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香气出电梯就闻到了。
并不熏人, 似有若无的气息,好像鼻尖忽然擦过一团玫瑰云,凉丝丝的雾气裹着神秘的芬芳, 惊鸿一瞥似的。
但这种静谧, 沾沾鼻尖就知道,极其昂贵。
时舒吸了下鼻子, 对梁径说:“好香。”
梁径也闻到了:“你妈妈回来了。”
他们站在时舒家门口。
门一打开, 入眼就是客厅中央摆放的超大一捧橘粉色玫瑰。有多大呢——大到时舒望去客厅的视线都被阻拦。
“妈!”他脱下书包就跑去看花。
层层叠叠的花瓣,外围几瓣是象牙色的,细腻温润,愈往里颜色愈深,如同熟透的桃子,距离近了, 好像也能闻到一点点果香。
“这呢。”
舒茗的声音从沙发上传来, 她刚洗完澡, 头发包在干发帽里,正敷着面膜, 闻声后仰朝时舒和梁径看去, 修长的脖颈弧度精致。
“放学了?我刚给隆园打了电话订餐——你们不是六点多才下吗?”
梁径叫了舒茗一声, 对舒茗说:“今天正式放暑假,所以放得早。”
舒茗撩起一半面膜朝梁径仔细看去,片刻微微一笑:“梁径可以去演都市偶像剧了。霸总一类的, 现在都爱看这个。我家的就不行,只适合那种校园恋爱, 拉拉手——”
“妈!这什么品种, 也太好看了!谁送你的?”时舒围着转了转, 忍不住上手摸, 放眼简直赏心悦目:“这也太多了!我能拆一半送楼上去吗?”
梁径转头瞧着时舒满脸兴奋。
回到舒茗身边,他的神情某一刻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是一种心无旁骛的雀跃。
舒茗看了眼傻兮兮的儿子,好笑,慢慢把面膜敷了回去,拉长语调:“可以......我自己买的不行?非要人送?不过也算是送的......回来前参加了一个品牌活动,老板的庄园里种这个,我想买,老板就送了。没想到送这么多......”
时舒猛地抬头,眼神严肃:“他追你啊?”
舒茗笑出声:“算是吧。”说着盘腿坐起来,点开手机看了看:“饿了吗?我还以为你们六点多放......我问问能不能快点。”
“不饿。”时舒开始动手分花,梁径弯腰帮他把下面的缎带解了。
舒茗见他们说干就干,两位少年很认真地做一件事,怪好笑的,便道:“全搬上去吧。一共一千朵,要分到什么时候?”
这么大的一捧,一个人都抱不过来。乍一瞅是觉得新鲜,但舒茗瞧了大半天,除了玫瑰品种确实优质,其他倒也没什么。
她不是没见过更隆重的。那些大张旗鼓、众星捧月的场合里,一千朵玫瑰只显得寻常。
时舒:“一千朵?!”
舒茗笑,转头对梁径说:“梁径,把那礼盒也带上去,专门给你妈买的,她很喜欢这个牌子。”未等梁径说好,想起什么,舒茗又问:“你妈是不是不在家?下午我去敲门,没人应。”
梁径看着时舒重新把缎带系好,他整个人几乎蹲在了捧花旁,探头探脑。梁径伸手摸了摸时舒头发:“嗯。和我爸一起去安溪了。”
“不是上周就说在安溪吗?”舒茗起身拿下面膜,趿拉拖鞋朝卧室走去:“还没回来?”
梁径和时舒一左一右抱起玫瑰:“嗯。”
卧室里传来往脸上拍水的声音,舒茗一边说一边洗脸:“持久战啊......你爸也是的,学校里的工作多好,又体面......我站你妈。”
梁径走到门口,想起礼盒,眼神示意时舒去拿,他整个把花抱住。
时舒回去拿上礼盒,然后跑去给梁径开门,突然又返回冲到舒茗卧室门口,大声:“妈,我们上去了!吃饭打电话!我在上面做作业!”
舒茗白眼,指尖刚抹上眼霜,这会对着镜子里的儿子道:“我是你保姆吗?饿了就下来。到了我自己先吃。”
时舒笑:“好的好的好的。”
电梯里都搁不下。
“一千朵就是这个概念啊......”
时舒后背顶开安全通道,拎着礼盒给梁径搭把手,看着眼前满满当当的娇艳欲滴,忍不住啧声:“居然没一朵蔫的。连边边都好看,雕出来似的,这到底什么品种?”
梁径:“不知道,回去查查。”
时舒疑惑:“你居然不知道?”
梁径莫名:“我为什么要知道?”
时舒:“三亚那会,你连泥鳅都知道。”
梁径无语:“......首先,那不是泥鳅,是弹涂鱼。其次,我知道鱼就一定得知道花吗?”
时舒抿嘴:“好吧。”
梁家好一阵没人。
丁雪不在,两小伙就很少上来。主要梁径都睡在下面。之前一周的晚饭都是阿姨定时到梁家做,今天也是。梁径放下花给阿姨打电话,说在时舒家吃。然后又给丁雪打了电话。
一开始没打通,后来给老宅去了电话,才知道丁雪此时此刻正在和梁坤吵架。
吴爷语气带着笑意:“没事。吵了好几天了,这不马上吃饭了?一个桌子吃饭总要说几句的。一会老爷子出来就不说了——小梁,放暑假了吗?”
梁径站在客厅,“嗯”了声,时舒盘腿坐玫瑰前查手机,他的目光落在那捧玫瑰上,过了会又移到玫瑰花旁的人身上。
“什么时候回来?”
时舒朝梁径举起手机,梁径走过去看,相似的图片旁写着一个名字:朱丽叶玫瑰,又名三百万英镑玫瑰。
“过两天吧。”
电话那头传来丁雪的声音:“梁径?”吴爷把电话给丁雪,又说了句:“放暑假了,过两天就回来了......”
丁雪接过就说:“放假了?”
梁径:“嗯。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爷爷怎么说?”
丁雪听上去好像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生气了:“回安溪就知道了。梁径,我跟你说,你以后可不能学你爸!你要是给我先斩后奏、隐瞒不报,我——”
“吃饭了,过来吃饭......打什么电话......”
面对丁雪的疾言厉色,梁坤的声音倒不是那么紧张,没脾气似的,顺着电话慢悠悠传来。背景音里,梁径听到桌椅搬动的声响,是老宅特有的动静,沉静古朴,还有忽起忽落的盛夏虫鸣,草叶衔风,从更远的傍晚的院子里传来。
梁径转头看向落地窗,夕阳很快给眼前的钢筋水泥镀上光辉,但脑海里出现的,是安溪水桥下的金粼碧波。
“......你知道你爸做了什么吗?他上个月就辞了!上个月!好啊,瞒了我、瞒了你、瞒了你爷爷!整天装模作样的!要不是我逼他来安溪找老爷子问,他还把我们当傻子!”
时舒隐约听见电话里丁雪恼恨的声音,他抬头朝梁径看去,小声:“梁径......”
梁径走过去在时舒身旁坐下,把手机放在三百万英镑玫瑰做成的“玫瑰台”上,然后,开了免提。
时舒:“......”
梁坤好气又好笑:“有那么夸张吗?前几天的事,怎么就上个月了?”
丁雪直接对着电话和他吵:“你辞呈是不是上个月递的?不然学校走程序这两天能走完?”
梁坤好像在拉她,丁雪气得打他手:“你别碰我......”
梁坤:“看你这话说的......你是我老婆,我不碰——”
“咳。爸。”梁径扶额,对着电话说:“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时舒不知道自己怎么脸红了,但是就是脸红了,他感觉脸有点热——他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听梁坤和丁雪吵架都能脸红。于是,他凑近去研究面前的一朵玫瑰,开始很认真地数里面到底有几层花瓣。
丁雪似乎被气走了,又或者被吴爷劝去吃饭了。
梁坤的声音清晰了许多:“过一阵吧,好不容易有时间,再陪你妈住段日子。安溪空气是真的不错......过两天也来?”
梁径注意到时舒脸红,手指戳了戳他腮帮,时舒没理他,抬手很不客气拂开。
梁径低笑,对着电话说:“嗯。”
“时舒在呢?”梁坤很敏锐。
时舒赶紧抬头对手机恭敬道:“梁叔。”
“嗯。什么时候去澳洲?”梁坤笑。
时舒有理有据:“我说不去,时其峰说可以不去,所以我不想去了。”
梁坤开玩笑:“确定真是你爸?”
时舒顿住,半晌小声:“......真的。”
梁径:“......”他差点笑出声。
“那就和梁径一起来安溪吧,过来爬爬山,跑跑步,锻炼锻炼......”
时舒瞪着梁径,对电话说好。
后来两个人上楼吃饭,时舒问舒茗,时其峰有没有给她电话催他去澳洲。
那会,舒茗喝着红酒,似乎有些意外,她说时其峰好一阵没和她联系了,又说,不去就不去吧,不正好?多少年暑假没去安溪了,和梁径一起回去玩吧。
时舒顿时觉得人生无比美妙。
他也喝了点红酒,于是更加觉得今后的每分每秒都是灿烂的。
夏天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