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临看了梁时倦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怀念又很快掩藏住,只道:“现在果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怎么?”季秋阑问道:“方才那人是户部尚书的外甥吧,你怎么和他起冲突了?”
户部尚书?
梁时倦回神,细细去听祁临的话。
“给他面子叫他一声张兄,不给他面子,他连给本世子提鞋都不配。”祁临嘁了声,“方才他为了在他那些所谓的朋友面前出风头,硬是要请客结账,可偏偏口袋里的钱不够,然后就非说是泗水姑娘诓骗他,让他开了坛五十年的明年春,说什么这钱都不想给。”
祁临冷笑连连,“后来他可能也是觉得丢人,就把玉佩压在那当做是抵押,结果出门之后为了在友人面前找补,说了泗水姑娘些不堪入耳的话。”
季秋阑若有所思地点头,“你都觉得是不堪入耳,想来确实很难听。”
祁临不仅不觉得季秋阑是在贬低自己,反而还自豪地卷了卷颊边的发丝,“是不是,那个姓张的就该打。”
说完,悄悄侧目去看梁时倦,对上梁时倦眼底的慈祥,心底陡然生出一丝怪异感。
这种表情……祁临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上一次还是在祖母脸上看到的。
“你冷了吗?要不要给你叫个暖手炉呀?”季秋阑探手在祁临的手上摸了下,俏脸微红,“你不冷呀,是生病了吗?”
祁临还没说话,程云锦先冷笑了声,“季三,你说话就说话,能不能别总说什么‘呀’‘吗’的?肉不肉麻啊?”
季秋阑无声地转过头,幽幽的目光像是要把程云锦凌迟。
程云锦挑眉,丝毫不畏惧季秋阑的眼神攻击。
“户部尚书的外甥会拿不出吃饭钱?”梁时倦忽然出声问道。
听到梁时倦的声音,祁临先是一愣,随即才稍稍收敛身上最近这些年养成的浪荡气,尽可能温和回复,“李尚书算是少有的清官,这些年一直不曾有过奢靡生活的传闻,他外甥口袋空空,应该也说的过去吧。”
“这样啊。”
梁时倦心底冷笑,户部尚书是清官?
这可真是自她重生后,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那以前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祁临呆愣一瞬,细细思考,半上后摇了摇头,“以前那姓张的,虽然出手算不上阔绰,却也从没有出现过这种付不出饭钱的情况。”
随即他大胆猜测,“李尚书家出事了?”
程云锦抱着肩膀冷哼了声,“祁临,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什么叫李尚书算是少有的清官?”
见三人的目光都放在自己身上,程云锦伸出一只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李家虽不是陇西李家主家,却也是个有头有脸的旁支,再加上李尚书户部尚书的名头,他们家怎么可能穷?便是日日大鱼大肉,夜夜笙歌都是应该的。”
梁时倦接话,“可现在朝野上下,无论谁提到户部尚书李大人,第一个想法必定是,这是个难得的清官,生活朴素,官服洗到发白都不舍得换,李大人的名声太过,很难不让人觉得他是想要隐藏什么。”
季秋阑同祁临对视一眼,季秋阑道:“你们的意思是,李大人有问题?”
梁时倦轻咳一声,矜持道:“有没有问题两说,但事出反常必有妖,他的清廉名声太过,多半……”
程云锦也跟着神神秘秘道:“今天早晨我父亲还说了一件事,关于李尚书家的事。”
隔间里静了会儿,三人都在等着程云锦说话,好半晌,季秋阑戳了戳程云锦的胳膊,能屈能伸地撒娇道:“我的好安宛,快告诉姐姐,是什么事?别吊着姐姐的胃口了。”
对季秋阑的识相程云锦很满意,又不自觉看了眼正美目含情看着自己的梁时倦,心下更是得意起来,摊了摊手,“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估计过两天整个京都的官宦人家就也都知道了。”
见程云锦还在卖关子,季秋阑瞬间收起撒娇姿态,磨了磨后槽牙,“快说。”
程云锦耸了耸肩,“好吧好吧,我爹说,昨天晚上李尚书家遭贼了。”
遭贼?
梁时倦蹙了下眉,心下隐隐有所猜测。
“不过说来这事也怪,听说李尚书家什么都没丢,就是书房里的一对花瓶被砸了。”
祁临轻“嘶”了声,“这事是真的怪,难不成是李尚书果然清廉至此?小贼昨夜到了李尚书家,搜摸一圈,什么油水也没捞到,最后一气之下把李尚书家的一对花瓶砸了泄愤?”
季秋阑搭腔,“少见的好官啊。”
程云锦白眼都快翻上天了,“不是,你们两个能不能动动脑子想想啊?李尚书的清廉名声传遍大江南北,怎么可能专门有小偷去他家偷钱?”
“醉翁之意不在酒,或许小偷是觉得李尚书书房的那对花瓶里有什么重要东西,又或者……”梁时倦顿了顿,“他以为花瓶连通什么密道密室之类的地方。”
听了梁时倦的话,程云锦敲了敲桌面,“听到没有,你们两个多和梁二学学,脑子是个好东西,平时没事的时候多用用。”
程云锦骄傲地抬了抬下巴。
季秋阑忽然疑惑出声,“不对啊,郡主,你平时似乎没有这么聪明,该不会这些话是你从哪听来的吧?”
程云锦下巴抬得更高,移开眼,不让季秋阑看到她的心虚,“谁说的?本郡主聪明伶俐,哪像你?”
在两人的吵闹声中,梁时倦捏了捏手指,如果刚刚只是猜想,那现在这个猜想已经被证实了。
李尚书当然不是什么清官,只是他贪得很谨慎,平日里又低调惯了,所以才传出了他是个清官的名声。
前世关于李尚书露出马脚这件事的通俗说法就是因为有小贼去了他家,意外发现了他家的密室,又从密室中发现了李尚书这些年来贪污受贿的账本,那小贼思索再三,还是将账本送到了太子手上,于是,这就成了扳倒李尚书一系的重要铁证。
而李尚书书房的花瓶连通他存放账本的密室这事也就此流传开来,街头巷尾知道的人不少,虽然这事的真实性有待商榷。
可那是前世。
今生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梁时倦和赵书让两人,梁时倦自然是没有能力做出夜闯尚书府的事,所以那小贼只可能是赵书让派去的。
至于为什么要打碎花瓶……
梁时倦叹气,因为尚书府根本就没有这样一间存放账本的密室。
甚至就连这账本,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的。
思绪已经发散,世间过得就快了起来,等梁时倦回过神的时候,今天的小聚也已经告一段落,祁临先提出告辞,临别的时候,祁临看向梁时倦的目光还颇有些欲言又止。
季秋阑看看明显舍不得的祁临,又看看心不在焉的梁时倦,不得不挫败地凑到程云锦身边,悄声道:“郡主,你说,梁二这种类型的会很吸引男子?”
程云锦斟酌片刻,“你如果是个男子,你会喜欢识大体又温柔漂亮的女孩子,还是喜欢咋咋呼呼,吵吵闹闹的女孩子?”
虽然被类比成咋咋呼呼,吵吵闹闹这使得季秋阑不大开心,但她还是不得不承认,“确实,如果我是个男子,我也会对梁二姑娘这种女子心动。”
温柔又漂亮,还识大体。
啧。
在荆楼门口谢过要将自己送回去的程云锦,梁时倦带着廿棠和季酒慢慢走在街上。
走了会儿,廿棠道:“姑娘,路不对啊,这不是回家的路。”
梁时倦抬头看了眼时辰,“嗯,先不回去。”
“啊?”
随着廿棠面上疑惑加深,梁时倦带着二人走得越偏僻,最后甚至到了一条泛着臭气的小巷,窄窄的过道两侧是别人家的院墙,院墙根上是常年不干的泛着腥臊气味的不明液体。
廿棠掐着鼻子,瓮声瓮气道:“姑娘,来这做什么啊?”
俗话说,东城富西城贵,北城穷南城贱,这里是北城,住的都是京都的贫苦人家。
梁时倦未答,只凭着记忆往里走,走到巷尾倒数第二家停住脚步,在廿棠不解的目光中敲响了大门。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慢吞吞地脚步声传来,劣质的木门板终于被打开。
那是一个跛了脚的女人,皮肤黑黄,身材枯瘦干瘪,随着开门动作露出的一截手臂上层层叠叠满是陈年伤痕。
女人显然也没有些惊讶,看着三人的衣着,迟疑了片刻问道:“你们是……”
梁时倦微微勾着唇笑,语气揶揄,“旧友相见,不请我进去坐坐吗?阿雪。”
——
七皇子府。
赵书让面色阴沉地坐在上首,摩挲着食指上的玉扳指,“所以你的意思是,李元正家里,没有发现密道?”
元正是户部尚书的字。
季柒跪在地上,垂着头,恭声道:“属下办事不利,还请殿下责罚。”
赵书让没出声,斟酌了会儿,“你做事稳妥,我自然信你,只是……”
为什么前世发生的事,今生就变了样?
是李元正还没来得及建密道,还是……哪里出了差错?
又或者是前世的事本身就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