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颠簸的时光越是睡不醒。
腰扭了半路, 下车的时候小腿发麻,时舒关上车门,对后备箱拿行李的梁径说:“腿好麻。”
梁径抬头看他。
好几秒, 谁都没说话。
两个人顶着大太阳, 你看我我看你。时舒一边脸颊还带着红印子,是压在梁径膝上太久的缘故。
陈师傅正把车一点点倒出去, 闻言没回头, 一边打开车窗眯眼往后瞧,一边对时舒说:“时舒,听叔叔的,原地跳两下就好了。”
时舒转头看向陈师傅,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哦”了声, 背着书包很听话地上下跳。
他穿着款式简单的T恤, 短裤刚到膝, 笔直白皙的小腿很用力地蹦跶,膝盖一会就红了。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太用力的缘故。
梁径:“............”
一直到车子远远开去, 倒进车库的时候, 还能听到陈师傅哈哈大笑的声音。
庭院茵茵。
喷泉打开没一会, 水花汩汩冒出,晶莹剔透的。
吴爷拎着水管走来,看样子是要给草坪浇水, 见时舒一副刚睡醒没头没脑的样子,笑道:“别蹦了。马上吃饭, 小心胃不舒服。”转头又对梁径说:“行李待会我让他们放上去, 先准备吃饭吧。”
梁径:“没事。一会就下来。”说着拿下时舒的书包, 朝堂屋走去。
几分钟功夫, 脑门热得冒汗。
时舒擦了擦汗,走到吴爷身边:“吴爷,我们中午吃什么?”
他扭头看着梁径背影,不知怎么觉得梁径不是很想和他说话,好像被他蠢到了的似的......
“有你喜欢吃的烤鸭子——太晒,别跟着,去堂屋喝口水。”
烈日炎炎,周遭一丝风也没有。四屏山好像真的成了四围的屏风。
时舒没动,眯眼笑:“爷爷呢?阿姨和叔叔呢?”
“去山上了。今天道场有活动,显云寺一大早来请的人。小梁爸妈也上山去了,山上更凉快......估摸要住一晚。”
吴爷抬手招呼墙角的伙计开阀放水,见时舒脖子都开始淌汗了,笑着撵人:“小心中暑。”
和小时候一样,唠起来没完没了,什么都感兴趣,什么都要问一句。
时舒被撵走,站在廊檐下瞧了好一会洒水。
日头实在大,一截截彩虹顺着水管忽隐忽现。
喷泉此起彼伏,透明饱满的水柱被金灿灿的光芒笼罩,更大的彩虹的影子随着水雾绽开又消散。
身后的梁宅年复一年,光阴沉淀,盛夏光景里愈显幽深。
好像一坛隆冬时节埋下的雪水,半年后开封,通体沁凉。
堂屋陈设和记忆里一样。
越过中庭往里走,拐角上二楼就是梁径的卧室和书房。
再往里还有间客房,附带一个十分精巧的小阳台,是梁径卧室的阳台额外隔出来的。
那年为了迎接时舒到来,这间客房临时做了好大的修整。阳台绿植高低错落,时令花卉里只要不招虫的都被梁径拿来比划过。如果不是空间有限,梁径一度还想把一整面爬满木架的小雏菊都移植过来。后来吴爷说,时舒是男孩子,不是女孩子,小花小草的摆几盆就好了。梁径不以为然,他年纪小,主意却很大,很认真地对吴爷说,时舒和女孩子一样可爱。半晌拧眉补充,是真的。
吴爷梗住,好一会不知道说什么。
既然整面墙的小雏菊移植不过来,阳台空出的那块隔天就搭建了一个小型水族箱。水下生态景造得一点都不马虎,鱼种就更不用说了,光热带观赏鱼梁径就挑了一下午。
只是时舒是傍晚到的梁宅。
阳台的景致自然光下十分活泼,晚间就有些黯淡。
时舒吃完晚饭被兴致勃勃的梁径领着去看,除了踏进阳台那秒哇了一声,其余时候都跟在梁径身旁打哈欠。梁径指着五彩斑斓的水族箱挨个给时舒介绍。他那会就十分专业,如果不是种类太多,梁径估计还会把神仙鱼所属的纲目都列出来,顺带科普斑马神仙、鸳鸯神仙、黑神仙、蓝神仙等神仙鱼的区别。
时舒听到一半走神,琢磨要不要给梁径拿点水喝,但是他吃撑了,走不动道,又很困,于是他拖来角落里的小马扎,自己屁股挨了一小半,另一半拉梁径坐下,让他慢慢说。坐下来的梁径更加尽职尽责、一丝不苟。时舒听着耳边持续不断的广播,两手撑着下巴很努力地睁大眼睛去辨认梁径口中的神仙鱼。
梁老爷子进来寻人的时候,就见时舒脑袋歪在梁径肩上,闭着眼睛慢吞吞说胡话,糊弄他的宝贝孙子。
“哇,这么好看啊......我明天再看好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梁径......”
关键他的宝贝孙子还很受用。
梁径很轻地点头,注视着水族箱玻璃上映出来的模模糊糊的一小团影子,很好说话的语气:“嗯,那你闭上眼睛,我说给你听。”
时舒打着哈欠笑:“梁径你最好了。”
梁老爷子背后瞅着,他的宝贝孙子百年难得一见红了耳朵。
两只小的肩并肩坐在小马扎上。梁径低低地和时舒说着话,从没有过的温柔语调,好像在哄他睡,又好像只是十分想和时舒说话。时舒已经是半梦半醒的状态了,但也没说要去睡,他很依赖地靠着梁径,似乎就算梁径和他说一晚上,也是可以的。
梁老爷子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提醒梁径要上床睡觉了。
哪想梁径扭头看见梁老爷子十分慌张。太幼小的年纪,情绪本就难以掩藏。
于是,梁老爷子又一次察觉了梁径难得却明显的局促与害羞。
好像心底里最直白的喜爱突然被撞破——柔软来不及克制,宣泄的情绪来不及收敛,一塌糊涂地就这么展现在了最亲近的爷爷面前。
梁老爷子心底里啧啧称奇,面上不显,温和地同梁径说,要睡觉了,再说下去,时舒要睡着了。
事实上,时舒已经睡着了。他挨着梁径胸口,睡得歪头歪脑。
而梁径扶着时舒软软的胳膊,对爷爷点了点头后,又去瞧睡着的时舒。
“爷爷,我觉得他好乖。”很久,梁径没抬头说。
梁老爷子不说话,他那时只觉得两个小人关系好。投缘罢了。
不过,这间精心准备的卧房时舒也只睡了小半夜。
后半夜他迷迷糊糊醒来,发现只剩他一人。没有梁径。窗户玻璃上,阳台水族箱里光怪陆离的色彩随着水纹摇摇曳曳,好像一片未知的神秘领域不断朝外延伸出的触角,只等着他睡熟就把他抓走。
时舒想都没想就跑了出去。他站在风声幽幽的楼梯口战战兢兢,带着哭腔叫梁径的名字。
幸好梁径即时赶来。
此后的岁月里,一直到时舒八岁去往澳洲过暑假,两个小人一直睡一屋。
眼下,这间卧房再次整理一新。
阳台上的花草搬走大半,水族箱也不见了。空间一下变得通透,站在门口就能一眼望到四屏山郁郁葱葱的峰顶。
床单明显一早刚换,枕头和被子干净蓬松。看样式,应该和南棠家里是一套。
老宅阴凉,屋子里气温不是很高,但晚间可能还是需要打一会空调。
时舒在床边坐了会。
过堂风清爽怡人,徐徐掠过墙壁和床铺。时舒闭眼翻了个身,抱住被子一点都不想起来。
过了会,余光看见对面的书桌,想起自己的书包还在梁径那,时舒起身去隔壁找梁径。
老宅前几年翻修过,主体的木质结构更换了钢筋和新型板材,楼梯和地板却一直没换。踩上去还是会发出很细微的咯吱声。
早年听吴爷说,整座梁宅,最值钱的除了堂屋一应家具、老爷子的墨宝、梁径的书柜,就是这套上下贯穿的楼梯板。
梁径卧室门开着,站在门口能听到梁径收拾衣柜的动静。
时舒像模像样敲了两下门,探头对蹲在衣柜前的梁径说:“隔壁是我的房间。”
梁径手上还拿着时舒的短裤,闻言点了点头,手里动作没停,还是把两人的衣服放在了一起。
时舒走进去坐在床边,单手撑着下巴瞧梁径收拾,过了会小声:“晚上是不是不能一起睡了?”
梁径笑,很淡的语气:“为什么不能?”
时舒垂下眼睫,没立即说话。
半晌,他往后躺倒,拉来梁径的枕头抱怀里闻:“我心虚......”
梁径微顿,起身看了他一会,眼底有笑意。片刻,他走到门口把门关上锁好。
时舒埋在梁径的枕头里打瞌睡,被梁径从后面抱进怀里的时候已经快忘了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梁径把人转了个身,亲了亲时舒脑门:“一起睡吧。他们住楼下,不会经常上来的。”
时舒没看他,总觉得这不是好主意。
梁径低头去亲时舒微微抿着的嘴唇,“嗯?”他把手伸进T恤,抚摸时舒温软细腻的腰肢。时舒被他摸得有点痒,不由自主笑起来,可是一张嘴就被梁径含住。
过了一会,梁径翻身压着他,撩起时舒衣服下摆,一边反手脱掉了自己的上衣。
时舒嘴唇红红的,担心待会吃饭被发现,他伸指摸了摸自己嘴巴,问梁径:“肿了吗?”
梁径只看了一眼就伏下.身去含时舒,“没”。
梁径的卧室很大,连着小书房和卫生间。落地窗外,阳台宽阔敞亮。山里的风一阵一阵掠进,比起隔壁的轻轻袅袅,这边的过堂风吹得墙上一幅字都摇动起来,轻轻拍打着雪白的墙壁。
——书山有路勤为径。
这是梁径出生那年梁老爷子写的字。隔年久远,遒劲有力的笔墨头梢洇出淡淡的痕迹。
时舒抬起胳膊遮住眼,害羞得不敢看。
这不是南棠。这是梁径从小长大的地方。
可是现在都不一样了。
但某些时候,又好像从没变过。
吴爷上来敲门,叫他们下去吃午饭。
那会,时舒刚把嘴里的东西吐在梁径手心。他吓得激灵,像个刺猬似的躲进被窝,脚趾都紧张得蜷起来。
梁径一边拿纸巾擦手,一边对吴爷说马上就去。他语气十分寻常,吴爷不疑有他,转身走开。楼梯很快响起渐渐往下的动静。
梁径花了点时间把时舒从薄被里捞出来,又花了点时间给他降温。
下楼吃饭的时候,时舒话都少了,扶着碗很慢地吃,好像没胃口的样子。其实他还是不能很好地适应刚和梁径做完就没事人似的坐下来吃饭。尤其餐桌上还有其他熟悉的人。
吴爷见状纳闷,明明刚到那会还问他中午吃什么。
“没胃口?”吴爷关切,给他盛了碗汤:“是不是太热了?”
时舒摇头,脑子里琢磨怎么说的时候,只听梁径轻笑:“楼上吃了点。”
吴爷也笑,面色和蔼地瞧时舒:“和小时候一样馋嘴。”
时舒看着梁径,忽然很想去捏他的脸皮。
梁径好像知道他要做什么,对视的几秒,笑容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