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这话一出, 灵霄宝殿雅雀无声。
就连乐师手中各色乐器,都没了声响,琵琶不弹, 箜篌不拨, 埙不鸣, 缶不击,琴瑟止弦,萧笛离唇。
大家呆呆地瞧着这个蠢货,一时失了言语。
好半晌, 不知谁小声儿说了一句,“难不成那些凡人登天成仙后,叫他们优游享乐, 无所事事,才算对他们公平?”
立时有人大声反驳, “此话从何说起!我等哪个不是辛辛苦苦修行万载,历经大劫,方才得以立足天庭, 即便这般尚且要每日当值点卯,为三界出力, 不曾有一日不得闲, 那又怎么说!”
这话一出,立时得来众人附议,殿中如沸水冒泡一般, 重又喧哗了起来。
太白金星这会儿脑子恢复了往日的机敏,也站出来侃侃而谈, 向上抱拳与众人朗声道, “陛下贵为三界之首, 尊为大天尊,日日都需辛苦处理三界大事小情,无有将歇。更兼每十日一朝,一整日都要端坐御案,听臣下奏表,我等随朝,不上奏表之时尚且有空喘息,陛下这一日才是真的时时不得闲!”
“若说伺候人,陛下这般辛苦,难道不是为着三界芸芸众生吗?”
“若论积德行善,陛下为三界如此,加身的功德少吗?”
“天王这话,属实有些无君无父了!”
无君无父这四个字,从前是李靖用惯了的,时常拿来骂他三儿子哪吒,如今叫太白金星兜头甩到他自己脸上,李靖脸色登时涨的通红,又瞬间煞白一片,转而气得铁青。
他在这儿玩儿变脸调色盘,众仙可不惯着他,纷纷附和太白金星,只嚷嚷自己众仙做的难道就不是伺候“人”的活儿了嘛?
叫三界安稳,众生平顺,俱是天庭神仙本分,他们素日哪个又推脱来着?
又有人站出来讥讽道,“天王此时站出来说这样的话,难不成是因为自己素日公务繁忙不得清闲,心中愤愤不平的缘故?”
“也是了,天王在封神之时,立下大功,功德自是不少呢!”
“天王若是觉得辛苦不公,倒也不是不可以把身上职务卸一卸,清闲养老。”
“是极是极,左右如今三太子也长成了,本事出众,独领一座将军府,哪吒完全可以子承父业,叫天王自去悠闲养老嘛!”
却另有人道,“你们呀,这话都没说到点子上,天王是因为他自己说得这话嘛?那必不是,天王那是慈悲心呢!”
李靖在众多指责中,好不容易听到这么一个为他“仗义执言”的,登时心下感激不尽,又生知己之感,忙投过去热切的眼神,却不想那人继续道,“天王如此好心,我们可不能叫他这般眼睁睁地瞧着人受罪,以后文选官可记住了,千万莫往天王府增派人手了!”
“天王心善,是看不得那些积善行德的凡人去做那伺候人的活计的!”
话语里的揶揄与阴阳怪气,便是长耳朵的,都听得出。
众仙轰然大笑起来,有人便与青华帝君道,“天尊可记得了,以后带人登天升仙,可千万别从李天王府门前过,天王慈悲,见不得受苦人呢!”
青华帝君捋着胡须,慢悠悠地叹了口气,很是郑重地道,“天王慈心,我不及他!”
此话一出,立时被人学了去。
不止此次大朝会就在一句句“天王心慈,我不及他”的调侃声中散了,从此以后,但凡有事,李靖要冒头,众人便会慢条斯理来上一句,“天王神勇,我不及他!”
“天王睿智,我不及他!”
“天王仁善,我不及他!”
挤兑得李靖灰头土脸,若不是玉帝对他回护一二,只怕在天庭都要无立足之地了!
青华帝君却懒怠得理这些事,朝会一
散,便推脱身体不适,升起仪仗,一路回了妙岩宫。
仙君惦记他家小狮崽睡得不安稳呢!
若不是大朝会上满殿仙君神使,不好飞出神识叫人误会,青华帝君早就遣神识回家瞧个究竟了。
好在到了家中一看,他师侄四不相正瞪着双眼,脸上半点睡意也无地坐在那里值夜,青年身旁不远处,狮宝在自己竹篮小床中酣睡,一左一右盘踞两头神兽守护,正是狴犴和花斑豹。
安静地在妙岩宫大门口遣散随侍,又无声无息地来在正殿的青华帝君瞧见四不相这般上心,难免欣慰地点点头,捋了捋胡须,心中盘算,师侄今日守夜辛苦,明日继续给他放一日假好了!
殊不知四不相心里苦:他今夜,确实过得不是很舒坦。
闹心吧啦的呢。
四不相起初并没想睁眼干坐着,只是他于殿中闭目打坐之时,总觉得浑身刺挠,极不安稳。
老感觉有灼灼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是怎么回事?
只是前一班,他睁眼去看,卷毛狻猊化回原身,规规矩矩地坐在狮崽身侧,正眯眼专心嗅着殿中香炉的烟气。
狻猊喜烟气,却只吸这殿中旁的香,狮崽身畔用来安神的小香炉是半点不碰的。
几缕青烟袅袅地从墙角香炉中冒了出来,被狻猊那么一吸,就给勾了过去,弯弯曲曲半点未散,在狻猊头顶笼成小小线团,遮挡得小卷毛面貌模糊不清的。
四不相眨眨眼,放过这疑似沉迷不端行径的小卷毛,转而去看狰狞。
狰狞未曾化回原身,还是个红衣小童子的样貌,许是怕万一小狮崽睡到半截醒来瞧见自己再吓着,只侧身背对着三人坐着,留一只手搭在竹篮之上,一只手拄着下巴,脸冲着殿外,看不见面貌,也不知是睡了,还是在发呆。
总归四不相盯着狰狞瞧了半晌,这小童子一动也没动过。
狮崽在小被子里睡得人事不知,只紧闭双眼的猫猫头露在外面。
仨人没一个看他的。
四不相挠挠头,只以为是自己错觉,只好再次闭上眼,继续修行。
一闭眼,便又觉有人看他!
这哪里还敢再闭眼啊,怪瘆得慌的,四不相只得强打精神,睁眼闷坐,终于等到四个小童子换值。
此时已经快到戌时,屋中光线昏暗,又静的很,属实太适合睡觉或是打坐了,四不相想了想,没忍住,又开始闭目修行,可是没一会儿,那种感觉就又来了。
视线灼灼,如光似电,落在自己身上,只叫人浑身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
四不相气呼呼地再睁眼去看,化回为原形的狴犴一身正气地蹲在狮崽身侧,形似猛虎,威严肃谨,相貌堂堂,双眸微敛,正在闭目养神。
嗯……这么正直的孩子,应该不会行那偷瞄之事吧?
再把视线投注到也化回了原身的花斑豹身上,却见这厮胖墩墩地侧躺着,弯腰把狮崽小小的竹篮搂在四爪之间,睡得比狮崽还香呢。
那呼噜打得鼾声震天的,四不相都担心花斑豹把狮崽吵醒。
睡成这般模样,自然也不可能偷看他。
再看看小崽崽,狮崽许是睡热了,柔软蓬松的小被子被踹到了脚底下,露在外面的小胖肚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伴着花斑豹的呼噜之声,小爪爪偶尔踢蹬几下,半点要醒的意思都没有。
仨人还是一个看他的也无。
真是奇也怪哉。
青年纳闷儿地蹙起眉来,揉揉自己下巴:难不成自己修行有误,生了心魔了?
又或者是师叔不放心狮崽,遣了神识回来盯他?
四不相元神内收,自审了一回,没觉得自己修行哪里出了问题。
哦,那就肯定是师叔
的事儿!
唉,算啦,修行也不急一时,还是好好给师叔看孩子好了……
青年长吁短叹了一回,就这么一直睁眼到青华帝君回来。
反倒闹得暗地里瞄着他的狴犴好一阵紧张,恨不得伸脚把就知道睡觉的花斑豹给踹醒!
他就知道这货靠不住!
若是师兄真的狂性大发,要扑上来啃狮宝,他一个人也拦不住啊!
怪不得换班的时候,狻猊悄悄把他拉到一边提醒他,说师兄目光炯炯的,一直不肯好生打坐,必定是想要做些什么,叫他惊醒些。
好在白担心一场,直到老爷回来,师兄也未曾做出失礼之举,叫狴犴大大地松了口气,安静的行了礼,对着花斑豹吹口气,把毫无防备的三弟化作人身。
相貌堂堂的大老虎伸出爪子轻轻一推,给睡成小猪崽的花斑豹翻了个身,张开口,嗷呜一口咬在红衣小肥鸡的后脖颈上,就那么把人叼走了。
四不相也起身与青华帝君告辞,打着哈欠,慢吞吞回天境苑去了。
青年决定,回去他就打坐,如果还有那种被人暗地里盯着的注视之感,他一定立马回玉虚宫找师尊去!
好在一夜安眠,次日红日高升,昴日星官都去光明宫上值了,四不相伸着懒腰从蒲团上起来,只觉神清气爽,哪里都好得不得了!
后半夜他打坐甭提多顺利了,再没有那种被窥伺偷看之感!
叫他猜着了吧!
他就说,他师叔不放心狮崽,神识悄悄回妙岩宫盯着他来着,哼!
被冤枉的青华帝君一无所知,正抱着伸懒腰慢慢醒来的狮崽,小声儿地道,“元圣儿,起床啦,肚肚饿不饿,喝奶奶啦?”
狮崽闭着眼睛,熟练地一股脑扎到他家仙君怀里,哼哼唧唧不肯起。
再睡一会儿,再睡一会儿嘛!
昨天玩儿的好畅快,晚上睡觉,他做了好大一个美梦呢!
若是现在醒来,美梦就要不见了,他这个可怜的小崽崽,又要背着小书包,去天境苑读书啦!
梦有多美,现实就有多辛苦,哼唧~~
狮崽熟练地把自己的小爪爪往仙君怀里一塞,只做睡得熟。
嗯?狮崽毛毛爪一顿:爪间这手感,这温柔的发丝,是怎么回事,他家仙君,早起没梳头嘛?
小狮子一时兴奋起来,哪里还肯再睡,睁开双眼,蹭一下就蹦了起来!
他家仙君貌美无双,若是将一头黑发披下来,更具绝世殊容,美得叫人如在梦中,他可万万不能……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