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鸿虚子两次使用因果镜的前车之鉴在, 燕朔云怎么也不至于把全部的可能压在“过去”上,脚下的阵法便是备选。
要是有可能,燕朔云也不想选这个办法, 毕竟他也不想和阿绎动手。
但是事情已经发展到这地步,也无可奈何。
燕朔云倒是很镇定,他甚至浅浅地对任绎笑了一下, 脸上带着歉意,“对不起,小绎, 我也有私心。”
道歉非常真诚,一看就发自肺腑, 但是他脸上半点动摇和后悔的神情都没有。
——积极认错, 死不悔改。
任绎“……”
他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那日,看着擂台上浑身是伤的亲妹子, 燕朔云满脸平静地说出“燕尔也是修士”的模样。一时间,任绎对对方做出这种事来居然没有那么意外了。
任绎和燕朔云交手了几招, 被大号的修为和旧伤所限, 竟然一时落于了下风, 被逼得后退了数步。
任绎当然可以像进秘境之前对付那条蛇妖一样强行提升修为,但是那种事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要是再来一遍这号基本也就废了。
只是一个马甲, 任绎到不像小世界内的人那样上心,但是关键在于他提升修为是有时间限制的,可阵法却一直在这里。只要燕朔云避开了那一段时间,他照样要被拉住阵法中。
燕朔云也是料准了这一点, 所以才这样从容。
眼见者阵法快要成型, 任绎也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 他当机立断对系统[小一,切号,强行脱离。]
强行脱离小世界确实有风险,但是任绎怎么看都是眼下的风险更大。
系统也明白眼前的危机,当机立断地答应下来。
任绎经常在两个号的马甲之间切换,对这个流程早就非常熟练了,切到小号也只要一瞬间。但是他刚刚准备从小号这边脱离小世界,就听见一声轻唤“清冉。”
任绎!!!
他简直头皮一炸。
小号这边还有个鸿虚子!
要是萧寒舟的危险来自于天命之子的加成,那鸿虚子的危险性就纯粹来自于他本身了。
后者作为这个小世界内修为最高的人,已经隐约触摸到天道的规律,也就是这个世界的世界意识了。
任绎僵硬地睁开眼,却见鸿虚子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复杂,却并没有什么动作的意图。
任绎稍微愣了一下,旋即神情一点点松了下去。
——这是他的师叔啊。
对方本可以在外逍遥自在,而不是沉眠在无边海底、在这虚幻的过往中“陪”着他。
剑尊小号的表情一贯不多,但是任绎还是一点点软和了神色,“多谢……师伯。”
任绎迟疑了一下,在这最后的最后,还是选了那个让鸿虚子称心如意的称呼。
“师叔”、“师伯”什么的,任绎其实能感觉到鸿虚子并没有那么介意,大抵只是借此怀念曾经师兄弟两人争吵着的过往罢了。
鸿虚子怔住,他愣愣地看着对面的那人。
一直到对面的那道身影变得虚幻透明,又化作点点萤光溢散到这方空间中,鸿虚子仍旧像是没回过神来一样呆坐。
许久许久,原地才余下一声苍老又悠长的叹息。
多谢?
些微的悔意在心头徘徊,鸿虚子忍不住怀疑他真的做对了吗?倘若没有他的插手,清冉最后……
——大抵也会放手吧?
那孩子本就不会因为他人动摇分毫,莫说是他了,便是当年他师尊在亦是如此。
事至终局,也无非是同当年一样。
舍、不、得。
尘世熙攘,有千愁百苦,却终究好过于不见天日的牢笼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静静地等待消亡之时。
当年的清冉都做出了那般选择。
现如今,就更不可能了拖着对方坠入那再无回路的万丈深渊。
后记
短短数年时间,无尽海上的秘境已经是人尽皆知。
那里面是太初宗留下的传承。
这个数万年前修真界鼎盛时期的巨型宗门,它留下的传承足够所有修士眼红心热,每年秘境开启时的名额都足够人真的头破血流。
而整个太初宗中,又以寒苍峰最为令修士心动。
这可是当年剑尊的居所,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剑尊留下的传承?
那年寒苍峰的春暖花开之景只是昙花一现,后来人再也无缘得见。失却了灵力的作用,整座山峰都恢复了其原本的模样积雪覆盖,寒风凛冽,到处都是一片毫无生机的茫茫白色,让人只远远的看着,都忍不住生出一种苍凉之感。
可即便如此,也挡不住进入秘境试炼者对这地方的热情。
甚至有人曾说自己在这地方看见了剑尊——有道白衣负剑身影行走其中——那人信誓旦旦对方身负的长剑乃是传说中的“凝霜”。
说出这话的人自然被旁听者好一顿取笑,这话也被认定为想机缘想出白日梦来的疯言疯语。
事实上,为防被有心人利用,这试炼幻境和当年封印相连的事是个秘密,知道的人其实并不多。因此在大多数修士眼中,当年剑尊全部力量都用以封印魔龙,哪里还有余力在这幻境中留下一道神识?
就算偶有几个因为这秘境的位置,将它和当年的封印联系起来,也并不觉得寒苍峰上有剑尊的神识魂念。他们的原因倒是很简单,若是寒苍峰上当真还有主人,以这些试炼者自以为隐蔽的窥探做法,这般冒犯大能,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而对于知道更多的人来说,这同样是一个笑话。
燕朔云听闻这件事,便忍不住笑出了声,那笑比起高兴来,更像是一种无言嘲讽。
哪里还有什么剑尊?
只不过有人日复一日地揣摩着剑法的传承,试图将自己活成另一个人的模样。
大抵是希望再见的时候,能又被“认错”一回吧?
当真是可怜到可笑的地步。
燕朔云笑了好一阵子,直把来告知这个消息的玄清宗弟子都笑得摸不着头脑,好在燕朔云很快就意识到失态,在让对面人觉得大师兄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之前就止了声,冲对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除此之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倒是那弟子看燕朔云走的方向,忍不住开口问“大师兄,你又要闭关?”
远处遥遥地传来了一道应声,等到抬眼再看时,原本在跟前的人已经走了远。
那弟子目送着燕朔云远去,脸上却不由显出些疑虑的神情虽说以往大师兄的修行也不能说懈怠,但是近些年来实在有些过于勤勉,往往出关没多久就下山历练,再到历练归来又是闭关。
——但勤于修行总归是好事吧?
那弟子不太确定的这么想着。转念又思及大师兄这些年的修为增长,那些疑虑又被通通按下当然是好事!
有大师兄带头,他们这些同辈也不能懈怠才是!
这弟子这么想着,也踌躇满志准备往明心堂磨练心境。
对燕朔云来说,这也确是“好事”。
这可是难得的机缘。
太初宗留下的传承面世是一方面,再者此世的大劫已过,原本陷于低谷的灵气一年比一年充裕,曾经的不世天才现下各地隔三差五都要出来一位,修行速度比往年不知快上多少。
有如此机缘在,那个目标虽仍是虚幻但竟朦朦胧胧看得见了。
倘若他有机会问鼎那仅存于传说中修为,是否可以再启因果镜、重又改写一遍过往?
一次不行,还有第二、第三次……
即便是他失败了,秘境中不是还有一人吗?
燕朔云虽然笑那人是个笑话,却也相信他的天赋。
——足以拿到剑尊传承的天赋。
萧寒舟仍旧不知道自己那日到底成功了没有。
他好似将阿绎留下了,又好像没有。
他留下的只有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但照鸿虚子老前辈彻底沉睡前的说法,剑尊最后应该解开了魂契才对。
而眼前的情况,萧寒舟不知阿绎是因为那人的离去而心死、完全陷入沉眠,还是剑尊解开神魂契时出了什么意外,以至于阿绎重入轮回。
最终,萧寒舟也只能只日复一日地守在这里,希望哪一日能看到对方突然睁开了眼。
听有时也会去看看进入秘境的试炼者,期盼着从中捕捉到熟悉的神魂波动。
希望和失望不知交错了多少个轮回,萧寒舟也已经不清楚自己的心情到底是平静还是麻木。
他忍不住碰了碰凝霜的剑身。
当年剑尊是想杀了他的,却不知为何最后却将凝霜留给了他。
封印的阵眼落在凝霜之上,而萧寒舟和这柄剑之间的联系远没有那样紧密。
只要将凝霜留于此地,他只作为灵力的供给者,其实可以离开秘境的,但是萧寒舟却再也没有离开过此地一步。
阿绎定然想要留在寒苍峰的。
萧寒舟这么想。
留在这里,说不定哪一天阿绎突然想要睁眼看看和那人的过往呢?
如此一来,也能看见他……
他已经不求什么,也什么都求不起。
萧寒舟只想着,阿绎能看看他就好了。
就算,是为了他身上承自那人的剑意也好。
萧寒舟伸出手,似乎想要碰一碰沉睡之人的手背,却终究在半空中僵住,不敢再继续往前。
他将灵根还回去了。
但是阿绎失却的道骨却无从归还。
他欠阿绎的又何止这些?
那么多那么重的债,他竟连一个偿还的机会都没有了。
萧寒舟想起了取回灵根时,那个人撕心裂肺的诅咒。
他从未想过会从白尽流脸上看见那样的表情,可是当真看见了后,却又平静极了。
萧寒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在意白尽流,他在意的,只是寄托在对方身上的那些过往罢了。
但白尽流有一句话却说对了。
——他、不、配!
是啊,他享着那些自己配不上的优容和厚待,终究有偿还的那一日。
“阿绎,醒醒、好不好?”
萧寒舟注视着那个人,轻声,“我愿意还的。”
即便是再次将剑横在他的脖颈前,要他以命相抵,他也是愿意的。
亦或是神魂破碎,再无来世。
“……只要你能再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