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讲座最后十五分钟的问答环节十分热闹。

时其峰作为澳洲首屈一指的商业领军人物, 行事风格不似老牌家族企业那样古板严苛,颇受年轻一代欢迎。

话筒在座席上传递。

提问的人太多,时舒瞧了瞧四周, 问梁径:“你有问题吗?”

梁径合上笔记本电脑:“中午不是要和你爸一起吃饭?”

时舒点头。

梁径笑:“饭桌上说。”

“那还有好一会呢......”

时舒看了眼时间。讲座结束时其峰肯定要和学院教授们再聊一轮。

他没精打采的, 一会坐直一会趴下去,这会又歪头去瞧春意盎然的窗外。

天气实在好, 咖啡香气都比平常浓郁些。

梁径收好书包, 拉他起来:“去趟图书馆。”

时舒仰头:“啊?”

“你伦理课的小论文写完了?”梁径拽了拽他的手,“走吧”。

时舒拎着书包跟他起身,小声:“下周才交。”

学分修得差不多,这学期课程少,时舒只有一门游戏伦理相关的拓展课,和一门桌游设计课程。

“今天周四。距离下周一还剩三天。”梁径拉着他穿过拥挤的人群。

时舒背好书包, 像是才想起来, 点了点头, 没说话。

也不是什么拖延症,就是眼下没心情。以前两个人一起赶作业, 图书馆熬通宵也是有的。有时候碰上同学生日, 派对开到半夜照旧回来赶作业。梁径赶他的金融课程论文, 时舒琢磨他的游戏盒,一个电脑啪啪响,一个挨着做手工。偶尔也换着来——梁径握着胶水给时舒的道具小人粘胳膊黏腿, 时舒给他一行行检查文献引用——这个时候,两个人打哈欠的频率都一致。

学校的图书馆建于十五世纪, 庄严宏伟。外面看像座教堂。据说里面的藏书量, 在英国是数一数二的。每年都有很多人捐献珍稀书籍。为了储藏这些原件和手稿, 地下藏书室的平方已经超过图书馆本身。

借阅的图书出版年份都比较新, 时舒在外面的休息阅览室买了两杯咖啡就坐了下来。梁径看了眼隔着窗户、阳光灿烂的大草坪上追逐吵闹的人群和宠物,想说要不进去看,更安静些,但转念又觉得时舒可能需要这点阳光,便也坐了下来。

之后的十多分钟,两个人都没说话。

梁径继续听梁坤给他的会议音频。时舒哗哗翻着书的目录,找到自己论文相关的章节,再翻过去折个书角,就当看过了。

梁径偶尔抬眼:“......”

书角折得勤,整个人却心不在焉的,一本书很快厚了起来。

“时舒。”梁径摘下眼镜。

他眼镜不常戴,除非有点疲劳。这段时间就戴得比较勤。

时舒头也不抬,拿来第二本开始折,“啊?”

“后面有桌游吗?借一个你感兴趣的,我们玩玩。”梁径笑着说。

时舒抬头,看梁径几秒又去瞧后面的桌游展示柜。

每年他们专业的学生毕业都要在这里出展自己设计的桌游。学校会买下最受欢迎的前三名,以增加学生课外游戏项目——据说给的钱还不少,对那些想创业的毕业生来说,是一笔不错的创业基金。

时舒回头,对他笑:“不玩。忙你的吧。”

梁径却干脆起身径直朝展柜走去,“那我定了。”

时舒转身看着他走过去挑挑拣拣,和一旁志愿的学生沟通游戏种类,忽然有些期待梁径会拿回什么游戏。

是一款轮.盘冒险游戏。

玩家前进的步数由轮.盘决定,但对战的武力值却需要凭落地后的运气获得。作为一款入门级别的消遣游戏,全程最多不过一小时,唯独胜在卡牌精巧,地图设计妙趣横生。

时舒一眼就知道怎么玩最可能赢。

这种游戏表面上凭运气,其实只要控制轮.盘转数,大差不差,基本就能战到最后。

“这也太简单了。还不如玩我设计的......”

时舒摆弄两下转盘,又去捏站立的卡牌小人。

桌游设计课程每学期都有,从一开始的基础入门到后面的高阶设计。时舒每学期最难的期末课程作业就是这个。

手里的小人很可爱,卡通眉眼,昂首挺胸的,是位全副盔甲的骑士。只是骑士需要马匹和剑,他必须在游戏的第一轮就获得其中之一。不然往后就是身先士卒。

梁径打开地图,大致看了看,抬眼落在时舒指尖的小人卡牌上,“不觉得它和你很像吗?”

时舒:“......”

等待时其峰的半小时里,两人正面交锋了五回,而时舒凭借专业优势,总能略胜一筹。梁径的胜负欲在最后激发了出来,他步步为营,率先获得了宝石能量,接下来,他的骑士就可以先一步抵达城堡拿到王者之剑——这个游戏的美术做得实在出色,一把剑的卡牌都让人想买下收藏。

眼瞅着来不及了,时舒指了指自己手里的卡牌,开始桌下外交:“可以换吗?我把金币给你,你去买生命值,宝石可以给我吗?这样也算公平吧?生命值也是很珍贵的!”

梁径垂眼注视地图,默默计算,半晌,果断道:“不。”

话音落下,他头也不抬地将转盘递给时舒。

时舒:“......”

果然——时舒想,男人,呵,十八岁的时候还记得偷偷藏宝石送给他,现在呢?

时舒沉下脸,接过转盘。

梁径盯着他的转盘,见迟迟不动,便抬头去看一脸不高兴的时舒。

时舒按着转盘,小心地左右计算步数。他皱着眉,眼前形势实在不利,令人忧心。

等了好一会,梁径忍不住问:“要这么久吗?”

时舒唰地抬眼瞪他。

梁径就不说话了。

他往后靠了靠,拿起桌上的咖啡喝着,眼底全是笑意。片刻,他转头注视窗外绿盈盈的草坪。心情十分舒适。

“啊......”时舒放下转盘,指着地图,嚷嚷:“转不转都一样啊!反正你可以直接去了!拿不到剑我走再快也没用啊!冲上去当炮灰吗?还浪费生命值!”

“也是。”梁径看着地图颔首,无比认同。

时舒:“......”

想逗他的心情无比纯粹,这会风凉话说起来也十分“真心”。

时舒气得站起来。

梁径仰头瞧他,快要笑出声,他靠着椅背打量他,很专注的眼神,一边打量一边摇头,停顿几秒,开口语气无奈:“好吧......”

“看在你是我老婆的份上。”

他朝时舒伸手:“拿来吧。”

时舒:“什么?”

梁径扬了扬眉:“不是要交换吗?”

时舒更加气了:“过时不候!”

憋屈又不甘心,还有点屈辱,好像梁径这个时候提出交换,是一种城下之盟。

梁径忍不住,乐得笑出声。

时舒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这一点,梁径无比清楚。但他说不出,究竟是前一刻闷闷不乐、情绪萎靡的时舒可爱,还是这一刻为了一点纸上输赢就嗷嗷叫唤的时舒可爱。

梁径坐椅子上往前伸手去拉时舒:“求你了,老——”

“你们在干嘛?”

身后,隔着几排座位,时其峰表情疑惑,他盯着梁径拉着时舒的手,又去看满脸笑意的儿子。

他的身后,跟着梁径学院的几位教授,见状却不是特别困惑。毕竟不是没有在课堂上看到这对。

相熟的同学老师都知道梁径和时舒的关系,这会时其峰左看右看,后看前看,发现只有自己的表现最突兀。

梁径没有收回手,他脸上的笑容掩去,换上一副稳重又得体的表情,他看着时其峰,站起来笑着打了声招呼。

“叔叔。”

时其峰和他对视几秒,梁径的表现过于坦然和直接,他都有点自我怀疑了——不是说不能拉手,他知道两人从小的关系,但眼前这副场景,总有些异样。

时舒不说话。他有点被吓到。但梁径握着他的手,一瞬间,他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总要“逐个击破”,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天气也不错。

梁家那边,梁老爷子已经知道,只是老人家很毒,是一种“我放任但你们也好自为之”的态度。梁坤和丁雪需要慢慢来,如果得不到理解,梁径也十分清楚后果。这个后果他十八岁那年就想明白了。时舒却十分不安,这也是为什么每回丁雪梁坤来,他都跟悬崖边受惊的仓鼠一样,紧张到脑子发懵。而对时其峰和舒茗,时舒却没那么多负担,“逐个击破好了,不行就扔个炸弹,反正他们当年离婚也是这样炸我的。”况且,时其峰还有一条罪大恶极,就是欺骗。时舒想,至少自己没有骗他们。

眼下,似乎是一个炸弹。

但是这个炸弹暂时带点烟雾。

时其峰还没参观完,这会被继续邀请往里面走。他越想越不对劲,频频回头盯梁径和时舒。

时舒瞅着时其峰疑神疑鬼的模样,恨恨咬牙:“谈恋爱不行啊。”

其实这话带着点报复意味。

这一声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刚好几步外的时其峰能听见就是了。

时其峰转头,难以置信:“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