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家的三姑娘名唤季秋阑,虽是庶女,却因为是季家几代来唯一的女孩而颇受宠爱。
是以季秋阑能被养出一副落落大方,明艳洒脱的气势。
与前世一样,自上了马车季秋阑就盯着梁时倦看,一开始还皱着眉,半晌后忽然笑道:“梁二妹妹,你真好看。怪不得七殿下昨儿回去一直念叨着你,我要是他,我也喜欢你。”
季秋阑总是这样,性子直白又热烈。
面对这个前世的好友,梁时倦微笑着回应,“谢谢,你也很漂亮。”
见梁时倦没像大多数人那样谦逊几句,季秋阑瞪了瞪眼睛,一张好看的美人面被她瞪出了奇怪的形状,“你……很好,我是真的有点喜欢你了。”
之后两人就没再说话,马车踢踢踏踏行了半个时辰停在一座酒楼前。
季秋阑安稳地坐在原地,摊摊手,“呐,我把你送到地方了,之后我就不打扰你和七殿下的两人时光了。”
梁时倦下马车才发现,对面竟是烟雨楼。
被赵书让提前安排好的小厮引上楼,进入隔间内,梁时倦透过窗子看着对面的烟雨楼微微出神。
这里是前世她和赵书让一起偷窥花魁的地方。
“是不是还挺怀念的?”赵书让从屏风后走出来,一身紫色衣衫,衬得他肤色更加白皙了几分,“坐,我们俩在这偷看花魁的事就像昨天才刚发生的,其实一晃眼,都过去二十年了。”
依着赵书让的话坐下,梁时倦问道:“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赵书让目光闪烁了下,复又笑盈盈的,“找你来培养一下感情,顺便请你看一出好戏。”
见梁时倦神色不愉,赵书让嘟了嘟嘴,撒着娇,“阿沅,你看,现在谁都还没死,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实质性的矛盾了,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原谅我啊?”
赵书让的声音又软又黏,甚至现在年轻稚嫩的脸上依稀还能看见几分曾经赵瑾的模样,梁时倦顿了顿,心头没来由颤了下。
“阿沅。”
赵书让拉上梁时倦的手,水汪汪的眼睛直直盯着梁时倦,大有一副梁时倦不原谅他,他盯着梁时倦直到地老天荒的模样。
可偏偏就是赵书让这种执拗叫梁时倦颇觉无力。
“赵书让,你真的觉得现在我们之间没有任何阻碍,可以在一起了吗?”梁时倦抬起头,眼眶微微发红,“那前世我遭受的一切算什么?即使时光重来,我受过的苦,我也都记得啊。”
似乎被梁时倦的疑问伤到,赵书让澄澈的眸子中写满痛苦,放在桌案下的手死死捏在一起,指节青白一片,“阿沅,之前我都是有苦衷的,你相信我,我之前那么对你,都是为你好,我……”
“赵书让。”梁时倦忽然截断赵书让的话,语气平静到令赵书让没来由心生恐惧,“我信你有苦衷,我也理解你当时刚登上皇位,根基不稳,举步维艰,需要依靠皇后娘家的势力才能站稳脚跟,才能把权力收束到手中。”
赵书让唇角的笑容还没扬起来,又听到梁时倦道:“但我没有办法原谅。”
赵书让呆呆地看着梁时倦,像是没听懂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迫使自己的目光从赵书让脸上离开,梁时倦语气决绝,“其实前世我们都做错了,我不该在最初的时候放弃你,你也不该强行让我入宫,一步错,步步错,所以最后,我们落得这样的结局,应当的。”
赵书让试图从梁时倦的脸上看出开玩笑的意图,却沮丧地发现,梁时倦是认真的,她真的觉得上辈子他们就该落得那样的结局。
求不得,爱别离。
“或许是因为曾经的赵瑾太美好,太完美了,他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就可以把我从烂泥堆里拉出来,所以当赵瑾变成赵书让的时候,我才这么难以接受吧?”梁时倦对着他笑了下,“赵书让,放手吧,既然上天给了我们重来一次的机会,你又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赵书让没说话,隔间内安静得令梁时倦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忽然,楼下传来的吵闹声打断了隔间内的沉闷气氛。
赵书让道:“这个问题我们先不谈,我要请你看的戏,主角来了。”
被赵书让拉着走出隔间,隔着栏杆去看酒楼大堂内的动静。
大堂上有两方人马在对峙,准确说是一方在给另外一方小心赔罪。
“梁静瑶?”梁时倦侧头,“这就是你给我看的好戏?”
赵书让抱肩倚在墙壁上,像是刚刚被拒绝的事没发生一样,兴冲冲道:“梁静瑶惹到的,可是程云锦,程云锦记得吧?父皇最疼爱的外甥女,上个月当街打了一个御史,父皇也只是象征性地罚了她两个月的月钱,你这姐姐今日可讨不得好。”
“不愧是小门小户,就是会做出些让人贻笑大方的事。”程云锦坐在被下人拾掇出来的长凳上,捏着帕子挡在鼻翼下方,嫌弃道:“你可知今日你弄脏的衣裳造价几何,有多珍贵?”
梁静瑶看着珠光宝气的程云锦,再看程云锦裙摆下方碗口大小的污渍,嘴唇动了动,“郡主,臣女真的不是故意的,方才真的有人推了臣女一把,不然臣女就算是借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弄脏您的衣裙啊。”
见程云锦面色不变,梁静瑶又道:“不然郡主,这样,您将衣裳交给臣女,臣女定想办法帮您将上面的污渍处理干净。”
程云锦瞥了她一眼,像是听到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一样,“你可知,本郡主的衣裳,脏了便不会再穿第二次。”
梁静瑶愣了愣,傻傻地看着程云锦。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程云锦在一众仆从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走到梁静瑶身边,“本郡主今日心情好,便不要你照价赔偿,你只消在这跪上两个时辰,这事就算完了,怎样?”
“我,跪在这?”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梁静瑶失声反问。
程云锦看了眼二楼梁时倦和赵书让的位置,拍了拍梁静瑶的肩膀,“本郡主今天来是受人之托,梁姑娘你别无他选,还是想想你最近得罪了什么人吧。”
梁静瑶循着程云锦的目光向楼上看去,好在梁时倦在看到程云锦看过来的时候就察觉到不对,动作迅速地回了隔间才没被梁静瑶看见。
“跪着吧。”程云锦离开前还留下两个侍卫专门用来监督梁静瑶。
二楼廊道,赵书让眉飞色舞地将梁时倦从隔间内拉出来,带着她一起看梁静瑶在人来人往的酒楼里丢脸的场面。
梁时倦问他,“你做的?”
赵书让哼哼声,“是啊,她不就是仗着身份处处想让你丢脸吗?那我便要她知道,比她身份高的人,有很多啊。”
“为什么?”
梁时倦转过身,美眸紧盯着赵书让,“为什么要这么做?”
拉起梁时倦的手,轻轻拨弄两下,赵书让又轻又软道:“她在大庭广众下想打你,让你丢人,你能忍,我可不行。”
迎着梁时倦的目光,赵书让笑得乖乖巧巧的,“这次只是一个教训,她要是再不长记性,下次估摸着应该直接去阎王殿和判官聊聊了。”
看着下面被人指指点点的梁静瑶,梁时倦另一只握着栏杆的手微微收紧。
梁静瑶丢了大脸,她是爽快的。
可……
梁时倦低声道:“你不该这么做。”
赵书让笑容滞住。
梁时倦又道:“赵书让,你既然要做皇帝,就不该做出这种不理智的事来,梁仲泽虽然官位不高,但监察御史可以直接面圣,若是他在陛下面前说些什么,你岂不是很麻烦?”
蹙着眉说完这些,久久没等来赵书让的回应,梁时倦转头看他,只见赵书让眉眼含笑,拉着她的手兴奋地上下晃了晃,“阿沅,你在关心我。”
谁?
关心他?
梁时倦几乎要以为赵书让的脑子坏掉了,可嗓子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竟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最后只能撇过头,算是认下了赵书让的话。
没等来反驳,赵书让眼睛亮得可怕,抓着梁时倦的手,在梁时倦的惊呼声中拉着人从酒楼的后门跑了出去。
“赵书让!”梁时倦被匆匆塞进了马车里,正要说话,又被赵书让抱了个正着。
不算宽厚坚实的胸膛贴在她的脸上,鼻翼间充斥着早已熟悉到刻入骨髓的熏香,耳朵里传来了少年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
一时间,梁时倦仿佛觉得周围都安静了,剩下的只有赵书让的心跳声。
忽然,赵书让胸腔震动,少年畅快的笑声传来,梁时倦终于理智回归,挣扎着从赵书让的怀抱中退了出来。
“赵书让!你干什么?”
赵书让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照比前世年轻了二十岁的脸上满是梁时倦最爱的少年恣意。
又笑了好一会儿,赵书让才道:“阿沅,你没有阻止我抱你。”
梁时倦愣了下,耳根慢吞吞红起来,强做镇定道:“没有,只是太突然了,我没反应过来。”
赵书让不置可否,慢慢往后退了退,直到后脊贴在马车壁上才算完,“对了,你还记不记得你那个很忠心的小宫女?”
“秋蝉?”梁时倦匆忙问,“她,后来怎么样了?”
赵书让又神情莫测起来,半晌没回答,直到梁时倦眉眼染上一丝紧张才无所谓道:“啊,她啊,前世你……后,她跪在我寝殿门口,一连跪了三天,请求殉葬。”
梁时倦呼吸一滞,“你答应了?”
赵书让摊手,“我那个时候担心你没人照顾。”
梁时倦脸上的血色顷刻间褪去。
又一个因她而死的人。
廿棠,秋蝉。
她好像只会不断给身边人带来不幸。
“诶诶诶,你这是怎么了?”赵书让本意只是想开个玩笑,却没想到梁时倦居然脸色发白,眼泪竟还流了出来,“我骗你的,真的,我都没能给你殉葬,她一个下人,凭什么啊?”
作者有话要说:老赵:对啊,我,你正牌老公都没给你殉葬诶(理直气壮)!
女鹅:……
老赵:对哦,我怎么没给你殉葬捏(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