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呵声叫梁静瑶的鞭子偏了一分,堪堪从梁时倦身侧落下。
梁府居于闹市中,周围早已挤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
梁静瑶自觉失了面子,咬着后槽牙怒道:“是谁?谁这么大胆,居然敢管本小姐的事。”
豪华的车架旁,车夫搬来马凳,小心翼翼地扶着车内的人走下来。
少年一身黑衣,腰身挺直,举手投足间贵气逼人。
“梁大小姐果然风光。”赵书让唇角含笑,仿若方才在马车上的事全然没有发生一般,走到梁时倦身边,上下打量一圈,确定梁时倦没受伤,精神看着也不错,这才转身面对梁静瑶道:“话是我喊的,梁大小姐有何指教吗?”
梁静瑶脸色难看,她虽不认识赵书让是谁,却不眼瞎,赵书让的贵气足够证明他不是什么普通人。
梁家在京都也不过是个小官,她刚刚那么嚣张,不过是仗着梁府居于闹市,达官显贵自恃身份,寻常不会来到这边。
谁成想……
联想到刚刚她收到的消息,梁静瑶抿了抿唇,“您是七殿下?”
赵书让笑意加深,“阿沅,你这姐姐,人虽然嚣张了些,但眼力还不错。”
说罢又转过头,眼眸微沉,颊边笑意不减,声音轻快,“真想把她的眼睛剜下来啊。”
梁时倦:……怎么前世没发现他居然这么疯呢?
梁静瑶从台阶上下来,行至赵书让面前,屈膝行礼,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见过七殿下,臣女刚刚只是在惩戒自家妹妹。”
没听见驳斥,梁静瑶又继续道:“臣女的母亲怜惜妹妹自小便没了姨娘,做主将妹妹带在身边养着,如今母亲去了乡下巡视庄子,妹妹犯了错,臣女这个嫡姐自然是要管上一管的。”
赵书让“哦”了声,“所以梁大姑娘的意思是,本皇子多管闲事了?”
梁静瑶头低得更低了些,“臣女怎敢这般想,只是毕竟殿下是外男,与妹妹接触过多,有碍妹妹的清誉。”
说罢,往后退了两步,姿态放得更低,哀声恳请,“还请殿下勿要毁了妹妹清誉。”
赵书让脸色阴沉,“你在威胁我?”
顿了顿赵书让不知想到了什么,冷哼了声,“也罢,既是为阿沅着想,本皇子便不同你一般计较了。”
话虽如此,可梁静瑶却无端察觉到了危险,再一抬头,却发现赵书让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身上,反而是含情脉脉地盯着梁时倦,眼神温柔得仿佛同刚刚不是一个人。
没注意到梁时倦刚说什么,赵书让委屈巴巴地拉着梁时倦的衣袖,软软道:“那阿沅,我先走了啊,我一定会……”
话只说一半便被梁时倦截断,“殿下累了,请回吧。”
赵书让像是听到了什么令人难过的消息,陡然睁大了眼睛,像极了一只被丢弃的大狗狗,“阿沅,我……”
梁时倦又打断他,“你不需要为我做什么。”
赵书让瘪瘪嘴,“可我总觉得你在这不太安全。”斜眼看了眼梁静瑶,“不然我留两个侍卫给你吧。”
梁静瑶心头一震,随即生出一种有什么即将脱离掌控的恐慌感,“殿下,这不合规矩。”
在赵书让阴冷的目光中,梁静瑶的尾音弱了下来。
梁时倦叹息,知道留两个人在自己身边算是赵书让做出最大的让步,只好无奈同意。
只是进府前梁时倦又特意折回来,掐着赵书让的衣袖,小声道:“你回去要是敢做你在马车上说的那事,我此生都不会再同你说一句话。”
赵书让表情更委屈了,明亮清澈的眼睛中涌上一层水雾,喉咙中含混着发出了一声,“嗯。”
梁时倦顿了顿,“不要每次都装可怜,我不是次次都吃你这一套。”
赵书让眼尾都红了,“我没有。”
——
或许是因为有了赵书让的撑腰,也或许是梁时倦身后那两个侍卫威慑,总之回府后,梁静瑶虽很愤愤不平,最终却还是没出声为难。
梁时倦也乐得轻松,沿着早已陌生的路线回了自己的小院。
对梁府,梁时倦其实除了深恶痛绝外,很难再有其他类似眷恋的感情。
她是梁家颇不受宠的庶女,生母在生她时难产早逝,她才刚出生就被打上了个克母的名头。
之后在梁家后宅磕磕绊绊长大,三岁之前好歹是不记事,日子还能好过点,除了挨饿受冻的倒也没有其他感觉。
可三岁之后,在她见到过梁静瑶后,日子就变得不一样了。
梁静瑶看她气不顺,不全是因为嫡庶女天然的对立关系,还有梁静瑶自己说的,嫉妒。
从那之后,梁时倦在梁府中,过得连下人都不如,每天能吃到的食物不是残羹冷肴就是馊饭酸汤,光是吃食上克扣梁时倦倒也能忍,最让她无法忍耐的,是无时无刻存在于整个梁府的戏耍嘲弄。
随着年龄增长,梁时倦的容貌也越发清丽脱俗起来,随之而来的,又是下人们愈发不加掩饰的恶意。
无论男女。
前世她没有倚仗,这些磋磨她都只能忍受,所思所想都是如何才能逃脱梁家,离开这样一个地狱一般的地方。
越往小院走,周遭环境就越是荒凉,明明才刚入秋,刻意栽种的花草灌木就已经呈现枯萎衰败之相。
小院门口原本是有一小块花田的,在梁时倦久远的记忆中,这块花田里种满了大红的月季花,那是她姨娘生前最喜欢的花。
后来做了贵妃后,梁时倦看着自己屋里一水儿的除正红外其他红色系衣服,她想,或许姨娘喜欢的不是花,而是妾室不能用的正红色。
可惜自从梁时倦三岁被梁静瑶看见后,花田里的花便被铲了,如今的花田里只剩下杂草,乱糟糟长着,却也生命力极其旺盛。
推开小院的木门,眼前便是几座年久失修,破败不堪的房子,这就是前世梁时倦住了十八年的地方。
还没等梁时倦细细回忆,梁时倦院里的嬷嬷便不知从哪走了出来,见了梁时倦立刻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冷嘲热讽起来,“咱们梁二姑娘总算回来了,好在是没夜不归宿,不然这梁府姑娘的名声也算是完了。”
说完这话才见到梁时倦身后跟着的人,顿时眉头一凛,还将梁时倦当成前世那个为了生存不得不忍耐的柔弱姑娘。
“呦,二姑娘您这在外面乱搞也就是了,怎么还把人给带回家里来?”嬷嬷理了理新做的绸缎衣裳,“妾生的就是妾生的,在家里养了这么多年也改不了骨子里的狐骚气。”
跟在梁时倦身后的两个侍卫早得了赵书让的令,不等梁时倦发话便上前,一人踢在嬷嬷的膝弯,将人踢了个五体投地,另一人一脚踩在嬷嬷的后背上,痛得人龇牙咧嘴。
像王八一样挣扎了几下的嬷嬷怒骂道:“梁沅,你这是做什么?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这里的吵闹声很快便将小院里其他下人引了过来,见到往常最会巴结讨好耀武扬威的嬷嬷被这般制住,几个年岁尚轻的丫鬟小厮都被吓得腿肚子发软,还要靠互相搀扶才能站住。
梁时倦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小脸肃寒,无悲无喜。
她想,其实重来一次也挺好的,她前世惧怕无法释怀的,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前世那个即使她进宫做了娘娘,却仍旧在夜深人静时,入了她的梦,成了她的魇的人,如今竟是这般模样,生杀予夺都在自己一念之间。
权力,果然是个好东西。
好东西吗?
想到赵书让,梁时倦脸色沉了下来,再没心情去欣赏那嬷嬷的狼狈模样,意兴阑珊道:“如果我没记错,她是签了卖身契的。”
赵书让借来的两个侍卫看她,等着她的下文。
梁时倦道:“杀了吧。”
轻飘飘的三个字,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被踩在地上的嬷嬷更是怒从中来,想到被她欺辱了这么多年的梁时倦忽然说要杀自己,破口大骂,“梁沅,你个小娼妇,别以为你勾搭上了外男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你若是真的惹恼了我,你看我不寻个机会把你发卖出去,到时候就把你卖到窑子里,也不白瞎你生了这么一张狐媚脸。”
梁时倦只看着她,如同在看一只跳梁小丑,“若是往常,我定然会被嬷嬷的话吓到,然后俯首认错,对你百般讨好。”
“道理你都知道,那你赶快……”跪下来认错吧。
嬷嬷得意的话还没说出来,梁时倦又不紧不慢地开口,“可如今不同了,嬷嬷,你身为家仆,欺辱我这个主子这么多年,便是把你剥皮抽骨都不为过。”
无论是哪朝哪代,只要签了卖身契,便已经是主家的私产。
主家人对待私产,自然是打人不犯法,杀人不偿命。
顶多会被说一句苛责下人,名声有瑕疵罢了。
被梁时倦的镇定自若骇住,嬷嬷这次是真的信了梁时倦真的对她动了杀心。
后知后觉的,她终于怕了,在侍卫手中的刀从刀鞘中拔出后,她不断以头抢地,发出令人牙酸的“砰砰”声,“姑娘,姑娘,之前都是老奴的错,是老奴被猪油蒙了心,还请姑娘饶了老奴这一回,老奴以后定当尽心竭力伺候姑娘,还请姑娘给老奴一个机会。”
两个侍卫看向梁时倦,抽刀的那个已经做好将刀收回去的准备了。
在他们两人看来,梁时倦毕竟才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并且在今天之前还一直被这个恶奴苛责,怎么可能真的说杀就杀?
顶多是吓唬下。
梁时倦见两人没有动静,抿了抿唇,劈手夺过那人的刀,吃力提着,锋利的刀刃在嬷嬷脖颈处来回晃悠。
“我仔细想了下,杀你,还是亲自动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