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公府并非真正的世家大族, 起家至今也不过五代。第一代魏国公也就是徐潜的曾祖父徐鼎,本是流民出身。前朝暴虐,不得人心, 天下起义者众,徐鼎所在的流民队伍被其中一支起义军所吸纳,他本人则凭借过人的勇武在战争中一路脱颖而出,大齐开国后,因功得封为魏国公。
跟随大齐开国皇帝一路征战而来,徐鼎手中自是积累了一笔不小的财富——那些和平年代千金难求的书画古玩、珍贵宝物, 在战乱之时却不值一文,轻易就能入手。至于金银之物,就更不必多说了。
是以, 魏国公府底蕴或许不如横跨几朝的世家大族, 但权势财富却是出了名的。
就拿国公夫妇替苏赢精心挑选的院子来说, 随便一样花瓶摆件,都是别人家里珍藏在库房中的宝贝,满园子的奇花异草,国公夫妇一日之间就给安排好了, 便是宫里的皇子皇女,都不见得有这般待遇。
【啧啧啧, 魏国公夫妇这是把自己的库房都搬空了吗?】系统333在院子里只是扫了一圈, 便给这间院子总体估出了一个相当高的价值。它惊奇道, 【我对比了一下, 这是整个魏国公府最值钱的院子!】
——哪怕是老国公那里, 都比不上。
这倒不是魏国公夫妇不孝顺,只是老国公本身更崇尚简朴,不爱那些奢靡之物罢了。他的两个儿子也是在这种观念的影响下教育出来的, 对金银之物都不看重。
但就是这样一位崇尚简朴的老人,面对流落在外多年的亲孙子,却大手一挥,又是送城外的温泉庄子,又是特意开库房,将他爹传给他的宝贝都送到了苏赢的院子里。魏国公夫妇和徐清夫妻同样如此,把他们心中的好东西一股脑塞了过来。
苏赢接受得泰然自若。
换做真正的李三郎,对这些物事的价值一无所知,大概同样不会有什么反应。而苏赢纯粹是好东西见多了,也不觉出奇。
他这副怡然姿态倒让暗自咋舌的婢女仆从们纷纷高看了一眼,收起了一些猜测和偏见。魏国公夫妇更觉满意,在他们戴着厚厚滤镜的眼中,只觉得自家儿子哪哪儿都好,现在就连人品气度都无可挑剔。
苏赢的表现确实出乎了许多人的意料。
哪怕是原本做好了准备,可能会见到一个粗俗无礼、一朝富贵便得意忘形的乡下小子,想着人接回来之后慢慢教也不迟的魏国公夫妇,也不禁感到一阵惊喜。
再想到他流落在外多年,从小就下地干活,自力更生,连字都是跟着医书学的,惊喜过后,就愈发心疼和遗憾了。
其他人大概也是如此想法,顿时,整个魏国公府都陷入了对世子疯狂补偿的状态:
世子缺钱?上至老国公,下至徐明瑜,每个人来他院子里坐一圈,私房就满了。世子没读过书?别人有的世子都要有,现在就出发去找名士大儒!世子喜欢养猪?养养养,让他养!专门辟个猪棚安排人手好好养!往上数几代,谁不是泥腿子出身,想养猪还养不起呢。世子想逛京城?快安排上,别把孩子在院子里憋坏了,想什么时候逛什么时候逛,想逛多久就逛多久!
一时间,满京城都听说魏国公府将这位才认回来的世子捧上了天,大概除了杀人放火,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做的了吧?
艳羡者有之,嫉妒者有之,但更多的是好奇。
平民百姓好奇也无用,权贵子弟却有他们的办法。于是,雪花般的请帖飞向魏国公府,各种私人宴会都办了起来,而至今未曾露面的魏国公世子徐明珏,无疑是所有邀请名单里重叠最高的一个名字。
仿佛舞台已铺开,只待万众瞩目的主角出场亮相,给大家带来惊喜或是失望。
而此时此刻,被许多人在心中揣测的“主角”本人,又在做什么呢?
——他在玩鬼。还是翻来覆去,把魂体揉圆搓扁、抽丝剥茧的那种玩法。参考某些被迫绑定成为楚灯金手指的魑魅魍魉。
苏赢玩了半天,忍不住发出失望的疑问:“这个世界的鬼,这么不顶用的吗?相比生人,除了换了一种存在状态,就没什么特别之处?用鬼来称呼属实是辱鬼了。”
系统333跃跃欲试:【宿主,让我试试。这种鬼魂的存在归根究底也算特殊能量体,我可以帮宿主一起解析。】
说着,淡淡的白光自小光球上散发出去,很快就将血衣女鬼的魂体彻底笼罩,那光线像是无处不入的流水一般渗了进去。
顿时,笼罩在白光中的魂影发出了像是被千万根针刺入体内的凄厉惨叫声。
系统333:【……?】
这是碰瓷吧?这一定是碰瓷吧?
它只是正常地扫描解析啊,放出去的能量都是纯净温和无害,对灵体有好处的!
旁边的苏赢微微一笑:“纯粹由怨气构成的存在,看来受不起这种洗礼啊。”
【纯粹由怨气构成?】系统333先是一愣,又一看自己的解析结果,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啊!】
它兴奋地继续解析起来:【所以准确来说,这种特殊形式的存在不该叫鬼,因为它不是人类死去之后离体的灵魂,而是生前执念、怨气,和记忆的混合物!】
血色魂影持续惨叫。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对魂体有好处的能量,这种怨灵却接受不了。相较于灵魂,它的本质更接近一段记忆。前者是固体,后者就是气体,当然承受不起。只要再加大两倍能量输出,就能把它撑散!】
苏赢边听边点头,还不忘指挥系统333的解析。他像个学问渊博的老师,热情地指点着自己的学生,从多个角度全方位研究这个世界的新品种怨灵,于是“师生俩”一拍即合,越研究越投入,越投入越专注。
解析过程中,惨叫声不绝于耳。
一人一统对此听若未闻,还在讨论着怨灵的本质、性状、用途、以及如果怨灵再死一次,还会不会生成什么东西……
兰心整只怨灵都不好了。
她敢肯定现在的李三郎肯定不是她认得的那位,这个奇怪的光球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妖魔鬼怪,这对主仆是什么魔鬼啊!
……我叫辣么大声你们没听到吗?
在她绝望的注视中,不知发现了什么,少年脸上骤然绽放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小光球表面也适时出现了一个笑脸表情。
眼前的一人一统突然齐齐发出古怪的笑声。让她幻视话本里桀桀怪笑的反派。
一人一统朝她越凑越近。
兰心:……你们不要过来啊!
下一刻,黑暗笼罩了她。
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兰心好像遗忘了这段时间的记忆,重新回到了一个月前,将这一个月来的经历重新经历了一遍,直到死亡将她唤醒。然后她再一次回到一个月前……
就这样反复重来,反复重现,反复经历了这一个月发生的事,反复被徐明瑾杀死……
不断的循环之中,本已因死去而淡化了许多的生前记忆变得越来越深刻,越来越清晰,在循环的记忆中,过去一个月所发生的曲折离奇之事,形成了怨灵最深刻的记忆。
尤其是她的死亡。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以那样的方式死去,死在自己心心念念要照顾的人手中。
从李三郎隐藏得好好的身世被揭穿,事情就开始往她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
猝不及防之下,她本想遵照小姐生前的吩咐,默默关注小姐的亲子,若是徐家容得下他,他过得好,就不去打扰他;但见徐明瑾一路上又是受伤又是生病,眼看着也不受徐家待见,她才悄悄去见人,想将小姐替他留下的后路交给他,谁知这一片赤诚忠心竟是喂了狗。兰心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个她一心一意为之考虑的人,竟会如此狼心狗肺,对她狠下辣手!
从李三郎的身世被揭穿开始,兰心就做好了可能遭遇不测的准备。她想过当年之事或许会被怀疑,自己可能会有危险,或者即便当年之事不受怀疑,说不定飞黄腾达的李三郎将来也容不下见过他窘境的自己,她也想过京城贵人众多,指不定就有当初小姐的哪个仇家认出了她……兰心警惕过魏国公府,恶意揣测过李三郎,唯独不曾想到,对她下手的人会是徐明瑾。
死去的那一刻,她对徐明瑾所有的正面情绪,都化为刻骨的怨恨。连带着记忆中无限美好的小姐,她也只剩憎恶与怨恨。
——那个假惺惺的女人,烧毁了一纸奴隶契书,看似让她重获自由,却给她套上了一辈子的枷锁。让她孤苦困守乡下,无亲无友无儿无女,保管着不知有没有机会交出去的信物,下半生都在为一个承诺中的可能性而活。把自己活生生变成了那个不知哪年哪月才有可能暴露身世的孩子一旦失去一切,就给他递上后路的工具。
而死去之后,她竟然也不得安眠,反而以怪物的姿态飘荡在人间,被存在于李三郎皮囊中更恐怖的怪物把玩于指掌之间。
当兰心再次从黑暗中醒来,只觉得滔天的怨气在心口剧烈燃烧着,却又不像刚死的时候那样浑浑噩噩,反而奇异的清醒。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她的魂体已经被搓成了一盏灯,悠悠飘荡在少年身侧,强烈的怨气化作血色火焰,在灯芯中燃烧着。
“这个世界的怨灵废得难以想象,连一只苍蝇都拍不死,对物质的存在造成不了任何影响,那么,对精神和灵魂呢?”
夜色幽幽,满怀好奇的少年带着一盏燃烧的鬼灯翻墙出了院子,溜达到大街上。
第二天,徐明珪来找苏赢一起出去玩耍,还神秘兮兮地说起了上京的“今日热搜”。
“听说昨晚闹鬼了,好多人都说看见燃烧的鬼火飘过窗外,听见女鬼的呜咽声……一个晚上,盛京死了三十个人!”
说到这里,徐明珪也有几分惊惧。
“我从朋友那里知道,那些人居然都是惊悸而死!大家都说啊,他们的魂魄被吞了!”
说到这里,徐明珪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周围也好像有阴风阵阵刮过。
苏赢:“……”
……什么吞食魂魄,不存在的!这些乱七八糟的魂魄有什么好吃的?完全是黑暗料理中的黑暗料理。想出这种传言的人未免过于离谱了,一看就是没有吃过魂的,没有经验,全凭空想。
苏赢觉得自己的品位遭到了质疑。
——他怎么会做出那么不讲究的事情呢?
明明就是发现怨灵的特殊功能,随便试了试,结果某些人在燃烧的鬼火中仿佛看见死去的仇人出现在眼前,向他们索命,自己做贼心虚,活生生被吓死了嘛。
一晚上就能遇到三十个做贼心虚到自己吓死自己的人,上京城是什么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你们这些上京人是不是该好好反省反省自己?
来自乡下小地方的淳朴少年理直气壮地想。
“一夜之间害了这么多人,吃人不吐魂,这女鬼也太凶残了吧?”
徐明珪忍不住说。
哦,说的是女鬼啊,那就没事了。
于是,苏赢也点头,露出了与徐明珪同款的忧虑表情:“是啊,真的太凶残了。”
被大魔王带出去做实验,哭了一晚上的女鬼本鬼:“???”
……凶残?谁?凶残说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