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人问的很郑重, 仿佛那一根短小的肉干是什么绝世良策,不可轻易示人。
小嬴政点了点头,“师兄说,若是家里没粮的时候, 我可以拿出来。”
异人心中一暖, 眼尾微红,伸出温热的手, 轻轻摸了摸儿子宽阔的额头, “政儿真是个好孩子,父亲以你为傲。”
小嬴政看着自己的父亲, 黝黑的双眸很是专注,轻声道,“荷包是我的,不可以给父亲, 师兄交代了,他们离开的时候, 荷包我是要还回去的。”
师兄说, 神仙之物,不能轻易留在凡人手中,那会引来无穷无尽的灾祸。
听了这话, 异人曾经微动的心思瞬间散去了。
是啊,若是这荷包留在凡人手中,他确信自己有一百种一万种更好的使用方法。
大秦运送军粮, 各地向王都运送赋税,有了这个荷包, 不再需要那许多人马和损耗, 只要一人轻装出行即可。
就算再加一队人马护送, 但是那依旧能省下巨量的粮食草料!
省下来的粮食,又能养活多少军队和百姓……
心里把这账细细地算一遍,异人便心头火热。
又或者,修建城池的时候,运送土方木材岩石……
所有需要长途跋涉,辛苦运输的大宗物事,有了这一个荷包,便再也不是难事。
但是,这荷包,也可以被轻易地夺走。
比抢劫车队马队更容易。
只需要盗贼游侠的一个错身,所有的财富便会瞬间易主,付之东流。
甚至于负责运输荷包的人,也可以轻松的监守自盗,只要远遁他国,改头换面,忍得住一时,从此便可富贵一生。
异人可以想见,这荷包一旦被世人所知,将会带来何样的血雨腥风。
那时候,也许它还未曾发挥过自己的价值,便会在无尽的争夺中染上厚厚的血浆,继而被撕成碎片。
不能被完全掌控的宝物,从来都是祸非福。
异人神色郑重地道,“你师兄说得对,政儿,这个荷包的神异之处,以后不要再在他人面前显露出来了,知道么?”
他沉吟片刻,道,“要不父亲给你找个箱子,存一点肉干,你先把荷包还你师兄,好不好?”
小嬴政定定地看着父亲,半晌道,“母亲也不可知晓么?”
异人伸手安抚着儿子小小的后背,轻声道,“你母亲素来胆小,不理外事,且性情天真直白,你在老师府中的任何事,都不要跟她讲了。”
父亲认真地看着儿子,“政儿懂么?嗯?”
小嬴政忽然地笑了一下,似乎是因为父亲的这句话而十分高兴,继而又板起脸,点头道,“我记住了,父亲放心吧!肉干我会找地方放的,荷包也会还给师兄的。”
异人长叹一声,抱起儿子拍了拍,把小嬴政送回他自己的屋子,含着自己那块儿肉干,细细地品着口中滋味,和四肢百骸传来的酥麻舒适之感,手中捏着带给赵姬的那一根,起身离去了。
他儿子与母亲之间有隔阂,但是早慧的政儿愿意维持表面的和谐,只要他这个做父亲的,做夫君的,能够温和而坚定地隔离开赵姬对政儿的负面影响。
异人知道,自己的夫人赵姬,不是个称职的母亲。
她出身赵国豪家,家中无底蕴,赵家将她养大,养得毫无智慧可言,虽美貌,却愚蠢。
贪图享乐,心空无脑。
每日里烦恼的,不过情爱之事,担心自己容颜有损,失去夫君所爱,或是日子难过,没法叫她享受锦衣玉食和优渥的生活。
甚至她都不是个贤内助,完全不能帮他料理家事,至于别的,更别指望她为
自己分忧解难。
今日突然来哭诉家中断粮,也不过是担心自己吃苦罢了。
儿子,只不过是她拿来获得优越生活的工具。
但是这样的空洞与愚蠢,却叫异人可以每晚安心地睡在她身边,在战战兢兢的质子生涯中,获得一点可靠的温暖。
如果赵姬美貌又聪慧,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索性,头脑空空的母亲,生下了一个聪慧非凡的孩子。
聪慧到异人平生仅见。
在嬴政出生之前,异人也曾担心这个孩子会与赵姬一般没有头脑,但是后来,他时常想,大概是上天可怜他有个头脑空空的夫人,因此补偿给了他一个加倍聪明的儿子。
终归老天待他不薄。
更不薄的还在后面,他无意间为儿子找来的老师,身有神异。
他懂儿子的谨慎,也欣慰与政儿的闭口不言。
那样的高人隐士,如何谨慎地服侍都不为过。
不经允许,半点消息都不可透露。
异人唇角忽地露出一个愉快的笑意来:吕不韦啊吕不韦,没想到,你竟是这般嘴严的人。
也是,有谁在见到真的神仙后,会不深深地敬畏,并守口如瓶呢。
就是不知,吕不韦将政儿引见给这位姬老先生做徒弟,到底是吕不韦忠心为了自己这个未来的主公考量,还是得了那位老神仙的授意而主动为之呢?
异人想了想,他倾向于后者。
错非大秦公子的身份,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地方,值得吕不韦臣服,并不惜为了自己父子两个,冒险得罪一位老神仙的。
他儿子,真的是好到神仙都要来主动收徒啊!
异人长叹一声,心中快慰,迈步进了卧房,对着正揽镜自照的赵姬唤道,“夫人,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赵姬欣喜地转过头去,可是等发现夫君带过来的,只是一根小小的肉干,而不是她期待的珠宝首饰或是美丽的布料,便立时失去了兴趣,甚至还十分嫌弃。
不知道什么人做出来的肉干,脏死啦,谁要吃!
但是赵姬也并非异人所说的那般全然无脑,她温柔地道,“妾身还不饿,这肉干,夫君留着给政儿吧!”
政儿收到了他父亲叫人送来的一只樟木箱子。
很大,上面还带着一把结实的铜锁。
侍从笑着道,“小公子要用来装什么?可否需要在下帮忙搬运?”
小公子客气地婉拒了,并目视着侍从离开。
等到屋中只剩一个人的时候,嬴政瞧着那比自己还高的大箱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父亲粗心到,总是忘了他到底有多高,手腕有没有力气……
还没箱子高的小朋友拍拍那厚重的木板,箱子发出空洞的“咚咚”声,跟门外的敲门声混在一起,吓了嬴政一跳。
“是谁?谁在外面?”
门口,元圣师兄的嗓音活泼泼地响了起来,“政儿在家嘛?是师兄呀,可以进来吗?”
嬴政连忙道,“师兄请进!”
他还是个小短腿儿,起身去迎难免耽误事儿。
门隔哗啦一响,被轻轻推开了,三位师兄呼啦啦地一起走了进来,悟空脚步轻快地蹦到嬴政跟前,“师弟,你今早没来上课,我们过来看看你!”
四不相弯下腰,把小团团抱起来,放在怀中颠一颠,“一大早就听见这边在闹,以后不从大门走了吧,不安全。”
元圣已经在屋中四下查看了,啧啧,好简陋的屋子,只有一张床,一张草席,一个小小的矮几。
没了。
哦,窗下还放着好大一只箱子。
元圣去他政哥床上摸了摸,褥子是一张兽皮,大概是用
得久了,毛都磨光了,被子则是麻布的被面,里面絮着的东西捏上去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不知是茅草还是什么,没有枕头,只有两件薄衫平整地叠放在那里……
元圣默默地摸出自己的小储物袋,给他政哥换了一床云被,附带一只承托非常好的小矮枕。
四不相就抱着师弟,拉着悟空,特别稀奇地看元圣铺床。
小少年把他政哥原来的被褥展开,整齐地铺在了最下面,然后铺一层新褥子,褥子上又铺上干净整洁的床单,四个边角强迫症一般要收到下面,与床沿齐平,然后是新被子,褥好一个规规矩矩的被窝,再摆上一只小枕头。
床就铺好啦!
元圣摸出一把鸡毛掸子,将床铺掸平,这才满意地一转身,嚯!
吓一跳!
六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嬴政抱着小拳头拜一拜,“谢谢元师兄!”元圣笑眯眯,“不客气!”
四不相星星眼:“元圣啊,师兄的床铺你能帮着平整一下吗?”师兄得到一个假笑。
悟空什么都好奇:“师兄这个看起来挺好玩儿,明天早晨咱俩的被窝我来收拾呀?”
没问题,只要你能抢得过狰狞哥哥,我屋子里的活儿,一般都归他。
悟空想了想,觉得他要是真做了,狰狞哥哥那性子,保准得背后悄悄哭。
唉,算了。
小猴儿瘪嘴。
元圣脑子多快呢,“悟空去给师兄收拾床铺不就好了?”
师兄在妙岩宫被大雪小雪两个给惯坏了,这次出来,没带着兄弟两个,自己一不注意,内务就一塌糊涂。
索性他自己一个人住,也没人嫌弃他。
悟空鼻子都皱起来,瓮声瓮气地秉着呼吸道,“不了不了,其实我也没有多爱干家务!”
嬴政咯咯地笑起来。
四不相气坏了,把小团团塞给元圣抱着,撸胳膊挽袖子地道,“悟空,师兄屋子有那么叫你看不过去嘛?”
他只是不爱叠被子而已,别的地方都很干净的好嘛!一个清洁法咒下去,屋子里一点儿灰尘都没有!
悟空蹭一下跑了,“没有没有!是我不爱干活儿啦!”
不行,明天早上我就抓你去收拾屋子!
第二天一早,被悟空骗到四不相屋里的花斑豹,抓着四不相那滚包到不知道要如何抻开的被子,完全傻眼!
要不,干脆换套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