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晚梦刚开始三两刻,乾阳殿管传旨的宦者就来了好几波。
晴眉操心着公主的安眠,请他在侧殿里小憩,奉上了茶点。前来传旨意的王道缀是个脾气温良的,品着茶水,同晴眉说起了来意。
“……圣上知道了今日嘉豫门下的事,大发雷霆,沈指挥使眼下正在乾阳殿里听训呢!”
“也是他命苦。”晴眉莞尔一笑,“追捕卦仙儿是皇命,偏遇上公主出门,也是命中该着遇上这么一劫。”
“谁说不是呢?圣上最是疼爱公主,闻听了公主今日的险情,直听的脸色都变了,一连声叫咱家来瞧瞧公主的状况,可是吓着了?”
晴眉想着夏院判的诊断,不免一笑,“中贵人是知道公主的喜好脾气的,嘉豫门下丁点儿大的事,还不至于吓着公主。贵人是宫里的老人儿了,那年公主去皇陵歇了一夜,可比这事吓人多了。”
“那可不。”他拿手掌比量着那时公主的身高,感慨良多,“谁能想到比大鹅高不了多少的公主殿下,能一个人跑到永陵长公主那里,哭上一天一夜呢?”
提到这件事,晴眉就心疼地皱起了眉,若有所思。
“公主这一睡,怕是要睡到夜里,还劳烦中贵人回去通传一声,只说公主无甚大碍,还请圣上放心。”
王道缀哪里有不应的,只再抿一口茶水,站起身告辞。
“还请晴眉姑姑留心着,不管多早晚,公主若醒了,就去乾阳殿里走一趟,好教陛下心安。”
晴眉抬头看了看外头青蓝色的夜天,再看那香篆钟才燃了半圈,这便笑着应下了。
“成,不管多早晚,都会知会公主一声儿。”
王道缀得了答应,高兴地去了,晴眉闲着也是无事便在公主卧房外坐着,就着一点莲花小灯的光,在薰笼上烘衣裳。
没一时,云纱帐里公主就喊热,晴眉忙叫人把薰笼撤了,轻步走到公主帐前,往里一探看,公主圆睁着一双乌亮大眼,黑葡萄似的看着她。
“晴眉,我想我阿娘了。”李仙芽轻声说着,眼眶便红了一圈,像是在水里褪色的红,向下晕染着,一直染到了鼻尖儿,“倘或我阿娘在,一定会把所有的事都挡下来,不叫她的女儿烦心。”
晴眉哪里不知道公主的心,她无言地摸摸公主的小手,宽慰着她,“圣上也是真心疼爱您,但谁叫他是一国之君呢?总要平衡左右、安抚人心的……”
李仙芽想到舅舅平日里待她的好,也有些释然了,安静地望了一会儿云丝帐上繁复的花纹。
“……裴卿还未及给答复,想来是愿意帮我这个忙。他是个文臣君子,掼是拘谨有礼的做派,无妨,我主动些就是,一时就派人往他府上走一趟,问个准话儿,我才好安心。”
“公主还愿意同他做戏?”晴眉对裴长思所谓的君子之风不太苟同,此时听了,难免多问一句。
“我还是属意于他。”李仙芽坐起了身,尖而小的下巴抵在云丝软被的沿上,衬得肌肤胜雪,“一来我认得的郎君少之又少,二来裴卿会奇门遁甲,我还可以和他一起推演我阿娘的方位,多有意思?”
晴眉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公主既认定了,奴婢便派宦者去一趟就是。”
李仙芽见晴眉着人去裴府了,这便叫鹿梦服侍她起身沐浴更衣,打算往乾阳殿去了。
这时候不过戌时一刻,紫微宫里各处都点着昏黄的宫灯,照着下方的一片青石砖。
乾阳殿里不算太明亮,皇帝坐在御桌后,向着眼前一人投去了复杂的眼神。
无论是样貌、家世、武功、才学,沈穆这小子样样都好,当年他阿耶还在世时,就对这孩子自谦的同时,又恨不能举荐他当自己先锋营的将军。
谁知到头来,这孩子成了他手中的剑、护身的盔甲,比谁都贴心百倍千倍。
他行事果敢,奇招频出,狠辣不似常人,朝野市井提起来他,总要冠以勾魂判官的名头,这样的他,下午在嘉豫门下冒死救下了小鹅,也不意外。
“初衷是好的,可方法不对。”皇帝还是决定同他好好说,换了副苦口婆心的面孔,“朕的外甥女儿是活菩萨、真龙女,一整个嘉豫门多少人看着呢,你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抱了上去?”
沈穆站在那儿,意态舒瑕,仿佛在听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臣一心救人,并无他念。”
“自然不能有!”皇帝视李仙芽比亲生女儿还要再亲几分,此时斩钉截铁地说道,“朕知道你是为了扰乱贼寇心神,才以假动作迷惑,确实也是当下最好的方式,朕也不怪罪与你了。至于神都城的流言,安静几天便过去了。”
在听到流言二字之后,沈穆抬起了眼睫,平静地问道:“监视天下乃是臣责无旁贷的责任,既有流言起,臣便去解决。”
皇帝冷哼一声,“如何解决?此时一整个神都城都在说你这百骑司指挥,是国婿、是粉侯,是朕的乘龙快婿,怎么着,你是将百姓们都解决掉,还是自己先抹脖子去?”
沈穆闻言,沉默几息后拱手谢罪,皇帝本就视他为子侄,又用他用的诚心如意,此时摆了摆手,也不打算再说什么。
沈穆将今日追捕卦仙儿的情势向陛下回禀,到末了忽然听闻有宦者高声唱道:“上真公主驾到。”
皇帝挥了挥手,沈穆知意,却步而行,在快至殿门前的时候方才转身,同身边一抹清影擦身而过。
他闻见了清冷的木樨香,视线匆匆掠过玉一般的颜色,在匆匆一瞥里,窥见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和她眼下鼻尖脆弱的浅红。
与此同时,铜壶滴漏适时响起了切断水阀的声音,分明是沉闷的一声,却似惊动他的魂魄,须臾之后,才目不斜视地往殿外而去了。
李仙芽迈过乾阳殿的门槛,只往那座巨大的铜壶滴漏看了一眼,见它星壶的壁上,刻画着的北斗七星神秘诡谲,令她有一瞬的晃神。
好在舅舅的一声小鹅把她的神唤回去,李仙芽坐在御案旁,枕着手臂趴了上去。
“您想骂就骂,小鹅绝不还口。”在舅舅面前,李仙芽并不掩饰自己的不高兴,“我说是意外、是将将好、是阴差阳错,您又不相信。”
“朕相信。”皇帝扶额,一时才虚咳了声,同她讲道理,“的确是意外、将将好,是阴差阳错,就是这么凑巧!”
李仙芽被舅舅的鹦鹉学舌逗笑了,直起了脑袋问他,“舅舅不生气了?”
“朕有什么好气的?小命是你的,不是朕的,你不爱惜朕能怎么办?”皇帝的语气里还是带了些气,见外甥女儿又垂下了脑袋,这便适时住了口,“那些卦仙儿不是普通的贼寇,是蛊乱人心,谋财害命的妖魔,下回万不可再出这个头。就凭沈穆的神通,还救不下那些百姓?你不信他,总要相信舅舅的眼光吧。”
李仙芽到底还是听话的,知道舅舅是为她好,这便乖巧地点点头,道了一声知道了。
皇帝见外甥女儿乖巧,便也不打算唠叨,只多问了几句旁的,哪知她又兴高采烈地说起了裴长思。
“舅舅,我同那裴长思说过了,他擅占卜、精数术,又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选他同我做戏,最合适不过。”
皇帝听着她说,视线不由地落在手边的一本奏疏上,等小鹅的话说完,方才开口。
“换个人选吧。”皇帝把奏疏递给了小鹅,“中书省晚间集议,裴卿来递折子,顺道把自己的折子递了上来,又陈情了一番,朕认为很诚恳,便允了。”
李仙芽心里一沉,接过了奏疏,打开看到了第二竖的字,不由地黯然下来了。
下午见面时,裴卿分明还说着“臣会努力的”这种话,为何自己睡了个晚梦起来,裴卿就说他自己早有婚配,中秋节之后便会完婚呢?
李仙芽觉得有些意外,心里又在扼腕叹息:绝好的相处机会错过了,再想请裴卿推算母亲的下落,只能再约时机。
她心里着急,不免面上露出了失落的神情,皇帝见着了,免不得蹙眉问她:“就这么喜欢他?”
李仙芽愕然,下意识地摇头,“不是喜欢。舅舅不懂。”
皇帝也不想懂这些小女儿的心事,只将这事揽下了,“横竖你二哥哥觅宅子去了,一阐提来的头天夜里,你先住过去。朕就不信了,上国物华天宝,还能找不出一个良配?”
李仙芽压根不关心良配不良配,她只知道和裴卿朝夕相处、研讨奇门遁甲的时机没了,长吁短叹了一会儿。
“除非舅舅再给我找个会奇门遁甲的来,不然谁来都是将就。”
皇帝有点醒悟了,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方子麟擅奇门遁甲、六垚、可推演日月星相、神乎其神。”
李仙芽闻言欣喜若狂,一整个人都快趴到舅舅的御案上了,催促着他。
“他是什么人?您既然提起了,那一定没有婚配,舅舅快叫他来,我看看他的面相。”
皇帝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说道:“东台侍郎,右相。”
李仙芽蹙了蹙眉,“右相?年纪轻轻就做右相了?”
“也不算年轻。”皇帝的眼睛里有一丝窃笑,“也就刚知了天命罢了。”
“舅舅!”李仙芽泄了气,眼睛里盛了怒火,“不想聊就别聊。”
皇帝哈哈哈笑出声来,见外甥女儿还在气呼呼,连忙补救起来。
“横竖舅舅给你找一个好的,一准把一阐提这黑小子给应付过去。”
李仙芽已经不太相信舅舅了,没精打采地站了起身,向着舅舅摆了摆手,痛心疾首地问他。
“舅舅,你这么逗小孩儿,良心会痛吗?”
皇帝打小就爱逗弄小外甥女儿,此时听了小鹅的抱怨,不由地又乐出声来。
“好好好,舅舅错了。”他笑着拍御案,“你能改吗?”
李仙芽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争取把小鹅的婚事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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