诉我,他肯定想偷偷走掉......”
说了半天,也没等到回应,杨昊羽不禁探头对上宗琰的视线:“大师兄?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发什么呆?”
宗琰这才回过神,沉默地摇了摇头。
他在灼云峰一向话少,有时候甚至一天都不会开口说话,像是怕一开口被人发现存在后,就要被迫离开一样。
杨昊羽顿了顿,又开口问道:“大师兄,你是不是......想陪在师尊身边?”
这段时间宗琰每次过来,那种小心翼翼的姿态,杨昊羽都看在眼里,他既心疼师尊,又心疼大师兄,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劝,也不知道该如何周旋这其中的关系,毕竟他只是个局外人,哪怕清楚这其中都发生了什么,但也无法替两人中的任何一人去说些什么。
各有各的过不去,放不下,不可说......不是劝解一场就能彻底烟消云散的问题。
但其实杨昊羽觉得现下这种情况已经很好了,于是他拍了拍宗琰的肩膀:“大师兄,要不然我帮你去问问?”
宗琰一怔,随即又摇了摇头:“不......还是算了。”
他怕听到拒绝的答案。
还不如......
“那你要偷偷跟着师尊吗?”杨昊羽下意识问道。
“吱呀——”
轻云阁的门又被打开,朱肖肖抱着一盆花走出来,最近天又冷了,一些不耐寒的花草被搬到了轻云阁内,但今天的天气不错,想着再将花抱出来晒晒太阳,结果就......
“什么偷偷的?”
“呃......”杨昊羽讪笑了一声,偷偷看了宗琰一眼。
朱肖肖也看向宗琰:“你打算偷偷跟着我?”
宗琰:“......”
半晌,他直接点头承认:“是的。”
杨昊羽瞬间轻咳一声,大师兄傻啊,怎么就承认了呢。
宗琰抬起头:“师尊,我能不能偷偷跟着你?不让你发现,就跟在你身后,也不会打扰你,我只是......我只是想保护你,我担心你......”
朱肖肖:“你怕我修为不济,遇到危险吗?”
“不是的!”
宗琰蓦地攥紧拳头,提起修为这两个字,他就会想起身上的仙骨,就被感觉一阵背痛,于是急忙否认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单纯担心你,想保护你......”
朱肖肖哦了一声,抱着花盆走到阳光充足的地方,那里正好有个花架,他将花放在花架上,伸手抚了抚在寒冷天气依旧绽放的白色花朵:“可你跟在我后面,哪怕不露面,不干扰我,我也知道你的存在。”
宗琰心脏又收紧了些:“师尊,我......”
“所以为什么不直接跟我一起?”
朱肖肖收回手,又往轻云阁内走:“过来跟我搬花。”
“啊......”
杨昊羽最先反应过来,他猛地跳起来,转头看向怔楞住的宗琰,立即拍向对方肩膀:“大师兄!你听见刚才师尊说什么了吗?”
宗琰茫然抬起头:“师尊说什么了?他说......”
杨昊羽:“嗯嗯嗯!”
宗琰顿了顿:“师尊说过去帮他搬花?”
杨昊羽:“......”
宗琰将手心在膝盖上蹭了一下,舔了舔嘴唇道:“师尊是这样说的吧?”
其实他更想问——师尊是不是还说了别的什么?
杨昊羽摇了摇头,正想开口说话,却又听见朱肖肖在里面叫人,声音有些不虞,于是连忙应了一声,然后拉着宗琰一起进了轻云阁,宗琰走路都有些飘忽,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师兄你要是不确定,就当面亲自再问一下师尊。”
杨昊羽小声道,然后将宗琰往朱肖肖那边推了推,自己搬了一盆花,赶紧又蹿了出去。
等杨昊羽离开后,轻云阁内就剩下朱肖肖和宗琰两个人,虽然之前也有过这种情况,但宗琰从未这么紧张过,也从未离朱肖肖这么近过,他看着眼前人,不断回想之前听到的那句话,可是越回想,竟越不确定起来,吓得宗琰越发心惊,见朱肖肖要绕过他离开轻云阁,下意识从背后抱住了人。
“师尊......”
朱肖肖皱了皱眉:“放开。”
听出朱肖肖声音里的冷意,宗琰立即松开了手,苦涩想到,果然之前是他的错觉吧,怎么可能......
“让你搬花,不是抱我。”
朱肖肖冷淡道:“要是不想搬花就出去。”
“连这点事都做不好,还说什么保护我。”
朱肖肖转过头瞥了宗琰一眼:“连让你搬花都不听话,以后跟我出去,是不是......”
“不是!”
朱肖肖:“......”
宗琰这次反应不可谓不快,他眼底逐渐聚起了不可磨灭的光亮,立即开口道:“师尊,我听话,我......我也会好好照顾你,保护你......我,我会听话,真的......”
他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但内心却仿佛扑腾进了一只飞鸟,在渐冷的日子里,这只飞鸟仿佛是通往温暖巢穴的象征,浑身血液流动似乎都加快了些,将周身寒意尽数驱散开来......
【叮——】
【男主黑化值下降,目前黑化值16,下降4,还在持续下降波动中......】
宗琰抱着一盆花跟在后面:“师尊,你想去哪?”
“天越来越冷了。”
“那我们往温暖......”
“就去极北冰川吧。”
“......好,那我们就去那里。”宗琰从善如流道,眼睛一直很亮。
朱肖肖看向宗琰,见宗琰怀中抱着的是一盆颜色鲜红的花,于是开口道:“听说极北冰川上有一树血梅,只在最寒冷的时节开放,盛开时,天地之间只有两种颜色,极致的白,和极致的红,那一定很美。”
“我虽从未见过那种场景,但我曾有一枝偶然得到的血梅枝干。”
宗琰愣了一下。
“血梅只有在极寒的时候盛开,那枝干却是常年不败,万年不腐。”
朱肖肖见宗琰怔愣着,将他手里的花盆接过,放到了花架上,突然问道:“送你的木偶还留着吗?”
宗琰喉结滑动了下,开口时,不知为何声音有些沙哑:“还留着......”
朱肖肖嗯了一声:“我只有这一条枝干,用过就没有了。”
宗琰突然想到极北冰川上关于血梅的传说——如果可以的话,一定要去一次,看漫天红和白的飘雪,再折下一条枝干,把它雕琢成喜欢的样子,送给你想送给的人,有过世间转瞬即逝的浪漫,也能留下万年不变的印证。
“师尊,那我就还给师尊一枝......”
宗琰眨了眨泛起湿意的眼睛,凑上前:“我们一起去极北冰川,一起去看血梅绽放,我想再折下一条枝干,将它雕琢成师尊喜欢的样子,再送给师尊,好不好?”
朱肖肖抬起头,对上宗琰的视线,半晌露出一抹清淡的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