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过完年, 时间仿佛开了倍速。

和中介正式签了租房合同,他们开始收拾行李。

丁雪觉得不必带太多东西过去,床品、日用品可以去了再买, 随身带一些重要证件和必需药品就好。梁径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打算先住一周酒店, 等公寓布置好再住进去也不迟。时舒跑进跑出,清单列得差不多, 环顾卧室的时候, 有点想带大海豚。毕竟从小睡到大。

他抱着大海豚往行李箱边缘缝缝里塞。

远远的,小乖像是见着什么稀罕事,下了窝踱过来,端坐在一边,尾巴一下一下左右划水、瞧得津津有味。

中途,梁径握着水杯路过两次, 一边喝水一边注视时舒使劲往下摁海豚脑袋的两只手。

他面带微笑, 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时舒的手指很漂亮。白皙修长, 骨节秀气又可爱,很用力地陷在毛茸茸里, 指尖粉润。他看了好一会。脑子里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后来丁雪下楼检查他们的进度, 也笑着瞧了片刻才委婉建议时舒, 还是搁家里吧,晚上实在想抱,英国再买一个。路过的梁径冷不丁说, 时舒晚上可不会抱海豚睡......他话没说完,就被猛地抬头的时舒瞪了一眼。梁径很知趣地转身进房间检查证件。丁雪以为梁径嫌时舒麻烦, 皱眉说了他一句, 告诉他去了外面别欺负时舒, 两个人多照应些。梁径应得很敷衍, 头也没抬。

江州冬季漫长,春节里下的雪三月初还没融化。阴影里的雪堆脏兮兮的,路过的小孩总要上去踢几脚。

屋子里暖气足,舒茗开门进来直接打了个喷嚏。

她上周和剧组请了假,专门回来送机,可能想到以后聚少离多——虽然平常时舒在家她也很少回来。

这一周,舒茗给时舒做了几顿饭,手艺马马虎虎,但吃饭的时候母子俩还是很开心的。时舒在舒茗面前永远一股天真孩子气。他依赖舒茗,是血缘带来的天然羁绊,但有时其峰对比,时舒显然更喜欢舒茗。他的妈妈美得不可思议,一颦一笑、一动一静都让人惊艳——只要想到这个,时舒就觉得自己无比幸运。

有时候舒茗懒得做饭,母子俩就出去吃,吃完散步回来。有时候也会坐一起看舒茗以前拍的电影和电视剧,无论舒茗演技有多浮夸,时舒也会十分认真地看。荧幕上的舒茗千姿百态、备受瞩目,他常常有种与有荣焉的惊喜。

不过多数时候,舒茗还是忙于电话和视频。

她的事业蒸蒸日上——和时其峰一样,他们对时舒的关心是真的,无瑕顾及也是真的。

门打开又关上。

小乖见她进来,很亲昵地喵了声,慢慢走过去蹭舒茗脚踝。

它一直很黏舒茗,见到舒茗就贴着嗅个不停。女明星浑身香喷喷,香水细腻又高级,对一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猫咪来说,简直就是一座移动的缤纷花园。这会它又有点上瘾。冷峭寒气被温暖的室温一丝丝冲淡、晕开,夹杂在其中的馥郁香水入鼻清凉又熨帖。小乖歪着脑袋对着舒茗脚踝又顶又蹭,跟着舒茗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挪动,骨头都没有。

舒茗也不管它,搁下购物袋,对蹲在行李箱前的时舒说:“都收好了?”

傍晚的飞机,这是他们在江州的最后一顿饭。

时舒点点头,问舒茗:“妈妈,中午吃什么?”

舒茗笑着说:“菠萝饭、清真鱼好不好?再蒸点南瓜应该也不错......”

“好啊!”

时舒起身跟过去,跟屁虫似的,“我叫梁径下来吃菠萝饭!”

舒茗打开冰箱,“别叫了。吃完就得去机场,让梁径和他爸妈单独待一会。”

“好。”时舒扒着冰箱门,冲舒茗笑。

舒茗取了冷冻的食材,抬头见时舒傻乎乎的,伸手捏了捏他脸颊,“在外面吃的方面不要节省。按时吃,吃营养点。有什么事就给我、给你爸打电话。能用钱解决的就不要多费心,保护好自己最重要,知道吗?”

她越说越不放心。

想到时舒一丁点大的时候,在她怀里,这里不好那里不好,隔三差五感冒发烧,关键性格还皮,勇起来比闻京还勇,不知道随了谁。

时舒“嗯嗯”两声,视线跟着往冰箱里转。

“你要听话。外面不比家里。也不是江州。”舒茗语气沉下,关上冰箱门。

也许是即将分别,心底好像有个石头压着,舒茗怎么想怎么不放心,她看着自己儿子这张漂亮的脸,又开始担心别的。

“要是谈恋爱,也要看准人。”

虾仁搁水池里解冻,舒茗把菠萝拿出来切。

“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菠萝肉一勺勺挖出来放进盐水里,舒茗转头对时舒说:“如果一个人真的喜欢你,你是感觉得到的。千万不要被别人的花言巧语迷惑。知道吗?”

时舒不知道说什么。他是完全没想到临别妈妈会跟自己说这个。脑子里一下冒出梁径那张看似温和的脸。

时舒看着舒茗,有点呆的样子。

舒茗见他这副模样,更不放心,放下勺子说:“有喜欢的人带来让我看看。外面的世界很复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更不可无,知道吗?”

时舒点点头,小声:“知道的。”

菠萝清甜爽口,解冻的虾仁晶莹剔透,胡萝卜还没从购物袋里拿出来,只露出个橙黄尖尖。

舒茗弯腰拿出胡萝卜、豌豆和玉米粒。台上一下拥挤,塑料袋的声音和案板切丁的声音窸窣又笃笃。

“有些人喜欢你,是喜欢你长得好看。有些人喜欢你,单纯就是想骗你,骗你玩——我见得比你多,有些人就是这样,整天游手好闲......”

“你要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喜欢什么。不要心血来潮,这样对别人也是不负责任的。”

时舒一边听一边点头。

他忽然明白了舒茗的苦心,心里酸酸的,但又很开心。

楼下慈母苦口婆心,楼上也差不多。

只不过丁雪担忧时舒超过自己儿子。从梁径坐下吃饭开始,丁雪三句话不离时舒。梁坤还想多问几句租房和学校的事,后来全让丁雪说了。

“......时舒体质差,你记得多关心关心他。你们专业不同,课程不一样,时间上可能顾不到一起,但你也要多问问,知道吗?”

梁径点头吃饭。

丁雪往他碗里夹了块牛肉,想起什么,又说:“如果大学谈恋爱,也要和妈妈说。”

梁坤吃着饭抬头插了句:“给我好好学习。”

丁雪瞥他,“你大学好好学习了?你喜欢的那个学妹呢?哦,不止学妹,还有一个社团负责人,是吧?”

梁坤瞬间噤声。

“梁坤?说话。”丁雪眼底全是笑意。

梁坤:“......”

梁径埋头噗嗤笑出声。

见儿子笑,丁雪也笑,她继续对梁径说:“你肯定要谈的——有其父必有其子。我知道。我就是想说,谈恋爱也不要忘记朋友,最好也给时舒介绍介绍。不过对方一定要品行端正,时舒看着就好骗......”

闻言,梁坤乐了,笑道:“老婆,你想多了。时舒估计比梁径先谈。他那模样,大学几年,追他的人指不定能组几个足球队。”

丁雪听着也觉得是这回事,忍不住笑。

梁径就不吭声了,父母面前面无表情夹菜吃饭。

他心想,下辈子吧。但是下秒,又恶狠狠想,下辈子也不可能。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通通不可能。

——时舒是他的。永远都是。

梁径用力嚼饭,大口吃饭。梁坤的话让他有点心烦,脑子里冒出那张磨人又天真的笑脸,这会恨不得把人也吃进肚子里。

“慢点吃......”

丁雪见他吃得沉默,以为是离别情绪影响,安慰道:“爸爸妈妈会去看你们的,不要担心。”

“有什么事找家里人帮忙。不要逞强,知道吗?”

梁坤皱眉补充:“在外面你要学会做人做事,学会独立,不要什么都依赖家里,知道吗?”

丁雪:“......”

育儿观念出现偏差,但梁坤觉得这是原则性问题,还是要说的。

“知道了。”

梁径吃饱了抬头,中止父母之间的“眼神交流”。他起身把自己的碗筷端进厨房,出来对丁雪和梁坤说:“我下去看看。”

刚到楼下,菠萝饭正巧上桌,他就额外又多吃了一碗菠萝饭。时舒觉得有点奇怪,问他到底吃没吃。梁径说吃了,只是肚子里留了位置,下来再陪你吃一碗。时舒听得笑起来。

吃完饭又检查了一遍行李和证件。

傍晚的时候,梁坤开车,丁雪和舒茗一起送俩小伙去机场。

车上一直是丁雪和舒茗在聊,梁坤偶尔说几句。小乖蹲座位下哈欠连天,看上去没有一点离情别绪。时舒和梁径坐后面,小动作不断。他靠着舒茗,上半身歪斜,膝盖就时不时碰着梁径。脚尖也不安分,一会踢踢梁径脚后跟,一会使劲往他两脚间挤,后来被梁径夹住,时舒吓得抬起头望他,受惊似的一脸无辜。梁径就盯着他,不作声。

今天不是周末,不过方安虞原曦和闻京都请了假来送小情侣。

江州一连好几日的晴朗天气,天色一暗,暮色就显得十分辽阔。

时舒下车去后备箱拿行李,扭头望见天际很浅的粉紫和青灰,层层叠叠,好像安溪四屏山的山影。

早春风寒,掠过额头的时候,激得人眯眼。

“怎么了?”梁径过来帮他,见他出神,轻声问。

时舒转过脸,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好像这个时候才真正明白自己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机场人总是很多。

原曦他们早几分钟到,见时舒和梁径下车,走过来也不说话,挨个和小情侣抱了抱。家长们在一旁看着,面带微笑。

舒茗口罩帽子遮脸,一身黑色宽大羽绒服从头罩到脚。但她还是很谨慎,频频观察四周,时舒拉着行李箱过来,她伸手一把揽住,带着时舒率先往休息室走。

“下飞机就报平安啊。”闻京走在梁径身边,叹气:“要好几个月见不到了......我打算高考完就找你们玩。”

原曦笑:“好主意。”

“我也去。”方安虞立马举手。他看上去瘦了一点。

其实他们三个都瘦了一点。

距离高考还有三个月,他们每天都很忙碌。方安虞就不用说了,家教、补习班轮番,整天焦头烂额的。原曦虽然还是按部就班,但也很吃力。群里半夜出没的只有她。因为白天她很忙,很多消息只能集中在入睡前看,回复时间也就拖到了半夜。而闻京自从寒假学习计划实践失败后,开学就开启了补课模式,在外界的督促下,他好歹也上了点功夫,只是成效并不显著。不过闻康和周爱玲十分惊喜,毕竟一直以为没什么用的儿子忽然有了那么点用,属于柳暗花明了。

舒茗是这家航空公司的顶级VIP,配备单独休息室,一行八个人在里面待了半个多小时,热热闹闹聊了好一阵,头顶就响起登机提示。

几乎是立刻,丁雪就红了眼眶。以往都是她出去,儿子待在江州,这回不同,天高路远,归期遥遥,她是真的舍不得。

梁坤拍了拍丁雪背,想说什么,但看到儿子也红起来的眼睛,叹了口气,去了一边推行李。

“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丁雪抹了抹眼睛,又笑着说:“还有时舒。”

时舒已经抽鼻涕了,他被舒茗抱着,望着丁雪直呜。

眼泪掉得比任何一个人都快。梁径转过头见他哭得眼泪汪汪,居然很轻地笑出声。

他不笑还好,一笑引得大家都笑起来。

“哭什么。”舒茗心疼又好笑,伸手给儿子抹眼泪,想了想,无奈至极地对梁径说:“我这个儿子,是宝贝,可能没什么实际用处,在外面还得麻烦你多照看下。”

时舒:“呜呜呜......我可以的妈妈.......呜呜呜......”

闻京听完时舒的哽咽,很不厚道地哈哈大笑。

这下,全都笑出声。

登机口免不了又是一番拥抱和叮嘱,上了飞机,座位上坐下,时舒还在抽泣。

梁径找出纸巾给他擦眼泪,笑意十足的语气:“别哭......又不是见不到了。”

纸巾擦到眼下,时舒闭眼,说:“要隔好久。”

“嗯。”梁径语气如常。

准备睁眼的时候,嘴唇忽然一温,时舒吓得后仰,“你干嘛啊......”

这附近没什么人,座位的隐蔽性还是不错的。

梁径摸了摸时舒红红的眼角,没说话。

时舒觉得梁径就像那天高皇帝远的逆臣,眼神都放肆起来,他转过头望着窗外,恨恨:“我就知道!”

梁径笑。

飞机滑行的时候,又有点感伤,不过没哭。时舒很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一直看着逐渐飞速后退的窗外景色。

江州的岁月好像就这样模糊了起来。

没一会,飞机腾起进入半空,不断升高。

梁径见他始终怔怔的,便问时舒:“你妈妈和你说什么了吗?”

时舒转头:“啊?”

梁径笑:“你妈妈有没有说会经常来看你?”

他狼子野心,话里惦记着舒茗来访的可能性。

时舒不知道他到底要问什么,点了点头,“说是会的......”

“还说什么了?”

“还说......”时舒脑子运转起来。

他看着梁径专注而温和的视线,忽然笑起来。

梁径见他笑,也笑了下,靠近,嗓音更温柔:“什么?”

“我妈让我谈恋爱不要被花言巧语的人骗!”时舒眯眼笑。

梁径不为所动,他坐回去,好整以暇的语气:“我可没有花言巧语,我都是身体力行。”

时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