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周围好像不断有水滴滴落的声音,连续不断,听得人心烦。
手脚、身体各处已经疼痛到麻木,脑袋混沌沌的,像是一团浆糊。
身下湿漉漉,滑腻腻,像是躺在一摊烂泥中。
“杀了她吧。”
轻灵好听的女声在梁静瑶耳边响起,她费劲力气抬起头,越过满地的血腥,只能看到一张居高临下的脸。
“梁,梁时倦……”
——
昨日梁仲泽下值回家,先是听说了梁静瑶在荆楼丢了大脸的事,捂着胸口抖了下,随即又听说梁静瑶疯了,双眼一翻直直栽倒在地。
梁府的大夫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梁仲泽医醒,梁仲泽醒了后,头顶顶着帕子就去了梁时倦的小院,待了差不多一刻钟才气定神闲的离开。
谁也不知道梁仲泽究竟和梁时倦说了什么,就连廿棠都被远远地打发出去了。
梁时倦在自己的寝房中枯坐半宿,第二天一早就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去看望梁静瑶了。
梁静瑶被关在她自己的卧房中,窗子被封得严实,她的手脚被白绸绑着,嘴里塞了一大块布,头发倒是被梳理整齐,呆呆地靠在床柱上,连梁时倦两人进来她都没有反应。
廿棠觉得环境有点阴森,瑟缩到梁时倦身边,妄图从自家姑娘身上得到些温暖。
“哗啦啦。”
廿棠脚下踢到一块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破碎瓷片,刺耳的声音在屋内不断回荡。
受了刺激般,梁静瑶猛地支起身子转过头,浑浊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梁时倦二人,被堵住的嘴里不断发出“呜呜”声。
梁时倦看着她,抿了抿唇,把她的堵口布拿了下来。
得到自由,梁静瑶反而安静了一瞬,然后忽然笑了出来,双手绑在一起,指着梁时倦的方向,“我认识你,哈哈哈,你说要我死。”
“梁时倦,哈哈哈哈,你是梁时倦,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我不是你姐姐吗?为什么?!”
梁静瑶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了下来,半晌后忽然笑着往后靠了靠,嘴里不断喃喃着,不知道究竟在说什么。
起初的害怕已经过去,廿棠壮着胆子贴到梁静瑶嘴边,听到梁静瑶翻来覆去念叨着,“报应,都是报应啊,报应。”
看望完梁静瑶,梁时倦又回去侍弄她的小花田,花田里的杂草昨天已经拔干净了,现下已经种下了几株大红的月季。
大概是还没适应,月季花的花瓣蔫蔫地耷拉着,看着可怜巴巴的。
梁时倦忽然想到昨天晚上梁仲泽的话。
他说,“你知道你姐姐为什么不喜欢你吗?她和我说过,她这些年一直都在做一个梦,她梦到她倒在血泊里,你下了令,说要杀了她。”
他又说,“你姐姐已经这样了,你让七皇子放过她,可以吗?”
那是梁时倦第一次从梁仲泽脸上看到哀求。
原来梁仲泽是在乎女儿的,只是在乎的那个女儿不是她罢了。
又拨弄了一会儿花瓣,梁时倦恹恹地收回手,站起身,“廿棠,大娘子什么时候回来?”
方才还在为梁静瑶疯了而幸灾乐祸的廿棠猛地收回笑眦出来的大牙,脸色苦下来,“对哦,我怎么忘了大娘子要回来了?!”
然后她就像是一只没头苍蝇一样,低着头到处转,“大娘子的手段太狠了,她要是知道大姑娘疯了,不管和姑娘你有没有关系,肯定要来找你麻烦的。”
梁时倦低低“嗯”了声,“我等着她。”
梁家大娘子姓李,父亲是朝中三品大员,据说还是陇西李氏的旁支,身份贵重,当初李大娘子见到才刚中举的梁仲泽第一眼,就被梁仲泽的一副好皮囊深深吸引,当即就让她父亲榜下捉婿把梁仲泽捉回了李家。
再之后梁仲泽接受李家的帮助,抛弃老家的糟糠妻娶了李大娘子,婚后不到一年,梁时倦的母亲带着梁时倦的哥哥找到京都,被梁仲泽养在外面,又过了一年,梁时倦的母亲和哥哥被李大娘子带回了梁家。
然后……她害死了梁时倦的哥哥,又害得梁时倦母亲难产而亡。
本来梁时倦也该死的,但李大娘子得人提点,怕梁仲泽的原配、长子、庶女都死了,难免会被人说她狠毒善妒,于是梁时倦才得以活下来。
按照前世的轨迹,李大娘子是在赵书让登上皇位后,为了帮梁时倦出气才弄死的。
而这一次,梁时倦紧了紧手,她想尝试不靠赵书让,自己将李大娘子料理了。
不光是为了她这些年受到的苛责,也是为了她素未谋面的母亲和哥哥。
——
又过两日,元康十七年八月二十七,李大娘子终于回来。
此次巡查庄子算是一时兴起,下面的庄头和佃户们都没个准备,以至于每个庄子的收益究竟是什么样直接暴露在了李大娘子的眼皮子底下。
佃户们是饿死了还是冻死了李大娘子倒是不在意,她不能接受的是,那些庄头们竟然敢欺上瞒下搞私吞,而且私吞数额还不小。
于是李大娘子雷厉风行,打杀了一批人又发卖了一批人,才总算是解了气。
等到李大娘子准备回城的时候,竟又听到身边的嬷嬷汇报说大姑娘在荆楼被安宛郡主罚跪的消息,登时不准备了,火急火燎地回了京都。
随着距离京都越来越近,李大娘子心中不祥的预感也就越深。
直到进了梁府,才终于有小厮告诉她,大姑娘,疯了。
李大娘子双眼一翻,差点跟梁仲泽一样晕过去。
“把这段时间家里发生的事都给我说一遍。”李大娘子看望完梁静瑶后,满脸怒容回到正堂,坐在主位上,下面整整齐齐跪着除廿棠外,整个梁府的所有下人。
没人敢在这个当口触李大娘子的霉头,一时间竟没有敢开口的下人。
李大娘子眸子森冷地在下人们身上转了圈,然后指了其中一个侍女,“来,你说,说错一个字,我立刻把你发卖出去。”
为了不被发卖,那人即使怕得厉害,却还是哆哆嗦嗦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都说了遍,梁时倦攀扯上七皇子的事、梁时倦和梁静瑶的冲突自然也没有错过。
李大娘子重重在桌案上拍了一下,“我就知道这事和那小贱人脱不了干系。”
身旁的嬷嬷见状赶忙宽慰道:“大娘子先不气,等着把二姑娘叫来问上一问,自然会水落石出。”
李大娘子白了嬷嬷一样,冷声道:“还问什么问?那小贱人可能会承认吗?你这个猪脑袋,不会私底下去调查?”
嬷嬷小心赔着笑,“是是是,老奴哪有大娘子聪慧?”
李大娘子先把下人叫散,等屋内只剩她和嬷嬷二人后,才在桌面上点了点,“这样,你们派人去调查这几天那小贱人都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能查出来的都查出来,还有,大姑娘身边的人也都查查,那天大姑娘和安宛郡主的冲突也查查,我不相信萱儿会说疯就疯。”
嬷嬷立刻连声应下,末了又问了句,“那二姑娘那头……”
李大娘子怒道:“那头怎么?没证据你能做什么?”
嬷嬷应着是,转身要退下,结果还没走两步,李大娘子立刻把人叫住,“去叫那小贱人跪祠堂,名头就用,嫡母远行归来,她居然不来拜见,实在不孝。”
——
祠堂内,祖先牌位供奉在供桌上,供桌两侧燃着一排排长明灯。
那是梁家的列祖列宗。
梁时倦直直跪在牌位前,廿棠委屈巴巴地蹲坐在她身侧,“姑娘,你还真跪啊?这大娘子明显就是在刁难你啊,她回来也没敲锣打鼓满大街宣传,你怎么知道她回来了?”
梁时倦面色沉静,点星般的黑眸抬起,看向眼前的诸多牌位,两侧长明灯跳跃的火光在她眼中反射出一个个光点。
“跪,一定要跪的。”说罢,梁时倦又面色平静地抬手,左手放在蒲团左上角,右手又放在蒲团右上角,双手平齐后向外翻转,如此拜了三拜,“是我欠他们的。”
廿棠撇了撇嘴,小声嘟哝道:“姑娘分明什么都没做,就是心太善了。”
梁时倦并未反驳廿棠的话,只一心盯着牌位看,那模样像极了看一眼少一眼。
“让你交给小丙的东西,你给了吗?”梁时倦问道。
廿棠有气无力地回应,“给了,没叫小丙发现,就放在他枕头下了,不过姑娘,你给小丙的是什么呀?神神秘秘的,连我都不给看。”
梁时倦笑了笑,并未正面回应廿棠的话,“快要下雨了。”
知道姑娘不想告诉自己,廿棠委屈地嘟了嘟嘴,“是啊,这天阴得厉害,不知道这场雨会下多大呢。”
忽然,廿棠耳朵微动,门外传来细微的锁链声,回头看去却只来得及看到一道一闪而逝的黑影。
心头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廿棠跑到门口,用力推了推门,果然没有推开,门被锁上了!
就在此时,一股烟透过门缝飘进祠堂内,廿棠立刻拉着梁时倦惊呼,“姑娘,着火了!外头有人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