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从哪里开始, 事情变得不那么对劲呢。

时舒想,应该不是在芬兰。

芬兰全程他们都在玩。

除了一个偶尔心情不好、一个偶发小感冒、一个脑子有病、一个跟雪橇犬似的精力无限——其余都还蛮正常的。

芬兰最后一站,伊纳里, 他们还等到了极光。

之前在罗瓦涅米, 多云的天气加上地理位置不够北,他们连极光的影子都没抓到。

不过方安虞情绪好转后, 他们一起去了Ice Bar, 喝了好多酒,喝完砸冰杯,砸完坐雪橇,途径一大片“无人想开拓”的雪原,被驯鹿拉着乱跑,简直笑疯。

用梁径的话说, 等他们离开, 方圆十里的雪大概没一块是完整的。

而到达伊纳里的当天, 天空还是不够晴朗。

后来原曦感冒,之后三天的行程他们索性原地观望, 观望天气转好、观望太阳风暴的趋势。

——有一个细节, 当时时舒没留意, 现在想起来,似乎也算有迹可循。

就发生在伊纳里、原曦感冒好转的第四天。

第四天的时候,大家商量去冰钓。

于是起了个大早, 驱车前往伊纳里的湖畔。

那是一片真正的无人之地。

白雪皑皑,一望无际。

极寒之下, 空气都变得凝滞, 伴随踩雪的声响, 每一步都好像在破开冷雾冰霜。

地面尽头, 漆黑广袤的森林仿佛童话故事里邪恶世界的入口。随着晨雾散去,拂晓初升,群青色的夜幕徐徐悬起。

下秒,画面倏地跳跃,视野陡然明丽耀眼起来。

而另一边,月色依旧溶溶。

仿佛两个世界。

他们都穿了整套的防寒服。

如果不从款式和颜色看,并排站着,除了身高差别,和那么一点宽窄的不同,其实还能从谁和谁黏得紧来做排除法认人。

此外,如果三人活动,常见的随机组合大概有三种。

一种是时舒梁径和方安虞——这种组合很好分别,毕竟没人会从始至终搂着另一个人的肩。第二种是时舒方安虞和闻京——这种组合也十分好分辨,因为他们总是在追逐。第三种是闻京原曦和时舒,这个分辨起来也不太困难,因为总有一个站在一旁,要不笑而不语地瞧着、要不嘿嘿嘿地傻笑。

和之前的运气一样,此番他们冰钓的运气也十分差。

零下近二十度。

闻京在小马扎上坐了十分钟,他两手握着鱼竿盯着凿开的冰面,忽然抬头对面前三位笼着手、缩着脚围观的人说:“我感觉我在自杀。”

“你们在围观我自杀。”

时舒:“......”

梁径:“......”

方安虞:“......是有点哈。”

他对时舒和梁径说:“要不咱回去?”

时舒冻得鼻腔发酸,他吸了吸鼻子,扭头:“走走走。”

梁径默默点头,看了眼一脸震惊的闻京,笑道:“回吧。”

原曦在帐篷里抱着暖手袋擤鼻涕,见他们仨冻得缩头缩脑,笑得不行,一看后头没人,便问:“闻京呢?”

话音刚落,闻京拎着渔具进来,不冷不热的语气:“还好,也就是死里逃生。”

原曦:“......”

大概应了否极泰来这四个字,但也可能是闻京的“大难不死”给他们带来了“后福”。

总之,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方安虞忽然在APP上查到今晚将有大规模的太阳风暴。

天气也大概率晴朗,云层散去,看见极光的可能性非常大。

于是,五人组商量之后,决定原地待命。

离开芬兰的最后一站,果然没有再让他们失望。

当第一波太阳风暴笼罩在北极圈上方的时候,璀璨到近乎诡异的极光带仿佛宇宙大爆炸裂开的数道缺口。

一条条狭窄绮丽的光带,炫目的色彩以肉眼难以分辨的频率不断跳跃,忽明忽暗、忽远忽近。

他们五个并肩站在结冰的湖面上,仰头注目着,好久没人说话。

亿万光年的距离,太阳星的影子穿过无边无际的黑暗来到他们面前。

凛冽的风声和遥远的林声瞬间在耳边消弭,只剩眼前浩瀚盛大的光辉。

无限广阔,无限神秘。

只是人烟稀少的这几日,眼前骤然出现这样壮丽的景象,摄人心魄之外,极致的寂静与孤独也向他们袭来。

如同雪夜孤身跋涉,天地茫茫,海市蜃楼也好像黄粱一梦。

稍纵即逝。

忽然,梁径转过头。

他注视时舒微仰的脸庞、专注的眼眸,片刻,脱下手套伸手轻轻触碰时舒脸颊。

好像触碰他的梦。

肌肤温凉,柔软细腻。

在时舒愣神朝他看来的时候,他又倾身去吻他的嘴唇。掌心紧贴着、捧起他的脸。

所有奇迹般的美都需要意义的赋予。

天地苍茫,只有立刻触碰他、吻住他,才不会感到那样的孤独和寂寞。

“怎么了......”

突如其来的吻让时舒微微红脸。

心底好像一汩温泉水,烫熏熏的。

他迅速回头看了眼,发现方安虞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意识到这点,时舒脸更红。

梁径不说话。

他凝视着他,瞳仁幽深,好像在看比极光还要稀罕、还要珍贵的一切。

时舒也脱下手套去捂梁径的手背:“冷不冷?”

他这样做就有点笨。

梁径弯了弯唇角,还是不作声,反手握住时舒,一起塞进口袋。

他把人搂到身前抱着,两个人抬头继续看极光。

火红的边缘好像在燃烧,衬得夜色愈沉。

极光映照下的黑夜与平常数个夜晚有些许不同,好像深不见底的悬崖,又好像浓雾弥漫的海域,妖冶又蛊惑。

“我发现......”时舒喃喃。

“嗯?”梁径低头蹭了蹭时舒耳侧。

“我发现极光看久了头晕......”

“你是不是也是啊?”

时舒小声。

不知怎么,他有点不好意思。

似乎为自己在这样瑰丽的自然景象面前露怯而感到一丝羞愧。

梁径偏头瞧他,眼底笑意十分明显。

下一秒,他忍不住去亲他,亲了会,又忍不住低笑出声。

梁径凑他耳边轻声:“我看你久了也晕。”

时舒被他亲得嘴唇红红,闻言不知道说什么。耳朵却也跟着红起来。

说话间,温暖的雾气弥漫在他们之间,好像情人的絮语,温柔甜蜜。

“你今天有点上头。”

过了会,时舒尽量板着脸对他说。

梁径笑,坦然:“嗯。”

“冷静下。”时舒也有点想笑,但他使劲憋住了。

梁径却没答应。

待久了还是冷。

两个人牵着手慢慢往回走。

相比头顶的风姿奇丽、广袤无边,脚下“嘎吱”、“嘎吱”作响的踩雪声,倒显得亲切许多。

靠近帐篷的时候,两人忽然听到里面传来有点激动的声音。

方安虞:“......其他人办喜事送的那些也不合适啊!况且他们不缺钱......”

原曦:“要不以后看需要什么再送吧。”

闻京:“有道理。现在真想不出来啊......或者先送点小玩意,应应景?”

方安虞:“什么小玩意?”

原曦:“可爱一点的。热闹一点的。活泼一点的。撒花、或者有小气球的?”

方安虞:“我喜欢小气球的。撒花的话,撒什么花?”

闻京:“......”

时舒和梁径对视一眼,有点莫名。

这是在说谁?

“他们”是谁?

喜事?

是他理解的那个“喜事”吗。

时舒眨了眨眼。

梁径表情有那么一瞬的不自然。

不过他反应很快,抬手掀起帐篷,弯身就要进去。

动作里似乎还透出那么一点紧张。

只是梁径进去的那一秒,闻京恰好张口:“要我看,送祝福吧!”

“早生贵子肯定不合适。那就百年——好——梁径、你好。”

最后两句听上去,闻京好像差点噎死。

时舒:“”

早生贵子?

不合适?

什么喜事会不合适“早生贵子”啊......

时舒觉得极光看久了,确实晕。

——事情就是从这一刻渐露端倪的。

败露得比梁径想象得晚那么一点。原本他以为,早在赫尔辛基那一站,就会彻底暴露。

但时舒需要时间反应,所以眼下看来,还好。

之后在瑞典,斯德哥尔摩。

时舒发现,只要方安虞他们三个凑一起,气氛瞧着总有些紧张。

其实说“紧张”并不准确,但时舒找不到更好的词描述——他们三个好像在精心筹备什么,又好像在等待即将到来的什么。

除了紧张,更多的是兴奋。

有时候在精品店前,见他们三个因为某样十分精致的小礼物兴奋得恨不得抱一起,时舒简直满头问号。

等他扭头找到梁径,问梁径他们怎么了的时候,梁径只淡淡一瞥,随口:“不知道。”

然后,他被梁径拉着手往前逛。

斯德哥尔摩的老城区五彩缤纷。建筑物整齐又好看。时舒虽然偶尔回头,但注意力是一直在前面的。

直到原曦跑上前,指着后头闻京手里举着的某个精美摆件,问他感觉怎么样的时候,时舒挠头:“还好......蛮可爱的。”

他是真的以为他们想参考他的意见,所以他也给得十分真诚。

一旁,梁径看了眼原曦,又去看后头神情激动的方安虞和闻京。

不知怎么,原本他有些克制的心情,都被带得起来了些。

听到他的回答,原曦神情稍稍黯淡,不过她没让时舒察觉。她赶紧跑了回去,又和方安虞闻京三个脑袋凑一起嘀嘀咕咕。

时舒:“......”

“这个礼物是送给我的吗?”时舒不傻,有点感觉到。

但平白无故为什么送他礼物?

梁径笑:“到时候看看是不是。”

时舒觉得他说了等于没说,又不好意思直接上去问——虽然他们的关系到这份上,就应该直接上去问,但后面那三个,摆明了不想和他说太多。

算了,晚上问问方安虞吧。

只是好巧不巧,一连几个晚上,他都没找到方安虞人。

甚至,他一度怀疑方安虞在躲他。

可是为什么呢。到底为什么呢!

方安虞确实在躲他。

因为他觉得自己防线太弱。用闻京和原曦的话说,属于不堪一击型。

临走,启程去往挪威的时候,他们还在斯德哥尔摩逛了几个博物馆。

主要因为方安虞、闻京和原曦三人的状态,越来越像快要沸的锅——就等梁径打开盖子了。

毕竟,梁时二人是他们一路看着走过来的。个中所有,用闻京的话说,简直不把人当人。但无论如何,他们真的很兴奋、很激动、很感慨。

梁径生怕他们仨控制不住吓到时舒,临时起意安排了这场人文之旅,希望他们在历史博物馆里沉淀下心情。

时舒收拾行李的时候听到这个安排,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不过在颇具盛名的沉船博物馆,他和梁径不约而同想到了去年三月在英国逛的主题相似的展览。

现在的心境,和那时候相比,完全就是天翻地覆。

如今想来,这一年真的发生了太多事。

闹过的别扭就不用说了,吵过的架也不计其数。

时舒说自己哭得最多。

梁径表示认同,且不与争辩。他这一年算是见识了这家伙有多磨人。

可下秒,时舒说,你也哭了,虽然次数不多。

“有一次还是在马路边。”时舒狡黠道。

梁径好笑。他知道是哪次。

“你在马路边,一边哭一边说爱我。”说完,时舒脸上笑意越来越多。

听开头,梁径还以为他要唱起来。

时舒本意是想让梁径稍稍窘迫下。没有想任何别的。而且强调的也是“马路边”和“哭”。

但梁径听完他说的,一点都不窘迫。

他站在时舒面前,环视周遭来往人群。

不远处,三只依旧挤着脑袋说小话。

两人背后,那艘高高耸立的十七世纪沉船,仿佛最威严的历史见证者。

梁径笑着对时舒说:“我现在也可以说爱你。”

因为某个尚在未来的筹谋,他光明正大,眉眼分外张扬。

不知怎么,面对这样的梁径,时舒忽然愣了下。

梁径见他模样发怔,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拉他继续往前走。

走了几步,见他还是呆呆的,轻声笑着说了个时舒好久没听到的词。

“笨蛋。”

时空好像交汇,又好像重叠。

十八岁的梁径、眼前的梁径,似乎还有某个正从未来赶来的梁径,都站在了他的面前。

——问他“笨蛋是谁”。

——对他说“我爱你,我从小就爱你”。

时舒偏头注视着梁径。

周遭熙攘,游客来来去去。

心头蓦地涌起一股很熟悉的感受,好像回到了那一阵的天昏地暗,心疼、酸涩、不知如何是好。

他转身一把抱住梁径。

“还有。”

这回换梁径被他抱得一怔,他抚摸时舒背,低声询问:“什么?”

“不要再吓我了。”

说完,他用力紧紧抱住梁径。

他们心意相通。

这一刻,梁径心头也被牵扯。他不再说话,偏头亲了亲时舒耳侧。

不远处。

闻京面无表情,整个人都麻了,抱臂无语:“有什么好送的啊......这些年狗粮吃得还不够吗。”

“我居然还要证婚——证婚——意味着什么,就有这么大盆——”

说着,闻京张开两手,朝方安虞和原曦比划。

方安虞正低头看原曦相机里拍的几张小情侣照片,闻言头也不抬,伸手拍了拍闻京手臂,安慰:“都到这步了——忍忍、啊,忍忍。”

原曦:“......”

去往挪威的行程,梁径并没有安排自驾。

他们乘坐飞机到达了特罗姆瑟。

不同于芬兰极北的天地苍茫、瑞典城区的缤纷灿烂,挪威这一站,开端就显得无比纯净。

雪山倒映在湖泊里,与峡湾交相辉映。

远处,嶙峋的黑与白仿佛生长自冰面,肌理清晰。

不冻港的灯火莹莹也好似笼罩在海面下,蔚蓝澄净。

而之前一路的“躁动”,从下飞机那刻开始,好像全部熄火了。

时舒莫名觉得,方安虞他们三个,似乎被摁下了某个开关,突然变得拘谨许多。

他摸不着头脑,一路狐疑地盯着方安虞,偶尔盯盯闻京和原曦。

不过闻京和原曦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两人对时舒余光里的探究全当没看见,神情自若地拉着方安虞在手机上找餐厅。

方安虞从没哪一刻觉得发小情如此重要。

等到达酒店入住的时候,时舒忽然察觉,他这一路,大概是盯错了人。

梁径十分自然地表示,他和时舒单独住在相距另外三人不远的一栋小木屋。

可酒店明明可以提供和罗瓦涅米一样的三层木屋。

反观方安虞、闻京和原曦,他们表现得好像本该如此。

甚至,三个人商量明天行程的时候,话语间好像完全不准备带上他,以及梁径。

时舒拖着箱子跟在梁径身后,一步三回头地望方安虞闻京和原曦欢快并肩的背影。

从小到大,他还没被这么“孤立”过。

梁径笑出声,伸手揽过时舒肩:“老婆。”

时舒抬头盯他:“你想干嘛。”

——总算。

到了挪威,梁径也不模棱两可了,他承认:“快了。”

简单说完,他亲了亲时舒嘴唇,带他进屋。

确实快了。

就在十分钟后。

当时舒怀着疑惑、又因为“落单”而不大高兴的心情打开行李箱,视线落在出发那会就注意到的一摞厚厚证件上时,他抬起头去看吧台前倒水的梁径。

室内暖气充足。

梁径穿了件高领毛衣,随着仰头的动作,下颌线分外清晰,吞咽的时候,喉结迅速地上下起伏。

一路来的那些“疑点”、“迷惑”、“摸不着头脑”,轰然散去。

——赫尔辛基的“友情提示”。

方安虞问他有没有什么预感。

——伊纳里偷听到的“喜事”。

还不适合“早生贵子”......时舒无语,觉得闻京真是个天才。

——斯德哥尔摩始终“沸腾”的三只。

现在想来,应该就是在给他准备新婚礼物。

答案呼之欲出。

真的是......

时舒低头轻轻笑了下。

好幼稚。

往常都是梁径觉得他幼稚,但这会,当一切串联起来,他发现梁径才是最幼稚的那个。

笑着笑着,时舒又觉得好开心。

开心得就像在雪地打滚。

天空正落着雪,他肆意地打着滚,仰面瞧着天,沉浸在近乎纯粹的快乐里。

可打着打着,一点酸涩的感觉浸入心尖。

好像半途雪停,风声渐起。

慢慢地,这种酸酸甜甜的感受越来越像不冻港的海水,温柔席卷、不可撼动。

眼泪掉在手背的时候,时舒都没觉得自己哭了。

只觉得眼前朦朦胧胧,好像雾里看花,美好得不真切。

他情绪起伏太大。

前一刻的开心快乐和这一刻无法捕捉的酸涩交织在一起,好一会,他蹲着,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梁径先是觉得屋子太安静。

其实这是他想要的安静。

至少不会再有闻京扯着嗓门叫他下楼、打断他亲时舒,要不就是时舒扒窗口看方安虞。

可时舒蹲在行李箱边十秒没说话。

而他一杯水都喝完了。

视线移过去的时候,梁径发现时舒不断抬起手背擦眼睛。

一次。

两次......

有那么零点几秒,他还是很镇静的。

但是下个零点几秒,大脑好像“哐”地拉起了加粗字符——

老婆在掉眼泪。注:不是床上的那种。

梁径放下水杯,绕过行李蹲到时舒身边,捧起时舒的脸,皱眉仔仔细细瞧了遍。

问他:“怎么了?”

看到这个幼稚的人,还问自己“怎么了”,时舒真的好气又好笑。

他用手背挡开梁径的手,开口先是笑,后来莫名带上哭腔:“......你好烦......”

真的好烦——让他都不知道怎么说。

开心又难过的。

梁径都怀疑是不是刚才自己喝水的声音太大了。

毕竟,老婆就是很磨人的。

“时舒?”

被挡开的手下秒重新捧住时舒湿漉漉的脸,动作流水似的顺畅。

他注视时舒,拇指给他抹了抹面颊上的泪,语气严肃许多:“怎么了?”

时舒开口还是哭:“能不能实际一点啊......”

梁径一愣。

说完,时舒又忍不住笑,笑得鼻涕都出来了:“你真的——你说,怎么结?”

“结什么啊......”

“学都没上完。”

“爸爸妈妈全都不知道。”

“——这是结婚吗?”

“这是私奔。”

“梁径!”

梁径一瞬不瞬瞧着他,看他一会呜呜哭,也不知道到底哭什么,一会却又笑得眼泪鼻涕一塌糊涂。

“你是觉得......”

梁径认真思索他的话,半晌,斟酌道:“是因为没有婚礼吗?”

时舒:“......”

白谈了。

这恋爱白谈了。

谈到最后,梁径居然以为他是觉得眼下不够正式、过于仓促、不是结婚,是私奔。

时舒简直笑得肩颤。

他唰地站起来,说话都笑:“对。就是没有婚礼。”

梁径蹲着一把拉住时舒的手,不让他走,仰头看他:“我们先在这里登记了。回去就办。好不好。”

时舒:“......”

他觉得这个男人,此时此刻,不对——这一路,大概都被结婚吃了脑子。

“梁径。”

“嗯。”

梁径这么蹲着仰头注视他,模样居然十分乖巧。

但时舒知道不能被他的表象迷惑。

梁径疯起来是会吃人的。

而且,现在瞧着越“乖巧”,待会就可能越“疯”。

时舒重又蹲下和他讲“道理”。

“如果结婚了,回去怎么和爸爸妈妈交代?”

“我觉得有点太早......”

“以后等你爸妈都知道了,我们和他们商量好不好?”

“现在真的不行。”

“时间什么的都不合适......”

“梁径。”

梁径只是看着他。

时舒愁闷地皱着眉头瞧他:“你明白吗?”

梁径不说话。

他注视时舒黑白分明的眸子,目光偶尔停在时舒潮湿的眼睫、粉润的嘴唇,还有说话的时候露出来的雪白牙齿。

耳边听着时舒的话,心底却越来越笃定。

时舒瞧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有点好笑。

“说话啊。”嗓子因为前一刻的又哭又笑,都哑了。

梁径盯着他微微弯起的唇角:“嗯。”

“嗯什么。”

时舒拉他起来:“听到了吗?”

梁径表示:“听到了。”

——听当然听到了。

他又不聋。

至此,时舒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落定了。

晚上一行五个人去吃当地一家颇为有名的海鲜餐厅。

饭桌上,时舒以当事人的口吻告知其余三位:“说好了。暂时不结。以后再说。”

梁径低头吃饭,不吭声。仅从他的表情看,看不出什么。

好像时舒的话和他吃进嘴的饭一样。

方安虞、闻京和原曦对视一眼,表情各异。

想起什么,闻京得意地和他俩说:“我说什么?”

“你信吗?”

“你呢?”

方安虞和原曦齐齐摇头。

时舒:“......”

时舒气笑了,放下蟹腿:“真的!”

三人糊弄:“吃饭吃饭......饿死了......”

之后两天,特罗姆瑟都是大晴天。

听说他们来的前一晚刚好结束了一场暴风雪。

这两天,他们出了趟海。

一月的海面能看到大规模聚集捕食的鲸鱼。

海的对面,雪山连绵。

后来,他们又坐缆车去山上俯瞰整座峡湾。

梁径的兴致始终不高,话也少了很多。虽然他本就话少。

多数时候,他只是坐在一边看海,要不就是插兜站在山顶,眺望桥对面的尖顶教堂和遥远的海平面。

时舒挨到他身边,也不说话,抬头眼巴巴瞧他。

梁径不看他,手也不从口袋里伸出来去握时舒的手,好像攥着什么似的。

时舒知道他有些失落,就去掰梁径脑袋,然后两手捧住他、凑上去亲他冷冰冰的嘴唇。

最后,在梁径终于弯了一弯的唇角用力亲了一口。

见状,闻京等人表示:对不起,先走一步。

夜色降临的时候,天空飘起细碎的雪花。

天气预报显示,午夜将会有大规模降雪和大风。

一时间,坐缆车回去的游客陡然增多。

大家都挤着最近的一班上,不然还要等半小时。

梁径看了眼天气预报,说不急,他们可以等下一班,来得及。

时舒就和他在餐厅继续坐了会,手机上给方安虞他们报平安。

只是风雪好像到达得比预报的时间还要早。

等他们来到乘坐缆车的地方,已经有好多游客焦急等待着了。

梁径把时舒搂在身前,两个人站在队伍最末,安安静静地等待几分钟之后的缆车。

山顶风实在大,时舒小声说脑袋要吹掉了。梁径就笑着把人转了个身,让他整个埋进自己怀里,然后一手环住时舒脑袋,隔着帽子摁着他后脑勺。

梁径说,这下不会掉了吧。

时舒就笑个不停。

只是缆车并没有按照预定的时间达到。

山顶的工作人员和他们说,山脚风雪更大,安全首要,需要一定时间,让大家再等等。

又说,这不是天气预报报道的那场暴雪,应该只是一场小范围、短时间的气流涌动。

大家瞬间定心。

果不其然,没一会,风雪稍定。

当空中还漂浮着绒绒雪花的时候,极光忽然闪现。

跳跃波动的霓虹绿光很快让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

时舒也很兴奋,打开相机准备录一段山顶的极光视频。

星星点点、未落尽的雪里,眼前的银装素裹和远处的灯火辉煌,被头顶绚烂的极光勾连在一起。

梁径扭头看了眼不远处正和几个赶时间的游客交谈的工作人员,想了想,对时舒说,他过去再问问山脚的情况,山脚如果风太大,就提前和闻京说,拜托他开车来接一趟。

时舒笑着点头,镜头跟在梁径身后,跟他一起朝前走去。

和时舒一样惊喜地录视频的还有好多人。

大家聚在一起调整角度,场面一时有些热闹。

很快,半山腰雪雾破开,下一班缆车徐徐到达。

时舒扭头就去找梁径。

但是他没有看到梁径。

原本工作人员站的地方,此刻也是空无一人。

大家都收起手上的视频设备,争先恐后地朝缆车走去、排队。

脑子里有一秒的空白。

仅仅是一秒。

时舒呆呆站在原地,望着那处空荡荡的地方。

身旁有人急匆匆路过,不小心撞了他一下,相机没拿紧,“噗”的一声掉进雪堆。

雪堆松软,相机摔不坏。

“啊......对不起。”陌生人匆忙道歉,帮他捡起相机、塞到他手里,然后又匆忙离去。

时舒重新握着相机,感觉到手心的冰凉。

下一秒。

视线边缘出现一个正把书包往背上背的人影。

梁径朝时舒笑了下,很快走了过来,对他说:“休息站里有热水,我去接了点热水。待会路上喝点。”

见时舒傻愣愣地直盯着他瞧,梁径笑着屈指碰了碰他脸颊:“怎么了?我们去排队吧。”

他的指间还残留热水的温度。

时舒点点头,伸手紧紧握住梁径的手,不作声,把相机囫囵塞进背着的书包里。

缆车上,梁径发现时舒安静得有些异常。

时舒只说困,说完就紧紧往梁径肩窝挨,好像真的很困的样子。

梁径想了想,还是联系了闻京,让他一会来山脚的车站接他们。

到了山脚,果然风雪奇大。

有一阵,风吹得大家都睁不开眼。

闻京说路上不好开,让他们找个地方先避避。

梁径就搂着时舒往附近的公交站台走。

很快,他们找到一个背风的站台,这里雪也不是很大,两个人就紧挨着坐了下来。

地势比起之前缆车落脚的地方似乎高了些。

远远能看到港湾的暖黄色灯火。

山顶的极光已经被一层又一层的风雪掩盖,不可能再看见。

视野尽头,教堂的轮廓隐约可见。

好像忽然之间,天地只剩他们两人。

先前因为那么一秒的心慌而情绪低落,这会,时舒是真的有点困了。

他抬起头注视梁径。

梁径似乎在看教堂。

漆黑的夜色衬得他眉眼愈加深邃专注。

梁径环抱着他,而另一只手始终放在口袋里。

时舒看了会,凑上前去亲他的面颊,梁径感受到,笑了下,时舒也跟着笑了下。然后,他低下头闭上眼睛,准备打个盹。

隐约间。

时舒感觉左手无名指被戴上了一个东西。

慢慢地,有人在耳边和他说:“我刚刚在看教堂,我对自己说......”

梁径的声音有些不稳。

“我说,如果能在教堂的方向看见极光,只要一点,我就把它戴到你的手上。”

“时舒,我刚刚看见了。”

“真的。没有骗你。”

眼泪一下就淌了下来。

时舒闭着眼睛,哭得一塌糊涂。

梁径温柔地给他擦掉眼泪。

在时舒低头仔细看戒指的时候,他笑着问时舒:“要不要和我永远在一起。”

时舒哭着点头。

“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