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6 章

一小碗甜汤并不多,即使梁时倦心事重重,也还是很快就见了底。

“好了,甜汤喝光了,我要走了。”收拾了下心情,梁时倦站起身。

她早就知道自己没有父母亲缘,现下也不过是加深了这个结论罢了。

没什么可伤心的。

只是在路过赵书让的时候,赵书让忽然伸出手,拉住梁时倦的衣角,“阿沅,那个嬷嬷怎么处置?”

梁时倦抽出衣角,声音平静没有丝毫起伏,“我答应不杀她。”

赵书让对梁时倦的信守承诺表示赞同,“那就不杀。”

“但她确实是给我姨娘下药,指使梁府下人欺辱姨娘的帮凶。”

赵书让继续点头,“那就杀了。”说完,想到梁时倦方才的话,口风一转,“她是你们家签了卖身契的奴才吧?找个好地方,发卖了?”

着重说了“好地方”二字。

梁时倦抿唇,半晌摇了摇头,“不,她算是人证,李慧杀害我姨娘的人证。”

赵书让眉头微蹙,似有些不满,“你要给你姨娘翻案?我可以帮你的,你不用非得留着她。”赵书让板着脸,沉吟片刻,“不过是一个李家的外嫁女,杀了也没什么。”

“不。”梁时倦低头,圆润的杏眼盯着赵书让,目光灼灼,灿若繁星,“我不光要让她死,我还要她身败名裂。”

有了前世做贵妃的经验,梁时倦深知诛心,往往比一些残忍手段效果来的更好些。

李慧这人,生平最在意的,一是梁仲泽的正室之位,二是她那个做户部尚书的爹。

梁时倦想,她会让李慧这两样都失去的。

赵书让再次赞同点头,“也不过分,毕竟她曾欺辱过你。”

这事要赵书让说,他自然是不会只做到梁时倦的地步就停手的。

精神上的折磨是一方面,□□上自然也不能放松,这人不受尽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又怎么能真的知道算是付出代价了呢?

就像前世的梁静瑶,刚被他抓起来的时候还嘴硬说都是阿沅的错,还是严刑拷打之后,才觉得是她自己的问题呢。

他的阿沅啊,还是太良善了。

想着,赵书让抿唇笑道:“人先暂时放我这,我帮你看着,阿沅放心,我帮你。”你前路所有的艰难险阻,我都帮你踏平。

谁料梁时倦竟仔仔细细盯着赵书让看了会儿,然后缓缓摇头,“不,你不用帮我。”

“什,什么?”

梁时倦继续道:“我想,赵书让,以后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

赵书让的笑容僵在脸上,喉咙中含混不清地发出了一声“唔”,额角鼓起淡青色的血管,眼尾发红,半晌后才极力隐藏着他的咬牙切齿,微微抬眼,是惯常那副可怜模样,“阿沅,你在说什么?”

不得不说,赵书让这副受伤的样子确实叫梁时倦心里微微颤了下。

定了定神,梁时倦不动声色地咬了下舌根,不再心软,“赵书让,我们适合做朋友,做知己,但是我们真的不适合在一起。”

“为什么?”

肩膀被赵书让扳住,梁时倦撇过头,“我怕。”

未料到是这样的原因,赵书让疑惑反问,“怕?”

梁时倦拂开赵书让的手,语调平静,声线却有些颤抖,“对,我害怕,赵书让,吃亏吃多了,再蠢笨的人也会长记性,前世那些事,我真的怕了。”

拉着梁时倦的胳膊,赵书让动了动嘴,他想说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前世那些事,不会再发生了,还想说,前世那些,也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他的本意只是想让他的阿沅好好的。

可梁时倦不愿听,自顾自道:“赵书让,我真的很怕,好像自从和你相识后,我总会掺和进各种各样的风波中。你做的一切选择我都不怪你,我只是……真的怕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的,很胆小的人,我现在只想活着,安稳活着就够了,不用很幸福,只要我在意的人,不要再死在我面前就可以了。”

说到后来,语调中竟然带着一丝恳求,“赵书让,我真的不想再看到我亲近的人死了,前世,廿棠,季酒死了,祁临死了,安宛远嫁,季秋阑也出家做了姑子,再不曾踏出寺庙半步,你看,前世和我有关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赵书让忽然觉得梁时倦的声音很远,朦朦胧胧的,像是隔了一层薄纱一般,叫他听不太真切。

梁时倦的嘴唇仍旧张张合合,不知道在说什么。

一时间,赵书让竟觉得有些头晕,无数声音汇聚在他耳边,嘈杂,纷扰,最后这些声音汇成一句话,“梁贵妃薨了,这个世上再没有梁贵妃了。”

等耳畔的声音终于消失,梁时倦轻飘飘的话忽然传进他的耳朵中,“赵书让,有些事强求不来,还是不要强求了。”

赵书让呆呆地抬头,看到的却是梁时倦决绝离开的背影。

走进雨幕中的少女身姿纤细,步履沉稳,一步步往前走,像是选定了自己的路,就不再会后悔,会一直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可……

赵书让将桌面上方才梁时倦用过的小碗拂到地上,“强求不来?可我偏要强求。”

“阿沅。”低低叹息一声,赵书让又蹲下身将地上的碎瓷片一片片捡起,即使手指被割得鲜血淋漓仍旧动作不停,“你说过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生同衾,死同穴,你答应过我的,不能食言。”

再抬头,看着早已没有梁时倦身影的雨幕,他先是愣了愣,随即低低笑了两声,胸腔震动,他的脸上也泛起了两团不正常的红晕,起身,贵气十足地将碎瓷片放到桌面上,“阿沅,你跑不了的,我们总会在一起。”

又“嗬嗬”笑了会儿,赵书让忽然扬声道:“季柒。”

一道身影自黑暗中走来,半边脸隐藏在黑暗中,叫人看不太分明。

“殿下。”季柒微微垂头,一副听从吩咐的模样。

赵书让挤了挤手上被碎瓷片划出的口子,盯着溢出的鲜血,蛮不在意道:“去把户部尚书书房里最大的花瓶右转一圈,进密道里把他的账本拿出来,交给段暨,他知道该怎么做。”

季柒不疑有他,拱手领命,后退一步,钻入了雨幕中。

“阿沅啊。”赵书让喃喃自语,“不管你要不要,我都会帮你。”

“就像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我,我都要和你在一起,哪怕你会恨我。”

——

回到梁府,梁时倦结结实实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又香又甜,再一睁眼,已经是第二天的寅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天边微微泛着光亮,梁时倦立在窗前,深吸一口气,微冷的空气立时钻入她的鼻翼,游遍全身。

从今天开始,就是全新的一天了。

有了这样的想法,梁时倦的早膳都多用了半个金瓜银丝小卷。

“姑娘,我感觉今天的你很不一样。”廿棠慢吞吞地给梁时倦梳头发,动作小心又仔细,像是生怕会弄疼梁时倦一般。

梁时倦时不时递个绢花,“哪里不一样?”

廿棠歪着脑袋想了会儿,斟酌着用词道:“总感觉今天的姑娘更真实了,像个真人。”

被廿棠的措辞惊到,梁时倦沉吟片刻,“难道你觉得以前我是庙里的泥塑菩萨?”

“不是啦。”廿棠扳着梁时倦的脑袋,从铜镜中观察自己的手艺,“只是觉得今天的姑娘更有活人气儿,之前的姑娘总像是被圈在一个框框里,做什么都不敢似的。”

听到这话,梁时倦不由怔住。

随即缓缓抬眼,透过镜子只能看到廿棠一截细瘦的脖颈。

“姑娘,歪下头,这里有点没梳好。”

于是镜子中又多了一截廿棠小巧的下巴。

没想到,廿棠居然这么敏感。

不过……倒也能解释,毕竟廿棠才是唯一一个从小和她相依为命的人。

梁时倦正要拉着廿棠的手解释什么,却听屋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待她抬眼看去时,院里的小丙已经气喘吁吁跑到了门口,少年的脸上还挂着汗珠。

廿棠见了小丙就想到小丙是李大娘子的人,顿时便没了好脸色,冷嗤了声,“呦,这不是小丙哥,怎么跑这来了?”

小丙赔着笑,“外头有两位贵人要找二姑娘出去玩。”

“两位贵人?”

小丙机灵道:“瞧那贵人的马车,应该是安宛郡主。”

安宛啊。

梁时倦想着前世那个穿着大红衣衫,满身是血地走在雪地里的身影,下意识就答应了下来。

待她上了马车才意识到,而今最好的情况就是她再不和与赵书让有关的任何人、事、物有联系。

只是安宛和季秋阑啊,她舍不得。

这段友情在她贫瘠的人生中占比极重,她舍不得放下。

程云锦装腔作势地坐在马车上,本是想给“情敌”一个下马威,正挑眉瞪眼呢,却猝不及防看到了梁时倦的脸。

怎么说呢?

梁时倦虽容貌算不上绝美,当不得京都赫赫有名的美女的名头,却是生得恰到好处。

从眉眼到鼻唇再到脸型,每一处都生得极为合适,是那种多一分少一分都会失了味道的合适。

程云锦心里忽然颤了下。

她像是三伏天吃了一盆冰水果,也像是数九寒冬喝了一口暖酒,浑身都舒舒服服的。

与此同时,程云锦心里也清楚了,这个“情敌”她大概是刁难不成了。

谁让她就喜欢长得好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