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我。
上清圣人再次哽住了。
他徒弟都是来气他的。
姬老先生叹了一口气, 却见他的小学生微微笑了一下,“先生莫恼,政知道自己是谁。”
接下来,口齿还不太伶俐的小朋友慢慢地, 一字一句地, 给他的老师讲解了一下自己的身世。
秦昭襄王是他的曾祖,秦太子安国公是他的祖父。
他的父亲秦异人, 在敌国赵为质。
而他, 是他父亲在赵娶妻后,生下的第一个孩子。
最后, 这个连小短腿儿都盘不上,跪坐也坐不稳,只能箕踞的小朋友道,“老师, 你问了我一个问题,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不愧是他收的弟子。
胆大。
竟然还跟老师有来有往的。
姬老先生点点头, 笑呵呵地道,“政儿有什么,尽管问吧!”
于是小公子政便道, “老师家的四不相师兄,真的是瑞兽所化嘛?”
哦吼!
上清圣人完全没想到,这孩子考虑的竟是这个问题, 他还以为会问道悟空头上呢。
圣人便糊弄小公子,“并不是, 你四不相师兄姓娰, 政儿知道这个姓氏么?”
小公子点了点头, 凤眸眨了眨,闪过一丝异样。
娰姓,是上古八大姓之一,俱是大禹后人,其后又分化出廖氏、夏氏、曾氏、相氏、鲍氏、欧阳氏等,是个很常见的姓。
姬老先生见他解释的清楚,便夸赞了几句,又问道,“那政儿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地吗?”
这个也知道,不仅知道,小公子还讲了些秦赵两国的仇怨。
真是个聪慧非常的孩子。
想必这些,都是他日常听大人们说话得知的,又一一记在了心里。
姬老先生刚想继续讲六国,讲秦的来历,忽地想起来,又笑着道,“那政儿这回有没有要问老师的了?”
那小小一团的小公子嘴巴闭得紧紧的,慢慢地摇了摇头。
摇头的时候,眼神向下看去,并不与他的老师视线相接了。
上清圣人心里就咯噔一下。
政儿问出四不相的问题后,他这个做老师的,没有说实话,被这个心思敏感的孩子看出来了。
也因此,他知道,自己的问题在老师这里并不能得到正确的答案,所以,他什么都不再问了。
上清圣人长长地叹息一声。
你们来历不凡的小孩子,怎么都这么难搞!?
他无奈地伸手把小团团抱在怀里,轻飘飘的,比起他碧游宫里的幼崽要轻很多。
小团团紧张起来,身体紧绷绷的,嘴巴抿得紧紧的,黝黑的双眼越发暗沉起来。
圣人用手轻抚着这小崽崽的后背,慢慢渡过去一点灵气,安抚道,“放轻松,不要怕,老师问你,是不是因为刚才四不相师兄的问题,生气了?”
带着灵气的轻抚,真的太舒服了,老师的怀抱也很安全可靠,不像父亲的叹息那般沉重,不像母亲的抱怨那般难耐,小团团慢慢放松下来,搅着手指,好半晌才道,“我还小,又才来,老师不告诉我,也是应有之意。”
门外,悟空趴在四不相后背上,下巴颏搭在师兄脑袋上,气声道,“完蛋啦师兄,你的身份要保不住了,我师父马上就要在政师弟面前拆穿你的真身!”
四不相无所谓,反正政师弟是个嘴严的小孩子,被他知道也没什么关系。
元圣蹲在四不相前面,双手握成拳头,拄着下巴,从门缝儿往里看,小声儿地道,“嘿嘿,我名字没甚特别,政儿一定猜不到我头上。”
谁知小公子没等老师说
话,就又道,“老师,四不相师兄是瑞兽,孙师兄是小猴子,狴犴几位哥哥的真身,应该也是他们的名字,那元师兄,是什么呢?”
四不相无声地戳戳元圣儿的后脑勺,悟空也过来跟着戳戳:打脸了哦!
上清圣人奇怪地道,“你元圣儿师兄名字里有个元字,你为何不猜他是猿呢?”
元圣气鼓了脸:师伯讨厌!
小公子慢慢地道,“因为昨天玩闹的时候,元圣师兄有时候的姿势,像是四脚猛兽,并不像是老猿。”
四不相轻声:“四脚猛兽师弟!”
悟空轻声,“四脚猛兽师兄!”
元圣:……回头怒瞪!
小公子抬头道,“老师能告诉我嘛?”
上清圣人仰头哈哈大笑起来,“你元圣师兄可喜欢你了,政儿若是想知道,直接去问他,他保准告诉你。”
小公子眨眨眼睛,看着自己老师,“那老师喜欢政儿嘛?”
聪慧的小孩儿谁不喜欢,姬老先生点点头,“那是自然!老师最喜欢聪明的小孩儿了!”
小公子便道,“那老师,你可不可以告诉政儿,你的真身是什么?”
门外悟空、四不相和元圣,齐齐地给小师弟竖起大拇指来!
干得漂亮!
被将了一军的上清圣人:……算了他收回前言,聪明的小孩儿一点也不可爱。
姬老先生叹口气,“我要是说实话,政儿不信怎么办?”
小公子郑重地道,“只要师父说真话,政儿自然会信!”
姬老先生,“真的?”
小公子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难为你个小小的人儿,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于是圣人散去化身之相,显出真身来,微微笑着对怀中呆掉了的小团团道,“吾乃三清之上清通天。”
一向淡定沉稳平静的小公子政,脸上终于显出茫然地神色来,“老师好长的名字……”
您能再说一遍嘛?他没记住……
而且,所以老师的真身,到底是什么?
门外偷听那三个终于忍不住了,哇哈哈哈地捧着肚子笑成一团。
远处躺在光秃秃的树干上,抱着宝剑晒着冬日暖阳的游侠无奈地摇了摇头:偷听也就算了,还笑这么大声,这不擎等着挨揍么!
唉,三个小傻子!
果然,屋门豁然大敞四开,三个坏蛋,谁也没跑了,一人脑门儿上挨了一记小闪电。
劈得小脸儿却黑!
姬老先生把这仨黑面神叫进来,叫他们给小师弟讲解三清来历,还有自己这个老师的身份。
小团团耐心地听完了,面色很平静,最后说出了跟悟空当年差不多的话来,“这些故事听来很有趣。”
显见着是不信的。
四不相三个又笑翻了,悟空拍着小公子的胳膊道,“好兄弟,咱哥俩投缘,以后你就是我亲师弟啦!”
所以说当年就不能怪他把师父讲的东西当故事听嘛!
真的很像是假的好不好。
小公子便按照自己的理解点了点头:原来他老师并不是什么鸡精,大约只是一位学识渊博,会些小法术的老人家罢了。
嗯,年轻人也说不定。
谁规定年轻人就不能学识渊博了,像他,虽然无人教导,年纪又小,还不是知道很多事!
这都说不准的。
于是小公子贴心地拍了拍姬老先生的手臂,安慰道,“老师,你别难过,做人没什么不好的,你看,你虽没有真身,但是能压制住这么多精怪,叫师兄们做你的弟子侄儿,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我也是人族出身,以后便有我
陪着老师一起,好不好?”
四不相三个小鬼头再次爆发出愉悦的大笑来:这个师弟,他们认定啦!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上清圣人只觉得他们吵闹。
笑完了,元圣擦一把眼泪,过来给解释道,“政儿,你信师兄啦,你老师他真不是人!”
众人:……
四不相奄奄一息,“元圣啊,你要是不会说话,就别说了,你再说下去,师兄今日非得死这儿!”
他是真的笑不动了。
悟空跟着一起狂点头:受不住了受不住了!他也笑得快虚脱了!
元圣不理这几个,嘿嘿地对着师叔一乐,继续与小师弟道,“政儿,师伯是神仙呢,会驾云在天上飞的那种神仙。”
神仙?腾云驾雾?
小公子的眼睛里,忽然迸发出奇异的神采来。
真的么?
悟空就笑,“这骗你做什么,当场就能拆穿的事儿,”小猴儿一招手,“也是当场就能验证的事儿。”
一朵胖嘟嘟洁白的筋斗云,出现在了小公子政的眼前。
嬴政眼睛都直了,上手一摸,他的手臂从那朵洁白却又松软的云彩之中穿了过去。
手上只有轻盈水汽的触感。
悟空笑嘻嘻地道,“政儿,要不要师兄带着你飞一飞?”
要!
小团团大胆地伸出了手,叫悟空来抱他,“飞!”
……
……
等到晚上,异人来接儿子回家,走到半路,见周围没什么人,异人怀里抱的嬴政便凑到父亲耳边去,小声儿地道,“爹爹不要担忧回秦之事了!”
嗯?
秦异人悚然一惊,笑着道,“政儿在说什么?”
嬴政叹口气,又凑过来轻声道,“若是真有危难,我老师能叫父亲平安,父亲不要再忧愁下去了。”
异人听了这话,心中滚烫,眼圈儿一红,紧紧抱住儿子,在嬴政肉嘟嘟的脸上啾啾亲了两下,“吾儿有心了!”
只是,“归秦之事,父亲自有主张,我儿只要安心跟着师父学习就好了。”
异人温柔地摸摸儿子小脑袋瓜,心中无比踏实。
为了这般孝顺的儿子,他也一定要活下来,至少要给儿子继承个王位来玩儿啊!!
却不知自家儿子正在肚皮里悄悄嘀咕:到时候,他与师父求一求,请师父脚踩祥云,把父亲送回咸阳。
师兄的筋斗云,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听起来有点难,也不太靠谱。
他父亲年华老大青春不在,腰也不好,翻不了跟头,而且赵国都城离咸阳,也没有十万八千里,一不留神跑过了,那可怎么好?
还是站立云端,慢慢地飞,稳妥些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