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浪并非独自前来,就在她抵达医院之后陪着宥桃挂了急诊不久,等待血液检查结果的时候,随她一起过来的助理就也到了医院,虽然并不认识靠着霍浪肩膀在睡觉的人,但她默默给霍浪倒了一杯水之后,用手机打字的方式问了取报告的时间,随后就在差不多的点拿着就诊卡去机器上帮忙取报告。
若不是医生想要再询问宥桃的情况,这位得力助手甚至能把取药的流程也给包了。
被叫醒的时候,宥桃朦胧着抗拒了会儿,才蓦地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在哪里,猛地坐直了身体,却差点把脖子给扭到了。
霍浪看得好笑,抬起刚才被她压了很久的那边肩膀,又用指尖按了按她后颈酸疼的位置,本来想嘲讽她几句,但想到刚才见她时的状态,到了嘴边的话又改了:
“别起来这么急,会头晕。”
“嗯……”宥桃点了点头,将被她按到舒服的声音封在唇齿间,抿了抿唇,才想起来拨开她的动作,出声道,“是报告出来了吗?”
“对。”
霍浪从座位上起来,又习惯地朝她递出手,想要拉她起来,“医生问你还痛不痛,如果痛要先开止痛,然后有点炎症,需要消炎。”
还在刚才困顿睡意里的人没想太多,抬手放到她的手心里,任她拉起来之后,跟着霍浪的步伐往诊室那边走,“好像……还是有点痛,不过我能忍。”
霍浪止住步伐,靴底与瓷砖地面发出一声略有些刺耳的摩擦,她转过头看着身边的人,不冷不热地哼了声,“我想也是。”
一般人这种胃肠的痉挛早就在刚开始加剧疼痛的时候就忍不住了,就宥桃这种痛到一夜都睡不着的情况,还能忍到早上独自下楼坚持叫车去医院,她确实挺能忍痛的。
虽然之前在节目里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但如今见到霍浪才意识到宥桃的忍耐力真是……让人烦躁。
但她没将自己的不悦表现出来,虽然她很担心宥桃的身体状况,可现在如果将脾气表现出来,很容易给对方造成自己是在嫌麻烦的错觉——
霍浪深吸了一口气,在宥桃感觉到她生气、以为她要开始训斥自己的时候,又云淡风轻地把刚才即将到临界点的爆发给压了下来,很平静地说道:
“走吧,还是让医生看看。”
“要不要止痛让医生决定吧。”
宥桃眨了下眼睛,点了点头,为了按捺困意,好奇地问那个从刚才开始就跟在她们俩身边的女生,“这位是?”
“我妈的助理,最近跟着我,姓王。”霍浪随口跟她介绍,转头看了眼身后的人,本来不想告诉她宥桃的事情,但不知想到什么,临了改了主意,认真地同对方道:
“这位是宥桃。”
有她这句简短的话在前,宥桃便冲对方露出个笑容,“你好,我是霍浪的朋友,很高兴认识你——”
王助理笑着同她点头的时候,霍浪却先出声打断:“别随便加词,我可没说你只是朋友。”
宥桃:“……”
那个只字,就很微妙。
但这时两人正好回到刚才的门诊,医生询问了她的状况,研判出她这时有时无的疼痛状况可能还要持续一段时间,仍建议她先打止痛,随后再去挂消炎针。
-
止痛打的是肌肉注射。
宥桃从护士站里面出来的时候,表情还是一种空白与呆滞,霍浪原本抱着手臂在旁边等她,而今看到她的状态,扬了下眉头。
“你这是什么表情?”
“很痛的表情……”宥桃暂时不怎么想走路,甚至感觉自己半边腿都跟着疼麻了,她欲言又止,许久后还是吐出了一口气,深沉地抒发针后感,“刚才推药进去的时候,比我肚子疼猛多了。”
霍浪不由笑出来,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长痛不如短痛。”
这次挑眉的轮到宥桃,“我还以为你要说我活该。”
比如平时不锻炼身体,所以才导致了这个情况,又比如要是一开始就来医院,恐怕现在也不至于挨上这么一针。
“确实想这么说,”霍浪悍然点头,肯定了她对自己想法的猜测,“不过你现在状态不好,就不落井下石了。”
宥桃表情复杂了一瞬,“不会还要我跟你说谢谢吧?”
霍浪停了摸她脑袋的动作,改而屈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不用,看你好像不痛了的样子,正好王助把药取来了,准备输液吧你。”
被弹脑袋的人抬手捂住额头,嘟囔着抱怨霍浪这一下也是落井下石,是让她伤上加伤。
“哦?伤的很重?”
“是的,更不想过去再挨一针了。”
“那我抱你?”
“……?”
习惯地跟她开启斗嘴模式的宥桃表情古怪地停了一瞬,斜睨着她,“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在她旁边的人对着旁边窗户的玻璃理了理自己发顶略有些翘起的一缕头发,而后自然地看着她,“我说什么了?你不是说自己不想过去再挨一针?你不想走路的话,我可以抱你。”
“不用了,”宥桃面无表情地拒绝,并且纠正,“我是不想打针,你如果硬要帮的话,不如帮我挨这一针。”
霍浪装出一副后知后觉的样子,“啊~那不行呢。”
她、好、欠、揍。
宥桃磨了磨后槽牙,不想再看她这幅欠揍的模样,气呼呼地转身,自己往输液的区域走,而落后她一步的霍浪看着她少见地输掉的样子,盯着她背影看了会儿,唇角不自觉弯起来。
她三两步跨上去,凑到宥桃的耳边道,“好了,不逗你了,不要生气,肠胃不好的时候更应该保持好心情。”
宥桃觑着她,片刻后在扎针的小台子前面坐下,不去看护士的动作,在对方确认完名姓之后,不疾不徐地回答霍浪:
“现在很难保持好心情,除非等会有好吃的。”
止痛针起效立竿见影,昨天晚上的上吐下泻几乎清空了宥桃的肚子,疼痛感退去之后,腹中空空,有种能装下一头牛的感觉。
但她现在的状态明显也不能吃什么大鱼大肉,霍浪看见护士已经将维持稳定的绷带绑好,便帮她拿起吊瓶,与她往旁边走的时候,叹着气应,“你现在只能吃清淡好消化的东西,最好养养肠胃。”
宥桃于是也跟着叹气,找了个座位坐下后,忧愁地道:“哦,那我心情好不起来了。”
霍浪在她旁边坐下,单手支着下巴,歪着脑袋去看她,因为她的视线过分有存在感,被看的人不由道,“这样看我做什么?”
“以前没发现你这么……任性。”
后两个字说得很轻,几乎连口型都没出来,正好前面有陪护的家属喊护士拔针,宥桃即便一直盯着她,也没听清楚,只得追问,“什么?”
“没什么。”
霍浪又笑了一下,没再重复,改而回答,“我说你可爱。”
跟自己表露出真实情绪的样子可爱,想吃美食却吃不到的样子也很可爱。
比之前在节目里装出千百副面孔的样子都要可爱。
不过……
无论是什么模样,她好像都挺喜欢的。
宥桃:“?”
她僵硬地转了下脖子,对着窗户看了看自己今天没化妆、甚至还因为一宿没睡又出门匆忙,不仅衣服穿的很随便,造型也几乎等于没有,登时深沉地用没扎针的那只手摸了摸下巴。
“霍老板。”
她认真地道,“你是不是也一宿没睡?会不会头晕?或者我陪你挂个脑科与眼科吧?”
霍浪:“……”
她将手机转了转,露出了个假笑,“我看你好像恢复得不怎么样,不如我先给你预定个三天份的白粥吧?”
宥桃跟她对视了几秒,举起一只手投降,“我错了,爹地,别订,三天粥我真的坚持不住。”
这就是在慢性杀死她的舌头!
霍浪哼了一声,打开了聊天软件,找到一家五星连锁酒店的经理,让他发来在这座城市酒店的今日菜单,在粥品类里看了眼,将手机递给旁边的宥桃,“自己看要吃的,等会儿我让人送。”
宥桃没有去接她的手机,只是炯炯有神地盯着霍浪,直到拿着手机的人动了动眉梢,无声问她又有什么事。
“你……”
宥桃迟疑了两秒,还是诚实地问了出来,以便得出最真实的答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你是不知道答案,还是想听我亲口说出来?”霍浪收敛起自己神色里的笑意,十分认真地与她对视。
目光专注时的热度,竟险些让宥桃没办法直视。
她努力忍了会儿,还是主动撇开了视线,自顾自地说出回答,“因为你……今年过年缺个人带回家?”
霍浪忽地想起从前她做的那个事情,在旁人听到多半会点头的问题里,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正儿八经地回答:
“因为我——”
“一直都缺个人陪我一起过年。”
“比起带另一个人陪我一同忍受我家里的气氛,我更想和喜欢的人在该团圆的日子里待在一起。”
说完之后,霍浪又停了会儿,才补充道,“当然,你如果想要去见他们也行,不过陪我回家之后,哪怕过完了这个年,我也不会接受结束这段关系的。”
“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现在轮到你的回答了,宥桃。”
完全没想到霍浪说出的是意料之外的答案,宥桃想到之前在论坛里看过的关于霍浪的故事,本来想着她如果直接点头应下自己的问题,说不定这份情感也没有多么认真……
但现在看来。
自己好像想错了。
她摸了摸鼻子,很认真地道歉,“对不起。”
霍浪怔了怔,舌尖顶了顶上颚,神色虽然黯然一秒,却已经很平静地说出了回答,“没关系。”
反正她早就意识到了宥桃不好追,之后再继续努力就是了,只是第一次告白被拒绝之后,之后再靠近难免会比较难。
宥桃不太确定地看着她:“我道歉是因为刚才问你的问题,预设了一点陷阱,感觉很对不起你这份真诚的心意……”
霍浪呼吸一顿。
随后,她又听见宥桃慢吞吞地说道,“至于你刚才说的,想要的回答……”
女生看起来有些纠结,神色变了好几次,也不知道是想了什么事情,总之吞吞吐吐到最后,还是慢慢地说出了自己的考量:
“我没想好。”
她现在处于生病的状态,心理是会有些脆弱的,而且这不是霍浪第一次在她状态不佳的时候照顾她,一次的感动尚且可以压下,一次又一次的感动却很容易混淆自己的真心。
宥桃不想因为感动和她在一起——
起码也不能因为自己脑袋不清醒的时候给她答案。
“我可以考虑一段时间吗?”她说,“你给我个期限吧。”
霍浪失笑,“为什么要让我给期限?”
“因为我们之间的生活水平明显有差距吧,如果一直享受你对我的付出,又拖拖拉拉不给回应的话,看上去就是在占你便宜啊,成为你的女朋友,接受你的感情,也必定要承担来自你家庭方面的压力,这才公平。”
听见她的回答,霍浪笑意更盛。
她已经大概了解了宥桃的性格,自然也对对方所谓的‘期限’有个数,但对方这样坦荡,她却没办法做得一样。
“我不会给你期限。”她如此回答。
宥桃:“?”
她用一副“你是傻子吗”的眼神看着霍浪,而被她注视的人只是习惯地看了眼这吊瓶药液落下的速度,发觉还剩下大半瓶,而且输液管上还有一片暖宝宝,确保输入血管的液体不那么冷冰,又用指尖碰了下宥桃输液的手,这才慢慢地应: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嗯?”
“假话是,因为追求你这个过程我也很喜欢,不想逼迫你。”
“那……真话呢?”在宥桃困惑的神情里,霍浪收回手,摸着自己耳下的十字花耳钉,笑意悠然地应,“真话就是——”
“刚才那句话是真的,不过还有另一方面,如果不给你期限,你就会总是忍不住想起这件事吧,哪怕是每天多一小时、多一分钟也行,我要你想到我的时间更多一点。”
不管是为了她心烦意乱,还是别的什么都好……
霍浪投入她心中的这颗石子,终于惊动了一圈圈细小的涟漪,可是只如此还不够,她要这心湖里的涟漪久久不散,最终变作情感漩涡,将宥桃彻底地卷进去,这样对方就不必总是用理智去看待这段感情,总计较着公平不公平。
喜欢这种事,哪有什么公平不公平,总要有人先败下来,一座座城池地退让,心甘情愿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