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迷迷糊糊睡过去, 第二天下午一点多才醒。

梁径一早去了公司。

时舒那会毫无知觉,只记得被人捧着脸亲,还有梁径一身西装革履, 蹲着清理落地窗那块的模糊背影。

头顶暖融融的。

睁开眼就是小乖毛绒绒的下巴。

它下巴搁时舒额上, 不声不响,也不知道是想让时舒醒还是不想让时舒醒。总之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态。

梁径知道他要睡, 窗帘拉得严实。这会房间还十分昏暗。

不过时舒还是能在隐约透现的一缕明亮里看到两缕悬浮的雪白猫毛。

伸手去捞小乖的时候, 小乖舔了舔时舒手指。

猫抱怀里,闭上眼又是两三个哈欠。

小乖脑壳紧挨着时舒颈窝,望着房间某个方向,十分安静的样子。

它这些年陪伴在时舒和梁径身边,性格方面的成长和这对比起来,倒是肉眼可见的沉稳。

去年夏天因为牙龈炎引发, 生了次大病, 把时舒吓得不轻, 抱着它蹲宠物医院门口哭。梁径赶到的时候,小乖顶着一脑袋眼泪鼻涕水, 见惯了的样子, 斜睨着因为担忧面容分外冷峻的梁径, 云淡风轻地喵了一声,催他过来抱人走。

它那会瞧着很有长辈的架势。

后来,梁径搂着时舒, 时舒搂着小乖,那场面的滑稽程度和时舒内心的悲伤程度, 不相上下。

回去之后的几天, 小乖体重直线下降, 吃的越来越少, 睡觉时间也变长了许多。时舒难过到话都不想说了。隔一阵就要去摸摸它、探探它的鼻息。有时候小乖反应慢点、垂着头不作声,下秒,时舒表情铁定不对,语气立马哽咽,手上僵着,张嘴“梁径”、“梁径”地喊。

那段时间,梁径情绪也忽上忽下的——碰上恰好去瞧梁老爷子,老爷子还以为自己要怎么了呢。

终于有一次,烦死了的小乖直接朝时舒怼了一拳头——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时舒又惊又喜,觉得这是个好兆头。梁径哭笑不得。不过后面确实慢慢好起来了。

今年年初做了个检查,十分健康,时舒回来就抱着小乖猛吸。小乖被吸得生无可恋,朝一旁的梁径喵着求救。梁径盯着他老婆陷入一片蓬松雪白的十指,根根纤长细瘦,指甲盖圆润泛粉,走神走得不知道哪里去了。小乖难以置信,只好挨吸,肚皮周围的毛都瘪了。

不过它到底有了些年纪,记性方面不大好。时舒给它刷牙的时候,它总不耐烦,觉得自己刚刷过的样子,看着时舒好像在看一个脑子不清楚的傻子。一人一猫眼对眼,一个龇牙咧嘴,一个可怜巴巴。但这么多年的陪伴,小乖也十分宠爱时舒,十次里会有十一次乖乖张嘴——多出来的一次在小乖自己的记忆里。

房间温暖。

小乖感觉到时舒又要睡过去,便喵了一声。

时舒歪头蹭了蹭小乖,轻声:“梁径给你好好刷牙了吗?”

“刷牙”两个字仿佛什么开关。

小乖一听到,就忍不住龇了下牙。然后,后腿用力一蹬,窜出了时舒怀抱,头也不回跑下了床。

下床前还翘起一只后腿挠了挠身上,好像一直被时舒搂着,毛都不蓬松了,弄得它意见很大。

时舒:“……”

梁径一刻钟前发来信息,问他醒了没。

工作室群的微信消息已经一百多条。

上飞机前时舒就把先谈下来的几份项目合作书发给了负责的蔺嘉。

蔺嘉是最初一起创办工作室的伙伴。

后面Phoenix陷入最低谷,就剩她和童小羽跟着时舒一起熬。

童小羽是蔺嘉的学弟,毕业跟着他们一起搞Phoenix,专门负责程序开发,技术水平一流。那一阵特别难的时候,时舒都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耽误了人家的前程,但又实在舍不得人才,就小心翼翼地保证说薪水肯定、一定不会断的——他那会都把自己积攒多年的压岁钱拿出来应急了。

童小羽却不是很当回事。

他大学毕业,梦想充沛,只因为时舒的游戏制作对他胃口就喜欢跟着时舒干——有时候不怪老板画饼,就怕老板饼画得太美太香。

最主要的,是他们身上都有种十分纯粹的理想主义。

不过时舒确实也没断过薪资就是了。

后来压岁钱应急的事被时其峰知道。时其峰都气笑了。他甚至一度怀疑时舒不是自己儿子——一点商业脑子没有。不过某种程度上,生出这样天真的脑子也不能怪时舒。

毕竟,压岁钱给太多,他们这些做家长的,到底是有责任的。

当然,最有责任的当属梁径。

梁径偶然从时其峰的商业访谈里知道时舒压岁钱的“花法”——时其峰在外人面前揭自己儿子创业的糗事,说的是“我就眼睁睁看到过一个失败案例”——到了年底,梁径给时舒包压岁钱红包,金额大得吓人,时舒莫名觉得自己瞒了许久的事是不是被发现了——不过他在哄自己老公这块,从小驾轻就熟,一张嘴就能让人神魂颠倒。

只是后来压岁钱也不管用了。时其峰只能给他们好好上课。

中途清算手头资金,得知梁径给的压岁钱数目,时其峰气得当堂一个电话打了过去,恨铁不成钢地说梁径:“这样惯,他能自己想出办法吗?我让你看着,不是让你这么看的,那我儿子干什么用?我还打算看看这小子能搞出什么名堂……你倒好!”

“——这么大笔数目,你爸妈知道吗?!”

话刚出口,时其峰就不想说了。

丁雪和梁坤要是能管,那年国外直接登记结婚的事就不会发生。

到最后,时其峰都无语了,他觉得这代人和他们那会筚路蓝缕的白手起家真是不一样了。

但他心底里还是觉得孩子不能惯——不至于吃多大的苦,但总要明白事情的艰辛,便继续苦口婆心:“梁径,你没孩子,我告诉你,孩子不是这么养的。就是要上点挫折。挫折知道吗?就得让他哭!让他知道做什么都不容易。你这个态度,能养出什么?照这样下去,我儿子要给你养废了!”

一旁,坐在第二位的时舒脸红得抬都抬不起来。

蔺嘉捂嘴笑得快要岔气。

不过时其峰说的这番话也有点违心就是了——他说起梁径来头头是道,转头给自己儿子上课,恨不得手把手划重点。

后来工作室重回正轨,时其峰看得更严。

他是铁了心要在这块好好训练时舒。时舒隔三差五的汇报,时其峰看得比自己手头的项目还要紧。生怕一个不留神,梁径就把时舒叼回窝舒舒服服躺着了——他是养了个小猪崽,但那是小时候,天真无邪白白胖胖的,蛮合适。但这么大了,再猪崽就不合适了,要被吃掉的。

至少,也得是个狼崽吧——时其峰有时候做梦想。

不过在舒茗眼里,这是父子关系的大转折期。

这几年,时舒和她说起时其峰,都是“我爸”怎么样、“我爸”怎么样,舒茗还是很开心的。

窗帘拉开。

白光亮得刺眼。

江州的第二场雪来得猛烈。

皑皑雪色里,小区物业给即将到来的圣诞节准备的圣诞树都被掩埋了大半。只能看到零星的松绿尖尖。

蔺嘉在群里@时舒,问他下午什么时候到,时差倒回来没有。

时舒看了眼时间,回她一小时内准到。然后划拉上面的聊天记录。

原来和莱维前期合作的几个项目里,有一个大家不是很支持。

蔺嘉觉得这个项目现在市面上相似的太多了,接过来不仅费时,还费钱。她的意思是再和莱维商量下。如果后面要以合伙人的形式正式合并工作室,这个应该也可以商量。

时舒点开那个项目书,一边刷牙一边又仔细看了遍。

坐到餐桌前准备吃点东西填填肚子的时候,小乖跳上来踩他的手机。时舒就把手机收进口袋,不看了。

开车去工作室的路上,梁径打来电话,问他吃了什么。时舒说就冰箱那盒三明治,还有牛奶。

现在他们家并不常有外人过来照顾三餐。除非两个人都很忙。不然都会自己做。梁径做饭中规中矩,时舒闲了会特意搞点,但都是能吃的。营养也都有。主要食材方面会有人定期补充、置换。

总之,这个家里,吃的最好的,是小乖。

以前丁雪在家的时候,还经常有阿姨过来帮着做。后来梁坤出事,丁雪一直陪在梁坤身边,江州南棠这边的家就很少回了。这两年,随着梁坤复健进度加快,丁雪几乎就不回来了。

前阵子夫妻俩又回了浔州老家,主要那边的冬天和江州动不动就大雪茫茫、寒风刺骨比起来,温和许多。也湿润许多。梁坤躺了太久,肺出了些问题,需要温和湿润的环境养一养。江州冬季凛冽,并不宜人。

楼下舒茗倒是经常回来住。

她的事业进入相对稳定期。除了一年两三部戏、若干封面,还有一些商务活动,其余时候,她都在江州南棠的家里。有时候和朋友聚聚会,有时候请普拉提教练过来练练,多数时候,“躺床上睡大觉”——这是她和自己儿子说的。那会,时舒因为加班好些时日没着家,有点想舒茗,打了电话过去,问她在干嘛。舒茗好笑,嚼着黄瓜看某某小花的无脑甜剧,一边说:“妈妈还能干嘛?躺床上睡大觉呗。”时舒羡慕得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

所以,这些年,和时舒梁径一起在家吃饭次数最多的,就属舒茗。

这会,梁径电话刚挂,舒茗果然打了来。

电话那头能听到电视剧里热热闹闹的对话声。

“回来了?”

舒茗手上应该正弄着什么,开的免提,近处还能听到“笃笃笃”的菜板声。

时舒打着方向盘进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

“嗯。昨天回的。”

舒茗好笑:“回来一点声音没有。下午醒的?”

时舒有点不好意思,支吾了一声。

“晚上下来吃饭。妈做个汤给你俩补补。”

“哦。”时舒应下。

直到推开工作室门,他脑子里还盘旋着舒茗那句“补补”到底有没有别的什么意思……

蔺嘉已经把项目书打印好了几份摆会议桌上,扭头见时舒推门进来,上下打量几眼,笑:“没睡好?”

时舒点头:“时差太难受了。”

会议室玻璃窗外,明晃晃的日头,有些刺眼。

这几天都是晚上大雪,白天大太阳。又冷又冰。刮起风来,室外一点都不好受。

时舒还有点困,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

不一会,童小羽和蒋毅川就一起进来了。蒋毅川负责美术组的设计把关,还有线上运营。他和童小羽都归蔺嘉管。

他俩身后还跟着美术组的两个实习生。进来看见到出差回来的时舒,表情惊喜,齐声叫“时总”。

蒋毅川手上拎着六杯咖啡,是楼下刚买的。

这会,他把咖啡摆上桌,抬头看时舒:“时总,喝咖啡吗?中午梁总来了趟,说下午开会给您带咖啡。”

时舒好笑,没说话,接过一杯热红酒美式喝了口。

蔺嘉也笑,挑了杯拿铁,对时舒解释:“中午梁总请吃饭的。”

时舒就明白了,抬头:“那个项目不合适,梁总看了之后说的?”

蔺嘉点头:“嗯。来的时候我们正好在弄,他看了看,吃饭的时候问我们什么想法,大概聊了聊,就说把那个踢掉。”

项目书在家那会已经看了遍电子版,吃饭的时候也想了下可行性,时舒觉得问题不大,主要还是去谈。

于是,接下来的会议,除了商量剩下几个项目怎么做,就是和莱维约下次的面谈时间。

他们这边还是希望莱维也过来趟。

最好这趟就能敲定合作的最后一些细节。

一场会开到天黑。

不过冬天本就昼短夜长,时舒打开手机,发现距离回家吃饭的时间还早。

给梁径的信息停留在舒茗要他们回去吃晚饭。

之后,梁径也没再发来什么。

开车到梁家公司大楼底下,后视镜里忽然出现一个有些熟悉的人。

时舒一边瞧着,一边把车停在广场前最边上的临时停车场。

下车的时候,时舒听到那人叫自己。

时舒想起来了。

是梁径的叔伯之一,梁圹。

偌大的办公室,灯火通明。

一整面的玻璃上,倒映着远近街道的霓虹光影。

雪后云层晦暗,在玻璃上留下一层厚重的阴影。

站在窗边望下去,公司正门人来人往。明亮光线从里照出来,高处的视野里,好像一束探照灯,笔直射入漆黑的雪夜。

时舒和梁圹就站在那束探照灯的边缘。

梁径屈指叩了叩玻璃。

没转头,一边拿起手机给时舒打电话,一边冷声吩咐庄叔:“不要再出现这种情况。”

庄叔脸色发白,点了点头。

他也是没想到梁圹居然还没走,会和时舒恰好遇上。

梁径本来是去看时舒车子的,注意到的时候,神情瞬间就变了。

吓得庄叔心脏都有些不舒服。

见庄叔愣着不说话,梁径转眼盯向他。

他面无表情的时候,一双眼深如寒潭,分外瘆人。

庄叔立即应下:“知道了。我下次一定看他上车。”

很快,门外响起秘书和时舒隐约的说话声。

庄叔转身走出去。

打开门的时候,能听到时舒笑着和庄叔打招呼:“……叔,脸色有点不好……嗯,今天真的好冷……”

“——梁径?”

梁径还站在原来的地方,偏头注视梁圹驱车离去的方向,没说话。

夜色黑沉的影子透过冰冷的玻璃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五官上,凌厉异常。

“忙完了吗?”

梁径转头,原本冷肃的眉眼逐渐温和,开口语气平静:“梁圹和你说什么了?”

时舒不以为意,走过来在一旁的沙发坐下:“哦。他问我最近忙什么,说好久没见了——没说什么,反正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忙完了吗?要不要回去?妈妈说一起吃饭。”

梁径缓步走到沙发前,注视仰头笑着和他说话的时舒。

他今天穿了身黑色的羽绒,又刚从冰天雪地进入温暖的室内,黑白分明的眉眼,唇红齿白的模样。

梁径低头亲吻时舒冻得格外红的嘴唇。

时舒好笑,推了推他,“回去吗?”

梁径恍若未闻,被推开一点距离,下秒又追着吻上去。他一手撑着沙发椅背,一手去握时舒的下巴。

时舒有点被他不管不顾的气势吓到,赶紧转头去看门。

里面能看到门外人影的活动,外面却一丝一毫都看不见里面。此刻,门早就关了,外面也是一点人影都没有。

时舒还是有些不适应。

毕竟,这很久之前,还是梁坤、梁老爷子的办公室。

时舒推不动他,有点生气地板脸:“不要吃饭啊?”

梁径盯着他,漆黑眼底不知道在想什么。

时舒觉得他情绪有些阴沉,凑近仔细瞧他:“怎么啦?”

话音刚落,他就被梁径搂抱起来,朝里间休息室走去。

身后的门刚关上,时舒就被他压在门背后亲了一通。

这会空间私密,时舒乖乖挨亲。

亲着亲着,他就觉得有些不对。

低头往下一看,时舒气笑了:“你真是……我妈还说补补呢。你这哪里是要补啊,你能不能歇歇啊!”

怀里的人鲜活温暖,梁径不作声,抱了会,心底那种完全没来由的慌乱才稍稍淡了些。

他拉长音调:“老婆。”

时舒推他:“起来啊!来不及了,妈妈要催了!”

梁径好像没了骨头,靠在时舒身上,一动不动。

只一个劲叫他:“老婆。”

时舒会错了意。

他抿了抿嘴,看着只会叫老婆的梁径,红着脸蹲了下去。

梁径没想到,但也没阻止。他看着时舒的手指握住自己。他一直就很喜欢时舒的手指,雪一样的肌肤,到了指尖就会浮现很柔软的粉色。指甲莹润,十分可爱。还有指关节,他从没见过一个人手指的指关节会比他老婆的长得还要秀气、恰到好处。

当然,除了手指,还有少年时代就出现在他梦里的嘴唇。花瓣一样的嘴唇,弧度柔软、水色晶莹,眼下,在做着什么呢。

梁径目光沉沉,喉结不受控制地起伏,好像按捺不住,又好像极力克制。

眉间一点点蹙起。

梁径抱起时舒,带他去里间的卫生间漱口。

但可能是最后几下弄得太深,时舒总觉得嘴巴不舒服。梁径哄他张嘴看看,时舒不怎么愿意,握着杯子一个劲漱口。

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久远的记忆。

时舒耳边传来梁径带着笑意的声音。

“你小时候好乖。”

“会张嘴给我看吃了多少。”

“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