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一片安静, 只旁边屋子里,传来四不相毫不客气地哗啦哗啦翻箱倒柜找好东西的声音,大青牛默默地趴在那里反刍, 只眼睛半合微睁的,静悄悄地观察着那只小不丁点儿的小狮子。
小是真小, 比四不相当年还小呢。
性子倒是很稳重,这么半晌自己一个崽趴在那里, 也不乱叫,也不乱跑, 就睁着大眼睛,甚为警惕地四下里默默打量。
只是想到这里,大青牛才觉出些不对来:不是说,这小崽崽性子颇为活泼,敢在雷府黑麒麟身上打滚儿, 斗府草场里追鸡撵鸭, 灵霄宝殿上滚绣球,还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拿绣球砸老寿星大脑门儿的么?
怎么到了他这里, 这般警觉老实?
难不成他比那黑麒麟面相都凶?
大青牛疑惑地“哞”了一声, 慢慢睁开眼睛, 瞅着在蒲团上不自觉后退了一丢丢的小狮崽,用自觉很温和的声音开口道, “小家伙儿,肚子饿不饿?伯伯这里草料香喷喷,要不要来一口?”
狮崽:……
狮崽眼睛瞪得圆溜溜, 好半晌才嗷呜嗷呜地道, “我不吃草的!”
这话一出口, 大青牛也呆住了,是哦,这是九头狮子,天生是要吃肉的。
自己这草料,人家确实不吃……
啧!
正尴尬着,四不相迈步走了进来,手里的托盘上堆得满满当当,气哼哼地道,“我说老牛,你这不地道了啊,狮宝叫我师兄,你自称师伯,怎么的,你还想占我一辈儿便宜呗!”
大青牛甚为委屈,“你长得那么面嫩,做师兄就做师兄,我这老牛脸,风吹日晒得,叫人家小崽崽喊我哥哥,他倒是能喊的出口,我脸皮却也没那么厚,我不敢应哩!”
狮崽崽一旁暗暗点头肯定:他的小哥哥,是妙岩宫胖嘟嘟三头身,脸颊肉乎乎软绵绵的小童子们呢!
再不济也要金童哥哥那样正当年华的好少年才行呀!
对着一头大青牛,他还真叫不出一声“哥哥”来……
狮崽心里悄悄琢磨,这大青牛若是化作人身,只怕会是黑李逵,猛张飞那般的模样,叫伯伯也不搭,合该喊声壮士,唤做大王才对!
四不相不知他家狮宝腹诽,一边跟大青牛斗嘴,一边搬来一张桌案把吃食果品摆好,等安顿好了,重又把狮崽抱到自己怀里,自己坐到蒲团之上,捏着狮崽的两个小前爪,一一指点道,“狮宝,要不要闻闻,看看哪个能吃得下?”
狮崽定睛去瞧,之间桌子上琳琅满目,摆着大枣核桃等干果,又有龙眼荔枝等鲜果,其余枇杷梅子,板栗榛果,甜杏石榴,薏米莲子……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扫一圈儿下来,狮崽眼睛都大了两轮:他师兄是跑大青牛这里抄家来了吗?
大青牛如何瞧不见,哼哼着道,“我那榛子和莲子藏得极好,你倒是眼尖,这也能搜出来!”
四不相拿了一颗榛子,手上用力,咔哒一声捏开,壳碎了,果仁儿完好无损,拿在狮崽鼻前晃一晃,见小家伙儿嫌弃地躲开了,便顺手丢到自己嘴里,笑嘻嘻地道,“我不是眼睛尖,是鼻子好用!”
大青牛见四不相哄着小狮子闻东西,试了好几样,这小家伙儿都把头扭到了一边不肯吃,忍不住道,“怎可如此纵容孩子挑食呢?”
四不相自己嘴巴里塞得满满地,吃得香甜,闻言连连摆手道,“不是我们狮宝挑食啦,他就是吃不得这些草木之物,确实没办法啊!”
师兄把小崽崽抱起来亲亲大脑门儿,伸手飞快地抓住狮崽挥过来打他的小猫爪爪,认真地道,“就连王母娘娘家的那个蟠桃,我们狮宝都沾不得唇呢!”
蟠桃那么好的东西,三界谁不想咬上一口,偏偏就这么一个
小可怜,一点桃汁都能吐得翻天地覆的!
大青牛眉间皱起了深深的纹路:“这是何等缘故?便是上古旁的什么凶兽,也未曾听过一点草木之物都吃不得呀!”天地初开的时候,哪个不是争先恐后地服食天地灵物,用以壮大己身?
吃肉的不能吃草?没有这一说!
四不相自己又开始咔咔磕榛子,语音含糊地道,“师叔说,抱去给斗府的女君看过了,是狮宝小时候腹中饥饿,没有吃食,只得啃草充饥,结果就把小崽崽给吃伤到了!”
啊……
大青牛温润的牛眼里,忽地湿漉漉起来,喉头哽咽难言,“哎呀,怎么这么可怜……”
正盯着师兄的手在杯盘中移动的狮崽听见声响,一抬头,就呆住了:……
怎么就哭啦?
四不相懊恼极了,一拍脑门儿:“瞧我,怎么就忘了你这个脾气,干嘛在你跟前说这个!你别哭啊,狮宝不是好好的在这里,你哭什么呢!”
他没拦住!
这么一会儿短短的功夫,大青牛的啜泣已经变成了嚎啕大哭,那么大一头牛,眼泪噗簌簌地落了下来,牛头高高昂着,哞哞地哭得伤心,“呜呜呜,那么点儿的小崽崽,饿到只能啃草食土,好可怜啊呜呜呜……”
才编排他师兄吃草的狮崽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恶意……
这大约就是人们说得报应?
狮崽额角青筋蹦了几蹦:我没有!我就是啃了几口蒲公英!我才没吃土!
随着大青牛的哭嚎继续下去,狮崽觉得自己也要哭了……
他真的真的真的没吃过土嘛!
……也没啃过树皮!!
更没吃过草根啦!!
听着大青牛添油加醋的哭诉,狮崽脑门儿疼:这老牛口中那个灰土狼藉,瘦骨嶙峋,沦落到几乎吃粑粑的那个,根本不是他呀!!
可惜大青牛嗓门儿太高了,狮崽那稚嫩的小嗓门儿即便抬到最高,也喊不过人家……
小崽崽给气炸了,只好去嗷呜师兄,“你管管他呀!他造谣我!”
四不相端坐在蒲团之上,身躯随着狮崽的推动晃来晃去,灵魂已经飞走了:他死了,他本不该在这儿,他应该在玉虚宫麒麟崖闭关!
他为什么就那么想不开,一次次跑出来见人!
嘤嘤嘤!
师兄收拾起新得的蒲团,把桌案上没吃完的东西也通通打包,其他什么果壳果核果皮,都摊在桌子上不管了,把狮崽扛起来就跑!
先离开这儿再说!
俩面夹击之下,他耳朵都要聋了!
狮崽却不肯走,“师兄你住脚,你去告诉大青牛,我没有那么惨!我没吃过那些东西呀……!”
四不相一边跑一边哄,“好好好,师兄先把你送回去,回头就去骂他!狮宝不气不气,嗷,不许挠师兄头发呀!”
一路到了炼丹房,狮崽从跌坐在地的师兄怀里叽里咕噜跳下来,扑到他家仙君怀里,炸着毛气得语无伦次,嗷呜嗷呜了半天,一个明白词儿都没说出来!
嗷呜呜呜呜!
气死!
骂他!
呜嗷!
青华帝君刚跟太上老君俩收回神识,本来是忍着笑的,一看自家崽崽气成这样,赶紧抱过来摩挲后背,“好乖好乖,狮宝不气不气,老爷给你做主!”
哄了大半晌,好不容易才叫小狮子消了气,坐了下来,青华帝君又给揉着小肚肚顺心,这才嗔怪地对着老君道,“瞧你家大青牛,这么大把年纪了还不着调,把我家崽崽气成这样!”
四不相自己重新梳好了头发,太上老君瞧着他那一脸小猫挠痕很不像样,正在给自己师侄上药。
狮崽最近
吃好喝好,勤学苦练,力气长了不少,虽没给师兄挠破皮,却也挠出了一道道红檩子,太上老君选了一瓶霜膏,细细地给师侄涂了,嘱咐道,“别去摸,过了一个时辰就好了。”
听青华帝君这般说,老仙翁也不恼,把手中的霜膏顺手塞给四不相,叫他自己收着以后用,自己捋着胡子乐呵呵地道,“我这青牛,就是听不得别人的疾苦事,旁人倘若有一分苦,到了他这里,便要平白加五分,时常因此伤怀。”
老君慢悠悠地道,“我从前也因为此事说过他,他却反过来说我,生灵素来善忘,为了能舒心地活着,过去那些个苦事,经历过了,便会在脑中淡忘,当初有十分苦,世人能记住三分,都算是记性好。”
“我初时不以为意,后来却慢慢觉着,我这老牛的话,甚有道理。”
“若是当初苦楚记得一清二楚,人又怎么会一错再错呢!”
青华帝君:……
狮崽:……
四不相:……
就小小一件事,您老先生也能给我们讲一堂课!
高人也!
青华帝君抱着狮崽对老君微微躬身,“受教了!”
太上老君哈哈笑道,“受教什么,不过咱们凑在一起,说些闲话罢了!”
老仙翁伸手握握狮崽的小猫爪,“等回头爷爷替你说说大青牛,必保不叫他出去乱说,什么吃土啊,啃草根啊,都是子虚乌有的事呢!好不好!”
狮崽闷闷不乐,却又不好把气撒到无辜的老君身上,嗷呜嗷呜地闷着小嗓子道,“谢谢老君爷爷……”
哎呦,好乖乖的~
老君笑呵呵的,又从怀里摸出些小玩意儿来,彩珠啊,玲珑骰子啊,龟甲壳啊,叫小崽崽拿去玩儿。
这些物件儿都不值当什么,应是主人旧物,都叫摩挲的光滑圆润了,青华帝君便没插言,点头叫狮崽收下了。
狮崽捧着一堆亮闪闪的宝贝,只觉自己是个幸福的崽!
发达啦~
四不相伸手捻起玲珑骰子来,咋舌道,“大伯,这个你都给狮宝了啊,你可真疼他!”
这骰子他小时候就见过,大伯经常拿来占卜,倒是这些年,再没见用过了。
太上老君笑眯眯地捋着胡子,“旧物换新主,难道不是好事吗?”
四不相酸溜溜地揉了揉狮宝的毛脑壳,决定回头就教狮宝学占卜去,必不能浪费他大伯一片心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