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其峰终于明白, 自己在外面声名赫赫,走哪哪敬着,在公司对着几万人发号施令, 说一不二, 到头来,就是为了给自己儿子当孙子的。
两年前鬼门关一趟捡回条命, 他还以为自己命大福大, 日后铁定颐养天年,儿孙膝下承欢
——原来这里等着呢!
“再说一遍......”
时其峰屏着口气,瞪着几步外满脸倔强的兔崽子,视线移到梁径还握着的手上,眼前一阵发黑。
“给我松开!”时其峰怒吼。
下秒,时舒也瞪大眼, 拽着梁径往后退, 超大声:“我不!”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梁径生生被拽得趔趄。但他很听老婆的话,握着老婆的手万分坚定。
毕竟公众场合, 时其峰大半辈子的涵养都交代在这了。他左右看看, 见教授们面露疑惑, 便眼神示意助理过来处理。
然后,他大步上前,一把劈开两人, 面目狰狞:“松开!”
时舒被他扒拉得手腕生疼,眼泪都冒出来。
这大概是继小时候抽自己一巴掌后, 时其峰第二次如此严厉地对待自己。
梁径盯着时舒通红的手腕, 冷声:“叔——”
“你给我闭嘴!”
时其峰气得喘不上气, 跟田地里吭哧吭哧预备搏斗的老牛一样。他盯着梁径, 看仇人的眼神,恨不得扒了梁径的皮。
时舒被他牢牢拽在身后。
“你们姓梁的!没一个好人!你、你爸!你爷爷——还有这里一大堆亲戚!别以为我不知道......”
想起过往生意场上的种种交锋,还有眼下儿子被偷的悲愤,他一字一顿,怒不可遏:“两面三刀,虚伪阴险!”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是个品性好的、不会乱来——可你竟然打这个主意!我跟你说,休想!祸害我儿子?没门!”
“——你再靠近一步?”
时其峰瞪着面若冰霜、步步紧逼的梁径,老母鸡似的一手往后护着自己儿子。
被他死死困在身后的时舒使出吃奶的劲去推时其峰,但就是挣不开。听到时其峰这些话,气得跳脚:“不许说梁径!”
时其峰唰地扭过头,一副我儿子怎么可以这么傻、被骗了还给人数钱的沉痛模样:“你小子知道什么?!”
“他们姓梁的嘴上一套、背地里一套!惯会做好人!最后吃得你骨头都不剩!给我老实点!今天就给我回澳洲!我今天就让小项给你转学!”
闻言,梁径眸色陡然阴沉。
小项是时其峰的助理秘书。
此刻,小项已经带着教授们离开。
休息室这边人本就不多。
一排是密密麻麻的书架。另一旁,隔着桌椅和窗户,原本草坪上的热闹人群也在一刻钟前的饭点三三两两离去。
“我不!”时舒低下头盯着时其峰的手,已经开始寻思怎么咬了。
时其峰哪里管他,硬拽着往外走,“老子不跟你开玩笑。今天必须走。”
路过桌椅旁的廊柱,时舒伸手一把抱住。
“我实话和你说吧!”
时舒急眼了,抱着柱子破罐破摔,闭眼大声:“我们早就在一起了!早就!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我们都做过了!时其峰!我就是要和他——”
“啪!”
时其峰怒红着眼转身扬手就是狠狠一巴掌!
这一下比他们说话的声音都大。但三个人站在门边,从外面看,看不到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时其峰抬手那一刻梁径就已经冲上前,但他只来得及抱住被扇的时舒。
一瞬间,时舒感觉耳朵嗡嗡的。
接着,耳边传来一刻的寂静。
他分辨不清是真的寂静,还是耳朵被时其峰扇聋了。
他埋在梁径怀里,脑子都懵了。
梁径觉得自己毕生的涵养都给时其峰这位长辈了。小时候是,长大了也是。
他低头摸了好几下时舒滚烫的脸颊,又去摸跟着红起来的耳朵。手心里的温度和触感很不好,可见时其峰已经气昏了头,这一下出了实打实的力道。
梁径闭了闭眼,自责混杂恨意,让他不是很能控制自己不去揍时其峰。他知道时舒和时其峰见面不是吵就是打——他应该早点介入的,缓和也好、拉开也好......
书架后传来脚步声。
梁径很慢地深吸口气,背对时其峰,和时舒轻声:“我们去医院看看。”
时舒不作声,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和小时候那一巴掌一样,时其峰扇完就后悔了。他皱眉瞧着被梁径搂怀里的时舒,又去看面色阴沉的梁径,勉强道:“不劳你费心,我的儿子——”
梁径抬眼,开口十分不客气:“让开。”
时其峰愣了下:“梁径你——”
“时总。”秘书小项察言观色,走近低声:“换个地方说话吧。”
时其峰瞥他一眼。
梁径带着时舒径直绕过他们。
“去把车开来。”时其峰吩咐。
梁径带时舒去了梁家注资的私人诊所。
时舒被医生带进去检查耳朵。
门外,时其峰拧眉瞧着背朝他站着的梁径,过了会,他问:“你父母知道吗?”
梁径一直看着门上的窗口,闻言:“暂时不知道。”语气较在图书馆那会平静许多,只是过于平静了,好像把时其峰当空气。
时其峰冷笑:“梁径,你们梁家也是生意场上的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这是一套隔间。
他们站在外间,没有其他人。
“你爷爷呢?”时其峰知道梁家真正做主的人是谁。
梁径转过身。
人前的一副平易近人、温和有礼早就消失不见,他注视时其峰,眼神冷漠至极:“知道。”
话音落下,时其峰立刻猜到梁径这句话背后隐含的梁老爷子的态度,他又是一声冷笑,表情轻蔑,一边看着梁径,一边在一旁沙发坐下。
“你爷爷没反对——知道你爷爷为什么不反对吗?”
梁径没说话。
“因为我儿子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因为你梁径日后要承担起整个家族的担子,他不想在你身上有任何行差踏错、毁了你。”
“与其强烈反对,不如静观其变。”
这一点,时其峰不信梁径心里不清楚。
从时舒当着他面承认他和梁径关系开始,他就万分认定梁径在场感情里做不到真心实意。
因为从结果来说,梁家根本不可能允许。
“你们梁家杂七杂八亲戚那么多,就你——所有的心血都在你这里——”
“你觉得,你爷爷培养你,难道是想看着梁家走上绝路?”
一个庞大的家族企业最看重什么,时其峰想都不用想,如果没有继承、没有传承,一切都是泡影。
时其峰脸上笑容依旧,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他紧紧盯着梁径,一字一句:“你一个公子哥,要什么没有?想怎么玩怎么玩!”
“——玩我儿子?!呵!我告诉你梁径,时舒跟你比是不够——不够你阴险歹毒——但他是我时其峰的儿子。从他出生开始,一路有惊无险,我捧在手心里一点一点养得白白胖胖、活蹦乱跳——我不需要他帮我做什么、更不需要他劳心劳力——难道到头来是留给你祸害的?”
“从今天开始,你们不可能再见一面。”时其峰果断道。
“别跟我说什么认真的、也别和我发什么誓——你觉得我会信吗?”
“我时其峰比你活了那么几十年,就是为了今天站在这里告诉你,回去做你的太子爷吧!老实点!”
“——你二十出头就做出这种害人的事,我那会就应该扇你!”
不知道里面的时舒有没有听见,时其峰一顿说完,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梁径几步外站着,居高临下的视线,他凝视时其峰,良久没说话。
再次开口,话里的寒意令时其峰忍不住心惊胆战。
“叔叔,我不知道你对待感情居然这么认真。”
梁径微微一笑。
从时其峰上手打时舒的那刻起,他就变了一个人,变得尖锐、冷酷。
“你口口声声说把时舒捧在手心,但这些年你做了什么心里没数吗?”
时其峰被他逼视,后脊背都激灵一下。
“打着父亲的幌子一次次欺骗他、让他伤心难过。”
“时舒从小到大就被一个人打过两次脸,你猜是谁。”
梁径挂脸上的笑容几乎称得上温和,话里的鄙夷却一声比一声重。
“你不要和我说我的家里怎么样。我只知道,你早就不配做时舒的父亲。他三岁来到我身边,我守着他的时间不比你少,你有什么资格来我面前说三道四。”
“当然,我也理解。”梁径慢慢走近。
他站在时其峰面前,垂眼,语气如常:“在你眼里,哪有什么感情,再深不过是过眼云烟,追根究底都是权势金钱。”
“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
时其峰气得脸色铁青。
“冠冕堂皇的话不要说了。”
梁径淡漠移开眼,“你说我玩他也好......真的假的也好......我是不可能把时舒交给你的。”
没想过和时其峰撕破脸到这个地步——但当时其峰说出要让时舒转学、让他们再也见不了面的那一刻开始,梁径就已经无所顾忌了。
时其峰猛地瞪大眼,难以置信这个印象里一贯温和谦逊的年轻人会有这样嚣张跋扈、专横暴戾的一面。
“你想犯法吗!囚禁是犯法的!”
梁径低低笑出声,他俯身靠近时其峰:“你信不信,我可以让你这辈子都找不到你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