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夜莽撞

上国神都的春夜,小猫在瑶光殿的廊下熟睡。

守夜的宫女鹿梦困倦了,倚在廊柱上打呵欠,尚寝的宫女晴眉看见了,不免笑她,“……一炉百刻香篆才燃过半,你就困了?”

鹿梦赧然笑着,往半掩的槛窗看去:一束月色穿花透叶,落在窗中人的肩颈,慵懒的素纱下,肌骨如冰瓷。

饶是见过了百千回这般静好的画面,两位宫娥仍是看痴了。

“听闻曼度国的白天很长,太阳晒的肩胛骨都会疼……圣人怎舍得公主吃这样的苦?”

鹿梦喃喃地说着,垂目看向勾阑槛窗下的湖水,水面平静无波,倒映着一轮毛边的月亮。

“以三千经藏,无上至宝为聘,求娶上国公主,圣人自然会犹豫,更何况那位曼度国国主,听说生的眉目俊秀,品性温良,未尝不是良配——”

晴眉应着鹿梦的话说着,二人正软语呢喃,忽听得呱呱几声响亮的蛙鸣,打破了春夜的静。

鹿梦忙往槛窗里看去,公主仍在伏案,像是没被惊扰到,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听着声儿还是那一只!也不知哪儿来的劲头,叫了这么些天。”鹿梦细声埋怨着,“怪道公主睡不成……”

“可不敢埋怨。蟾蜍可是月亮仙。”晴眉安抚着她,“公主不恼,咱们也不恼。”

鹿梦乖巧地嗯了一声,“公主牵记着圣上的春寒症,本就睡不好,偏这只蟾蜍又来惊扰……”

二人细声软语,窗中人却唤了一句,声线和软,像是拂过花朵的温风。

“几时了?”

鹿梦先应了声,同晴眉两人一道往殿里去,上真公主李仙芽拿着琉璃盅往殿外走来。

她是纤薄的女儿家,走路时却如风,素纱衣在春夜里轻动,飘飘似谪仙,像是要乘风而去。

宫娥二人追随着公主出了殿,晴眉低声说着,“寅时才过,公主可是睡不成了?”

李仙芽轻嗯了一声,双手提起了裙,露出了一截纤细洁白的小腿,“走,捉月亮仙去。”

她说着话,便沿着廊庑绕到了临水的槛窗旁,以手试了试阑干的结实与否,接着便跨了过去,站在了浅水里,俯身去看浸在水里的基座。

对于这一幕,晴眉和鹿梦显然是习以为常,只扶着阑干向外探看。

“公主不怕月亮仙?倘或摸到了黏黏滑滑的疙瘩,岂不是……”

“少说几句吧!”晴眉啧啧,嫌弃地看了一眼鹿梦,“仙师端坐莲花台,还怕小小月亮仙?且瞧公主怎么摆置它!”

(1)

也许这里真的藏了一只月亮仙,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接近,蛙鸣声渐低,直至无声。

李仙芽屏息,仔细去听蛙鸣的同时,手指轻触水面,接着向下探去。

春夜益发安静了,两个小宫娥屏住了呼吸,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水面,忽见公主瞪大了眼睛,手从水里抽出来,倏忽就伸在了两个小宫娥眼前。

“看,月亮仙!”

晴眉和鹿梦吓得闭上了眼睛,险些从阑干上摔下去,只觉得后颈面皮起了一层的细栗,正犹豫着要不要睁开眼睛时,却听公主在笑。

“骗你们的!”

小宫娥们闻言都半张了一只眼睛,从眼缝里望出去,公主站在万顷的波光里,眼睛笑成了一弯细月亮,再看她扬起来的手里,空空如也,哪里有一只月亮仙啊?

“公主掼爱吓唬人。”鹿梦不好意思地往阑干上趴了趴,见公主笑过了,又俯身伸手去水下摸寻,难免多想几分,“公主不怕蟾蜍吗?奴婢连它的叫声都觉得瘆人。”

李仙芽轻摇头,“那有什么可怕的?化毒、杀虫、能定痛,多好的一味药。”

公主说话时,永远是和缓轻柔的声线,不紧不慢,不疾不徐,像是不动声色的月光,温柔地晒过一片清溪,叫人听着,不由地想慢下来,安静下来。

晴眉看向公主的眼神有些许的忧虑,好一会儿才试探着问起来,“……这几日朝野后宫的议论声,公主听了心里可痛快?”

李仙芽的手在水里涤荡着,轻声应她一句,“我时运高,不听鬼叫。”(2)

鹿梦和晴眉打小就跟着公主,哪里还不知道她的性子?这一句不听鬼叫,想来是已经打定了主意,绝不会出降海外佛国。

可……公主不过是圣上的外甥女儿,虽说圣上视同亲生,受封户、享食邑,待遇同几位年幼的公主一般一样,可说一千道一万,真遇上什么事了,圣上能第一护着公主吗?

例如这一回,海外佛国曼度的国主一阐提,亲自坐了大船,带了三千经藏,无上至宝来上国求娶上真公主,圣上就不如前两年那般拒绝的爽快,还派了礼仪到泉州港口迎接。

估算着时辰,也许再过两日,就到上京了,届时若那国主执意求娶,说不得……

圣上的心思揣摩不定,晴眉和鹿梦日夜忧心着这件事,难免神情里露出端倪。

李仙芽瞧出来了,越过阑干,由着宫娥为她擦干小腿上的湖水,哄了晴眉和鹿梦几句。

“……当年我在菩萨座前发愿,阿娘一日找不到,我便一日不出降。舅舅心疼我阿娘,又怎么会委屈我阿娘的孩子?把心放放好。”

鹿梦很好哄,闻言就眉开眼笑了,“只盼着圣上能顾念着公主……”

小女儿们的心事隐入了春夜,温风往紫微宫里吹去,一列士兵押着一个宦者模样的男子,由巨阙的影子里走出来。

月色分明是柔和的,却将宦者的面目照的颓败,他显是怕到了极点,跪在地上哆哆嗦嗦不敢言,只一时□□石板便洇湿了一片。

“沈帅饶命,属实这是头一回干这事,小底再也不敢了。”

宦者将头磕的砰砰响,暗影里有一道淹穆平和的声线响起:“莲纹砖矜贵,仔细血痕。”

他的话音落下,宦者像是意识到了死期将至,在士兵手里挣扎着骂出声:“你这勾魂的鬼——”

比“鬼”字更早一步落地的,是宦者的头。

与此同时,士兵静默无声地将地上的头颅用布兜起,连同尸体一同抬下,接着有士兵泼过去几桶水,莲华纹砖上的血便被洗刷殆尽了。

夜重新归于寂静。

士兵向着暗影处恭敬禀报:“除却九洲池苑以外,紫微宫已内外彻查,不曾发现有金背蟾蜍的踪迹。”

“白日里凭金印倒是可进出九洲池,眼下正值深夜,若是打搅了上真公主的安眠,恐怕……”另一名士兵如是说道。

巨阙的影子里,又传出那道淹穆平和的声线,“执身正大。何惧之有。”

暗影处走出来一个人,神寓凝正,意气舒瑕,倘或用一种意象来比拟,此人倒有几分似春日的云气。

他有一张无可挑剔的脸。斜飞如鬓的眉,一清二楚毫无杂色的瞳仁,兴许是夜色太过浓重,他抬眼看人时,眼神阴郁。

在他的话音落地后,士兵静默无声地跟在他的身后,往九洲池苑行去。

此人名唤沈穆,乃是百骑司的指挥官。

护卫圣上、监视天下,是百骑司的职责。

一个时辰前,圣上从梦中惊醒,急急将他传召在榻前,言说在梦里见着了此生最大最亮的月亮,其上跃下了一只会生光的金背蟾蜍,口吐人言,曰天佑上国,欲赐下长生之法门,只需善待月亮仙,法门即现。

这些年国运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圣上却不时犯些例如咳疾、头晕一类的小毛病,此时的圣上,比任何时候都要渴望长生。

故而,在梦醒的第一时间,他便秘令沈穆,要他翻遍整个紫微宫,也要寻到那一只金背蟾蜍。

洛水乃是人间银河,紫微宫依洛水而建,自然大比凌霄天宫,即便他沈穆有驾海擎天的神通,想在其间翻找出一只小小的金背蟾蜍,怕也是难如登天。

至于方才的宦者,不过是在巡查过程中,发生的一个小插曲:宦者唤作常柱,在内宫里颇有一些权势,平日里欺上霸下,狎淫宫娥,今夜逼淫宫娥不成欲下杀手时,正被百骑司逮了个正着。

沈穆原就有个毒魔狠怪的名声,既叫他撞见了,便没有轻易放过的可能。

此地距九洲池苑不算远,不过半篆香的时间,一行人已至苑门。

沈穆命士兵在九洲池沿岸、水廊基座、亭台楼阁之间,听声辨位。

他是审慎之人,先往九州池苑各守宫处去,想要知会一声,却没发现有宫娥内官的身影。

沈穆不由心生疑虑,便往瑶光殿那一处遥遥看去,就在视线落定的这一刻,瑶光殿前、廊庑下点着的灯忽然熄灭了,霎时间,一整个宫殿浸润在了黑夜里。

沈穆心知有异,一个箭步踩上水桥,再疾行几步至瑶光殿前的玉阶。

凝神屏息,他听到了蛙鸣。

此时正值仲春,又在浩渺烟波之上,有蛙鸣并不算太奇怪,只是此刻灌进耳朵的蛙鸣,并非齐声鼓奏,倒像是孤单单一只蛙,一声接一声,嘹亮又鼓噪。

他循声而去,跃进了廊庑下,脚步放得极轻,慢慢往殿后走。

春夜深阔静谧,月亮时隐时现,藏进云层的时候,夜空像是倒扣在水面的一口钟,黑不见五指。

蛙鸣声越来越近,像在耳边鼓叫,沈穆向阑干外看去,水面平静无波,再收回视线,廊庑拐角处却有衣帛撕裂的声响,以及跫然而起的轻软足音。

沈穆何其机敏,脚下微动,已然跃出三五丈去,一手揽过前面黑影的肩颈,将匕首死死抵在此人的脖间。

手臂揽过去的那一瞬,沈穆便觉出不对来。

春夜衣衫薄,也或许是方才勾破了衣帛,沈穆触碰到一片极滑极软的肌肤,黑影在他的手下微动了一动,他的手又触到了一方纤薄的肌骨。

手中人在微微喘息,用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你是何人?为何擅闯瑶光殿?”

女儿家的嗓音入耳,饶是字句间带了分毫的急促,却仍能听出她温和柔软的底色。

有清冷的线香一点一点地沁入鼻端,沈穆略略放松了手中匕首,低声道:“百骑司指挥,沈穆。”

他的话音才落地,忽觉手臂上有温热的吐息靠近,还未及反应过来,痛意却忽如其来,令他眉头紧皱。

与此同时,手中人趁机挣脱了他的擒制,向前跑去。

沈穆抬眼,夜色依旧深浓如墨,那逃出去的女儿家向前奔去,衣袂飘起,她向后仓促一眼看过来,手中捧着的琉璃盅里忽然就生出了金光,一瞬点亮了她极美的眉眼,以及因衣衫半落而显露的半边肩颈,如玉般莹润纤薄的颜色,晃进了沈穆的眼睛。

春夜飞星迷人眼,谁也不知是因为那瓶中生了光的金背蟾蜍,还是那一抹摇摇欲坠的美。

作者有话要说:(1)摆置:洛阳话,收拾。

(2)我时运高,不听鬼叫:出自亦舒

宝贝们,开新文啦,希望大家喜欢李仙芽~

下本会开《糙汉与娇娇》,恳请大家收藏一下,么么哒

※人狠话少的糙汉将军X间歇性emo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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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的农庄搬来一个男人,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夏日衣衫薄,他跑动的时候,胸肌都在跳。

他每天都坐在屋檐下喝酒,夕阳下的身影颓唐,像一只不思进取的困兽。

他家水塘里种了莲藕养了鱼,葡萄架上结满了葡萄,没人管。

我想趁一个夜深风高的夜,翻进他家的篱笆墙,挖了他的莲藕,烤了他的鱼,摘光他的葡萄,最后坐在他的膝盖上,作天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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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女孩子很可疑,每日路过他的篱笆墙外,都要不错眼珠的看过来,起先还知道遮掩,后来就光明正大,甚至还敢过来搭讪。

她活的生机勃勃,像片野蛮生长的稻田,起先他想绕道而行,后来他只想蹚着水走进去,扶正每一株鲜活的新苗。

到了最后,他只想带她走,去爬至高至险的山峰,蹚过至清至静的溪流,在某一处温柔仙乡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