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周身一把伞都没有打,在雨中是从未有过的狼狈模样,再不见平时在镜头面前那一身不怎么打理也能展露的落拓与不羁的感觉……就像是,在雨里被打湿的头狼。
这时候,对方染过色的短发便成雨帘里最鲜明的颜色,在天地都被覆盖的灰蒙中,银与蓝就成最惹眼的存在,只是在这种环境里,无论如何也说不上飒气,反而让人不由扬起唇角。
宥桃看着那道身影走近,见到那些雨水顺着她皮衣皮裤的表面往下流淌,直到对方额前的水滴落入她伞下的阶梯地面,她不自觉将手里的伞举得高了一些,望进霍浪的双眸中,拿着伞的手指被她下颌落下的水珠流淌而至,她握着伞柄的动作紧了紧,在这风雨寒意里,出声道:
“……你怎么……一个人?”
其实她想问的是,霍浪怎么会一个人来到这里——
因为对方自出现起,就盯着自己所在,给人一种她是专为自己而来的错觉,所以宥桃最后出口的话就成了这样。
“啰嗦又派不上用场的家伙,带来干嘛?”霍浪声音仍旧漫不经心的,但神情却并非如此,而是将宥桃上下打量,见到她小腿上因为走山路又淋雨被溅上的好些碎泥点子,也见到她有些发红的脚踝。
霍浪略微俯身,“你又伤了脚?”
听见这个又字,宥桃才恍惚想起来,上次受伤的时候,也是正好在这个人的面前,后来对方还带着她去医院,因此还惹得其他不知真相的嘉宾以为她是跟着霍浪才受的伤。
“没,”宥桃摇了摇头,努力举着伞试图将她和摄影师都囊括在这急促山雨下的一方安宁天地里,“就刚才有几级台阶太碎了,不小心踩歪了碰到的。”
霍浪本来想背着她往安全的地方走,但这会儿见到宥桃后面站着的摄像师,就只能对她伸出手,“还能走吗?”
“嗯。”
宥桃点了点头,抬手搭上她的掌心,即便在雨中行走了这些距离,霍浪的掌心却仍是热的,让她有种那冰冷雨珠都成温热的诡异感觉。
她动作停了一下,随后才若无其事地被霍浪握住手心,在努力平衡打伞的空隙里,转移了话题:“为什么来找我?”
关键是她居然还找到了,这个景区这么大,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霍浪抬眼看到她举伞的动作,没牵着她的手将伞柄往旁边拨了拨,意在让她顾好自己,毕竟霍浪在来的时候就没打伞,该淋湿的地方都没逃过,此刻也没必要再遮挡。
随后,宥桃才听见她的回答:“你先来找我的。”
“……”
呆了两秒,宥桃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是说自己先从导演那里选择了要去她所在的地方,所以霍浪才会来找自己。
可是……
“我不知道是你在那里。”她诚恳地给出了回答。
“嗯。”
霍浪只很平静地应,甚至在噼里啪啦的雨点打伞声中,让人差点捕捉不到她的回答,所幸宥桃此时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顾不得去看前方还有多少无穷无尽的山路,只机械地抬脚跟上她的步伐,目光始终在她的背影上未曾挪开。
假如霍浪这时候回头,便能发现之前从未发现的、节目中任何嘉宾都未从宥桃这里得到的关注度。
宥桃被她简单的一个“嗯”给说得无话可接,不知道她这一声究竟是什么意思,表示知道了,还是……早就知道,但也不影响她做出这个决定?
今天落在景区的这场雨实在不简单,从这么久没法和节目组取得联系、以及打了求救电话也还没等到施救人员、还有先前碰到的危险山体滑坡就能知道,霍浪能来找她,并非是不知危险、出于冲动的抉择。
易地而处,假如将她和霍浪的处境对换,宥桃是绝不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门里、如此果断地只身前往寻找对方的。
在突至的天灾面前,人会感到一种沧海一粟的渺小感,那种随时会被死亡笼罩的恐惧并非平日设想模拟就能克服,正因为这样,宥桃在短短的时间门内想了很多,还是没忍住,又问了一句:
“你有没有想过,你来找我会遇到危险?”
正好经过岔路口,虽然已经记住了地图和大致方向,却仍准备借着宥桃雨伞支撑、重看地图的人闻言,勾了勾唇角,睨着伞下鬓发湿润、不知是沾了雨水还是汗意的这颗桃子。
“小桃妹妹,”霍浪将后两个字咬得极重,语气里带着调侃的笑意,“我是25岁,不是25岁,还上过野外求生的训练,对于在这种天气里能遇到的危险,我比你清楚。”
“……”
小桃妹妹不想理她了。
倒是在旁边拿着机器、努力让设备别淋到雨,自己已经狼狈不已的摄像小哥看天看地,有种自己不该在这里、应该在直播间门里跟着嗑的错觉。
霍浪找到了一处能往山顶咖啡厅走的路,但并不近、沿途还有一段山外的玻璃栈道,便只能将这个选项排除,看其他能通往高处、能暂时歇脚的地方,在有些湿润的地图上勉强找到个最近的工作人员办公处,转头要去问宥桃,结果撞上对方非常复杂的眼眸。
她扬了下眉头,仿佛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笑出几分饶有兴致的意味:“你今天好像对我格外友善,桃子是被我感动了?还是心乱了?”
“……”
宥桃本想挪开目光,但对方这幅轻描淡写的语气,并不能掩盖她确实做了一个令自己触动的事本身,故而视线转到一半又挪了回来,仗着这时候没有镜头拍摄,也不必遵守直播间门的规则,她便回以微笑:
“都有。”
“爹地这样为了我不顾安全,很容易让我误会的。”
霍浪充耳不闻,将地图放到她面前,问她要不要去工作人员办公处,等到她转移了注意力认真点头,两人商定目标之后,又听霍浪猝不及防问出一句,“怎么样能加深你的误会?”
在冰冷雨水与寒风的环境里,哪怕只是另一个人凑近的体温都足以给人黑夜篝火般的慰藉,遑论是在耳边落下的、一碰即散的热意。
宥桃忍住去揉耳朵的动作,抬眸迎上霍浪的眼神,过了一会儿,她稍稍扬起脑袋,趁着那摄像小哥背对她们检查设备的时间门,在霍浪的下颌附近说道:
“不知道诶。”
她的气息落在霍浪的下巴周围,给人一种只要稍稍转头,就能亲上去的幻觉,而一旦这个念头出现,少有人能控制住这种印证真相的冲动。
霍浪蓦地动了下脑袋,就见宥桃好整以暇地重又拉开距离,她听见对方笑眯眯地说,“因为我这个人不懂爱情的。”
“……”
与她的双眸对视许久,霍浪在心中骂了句脏话,面上笑意却愈深,甚至带了几分自嘲的意味。
她在笑自己总是忘记宥桃是个演技很好的演员,若是少些套路、或许还能得对方真诚的回答,若要论拉扯、暧昧,这节目里没一个能玩过她的。
想到这里,霍浪收起那副地图,带着宥桃往目的地而去。
-
但她们没能抵达那处工作人员办公处,因为中间门有段下坡的山路,但是被河流漫上的水给淹了,虽看着不太深,但涉水毕竟危险,好在附近有个小山坡、坡外另一面有个小平原,坐落着景区的几处露营点。
附近没有树林、也不靠近河流,更没有茂盛的草场,今天本就因为下雨加工作日没什么人,加上之前景区的疏散,现在这几处集装箱般的露营点里都没有人,他们淋雨太久、实在需要修整,就只能挑选这里。
霍浪走近,发现那几个小房子的门都是上了锁的。
她拧着眉头,又看了眼后面因为要顾及仪器、脸色有些发白的跟拍摄像,盯着锁思考的时候,宥桃走到她旁边,盯着锁看了会儿,叹气道,“我来吧。”
“?”
就在霍浪有些讶异的时候,宥桃已经取下头上今天做造型的一枚发夹,颇为熟练地开始……撬锁。
穿黑色皮衣的女人替她撑着伞,在旁边看了会儿,忽地问道,“之前在法国的时候,那栋别墅如果当时锁坏了,你是不是也要露这手?”
宥桃转头用一种奇妙的眼神看着她,然后摇了摇头,“爹地,那是节目组租的房子,跟现在的紧急情况不一样,撬锁我是要被抓进去的——”
顿了顿,宥桃其实自己也不知道现在这情况到时候景区要不要找她负责,所以只好补充道,“等景区找我赔付的时候,爹地,你会帮我出一半罚款吗?”
在咔哒一声锁开的声音里,霍浪抬手按了下她的脑袋,带着她走进能避雨的屋檐下,回音响彻小房子:“我全出。”
“说这句话的你好有魅力哦。”
“是我有魅力还是钱有魅力?”
“你拥有钱,所以钱的魅力就是你的魅力啊~”
两人插科打诨的时间门里,小哥道了一声谢,进入那空空如也的屋子里,检查设备的情况。
宥桃找到一个烧水壶,想要暂时烧点热水,结果水管里放出来的水都是带泥沙的,根本不能喝,这种情况当然也不方便洗澡,几人只能在屋子里等雨停。
不知道谁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霍浪之前在门边甩了下头发的水痕,因为雨水的水质、如今短发又涩又湿,一簇簇打结有些厉害,她干脆就不管了,只是望着天色,拿出节目组给的手机看了眼时间门。
“再等等吧——”
她说,“两个小时之内,雨如果变小,应该可以离开这里。”
然而天不遂人愿。
这场雨一直到傍晚时分都不见变小,这片所在的箱外土地已经变得有些湿润、让人怀疑就这样无穷无尽地由着雨下下去,景区发的大水会不会将此地给淹没。
节目组给的手机不光没什么信号、这时候还快要没电,宥桃、霍浪和摄像小哥的三部手机只能轮流开机,之前打出去的求救电话得到反馈,说因为现在外面的雨势太大,没有办法派出直升机进行精准的搜救,在确定了她们几人的情况暂时安全之后,便说会替她们给景区转达情况,让她们稍做等待。
不多时。
在山顶咖啡厅被困的景思年,跟着工作人员抵达安全地方的沈明蕊、时陌还有在高处交错路口没等到宥桃、只能带着工作人员幸运赶上景区组织的搜救部队的傅谨言都分别被安排就近在安全的地方住下。
她们得知宥桃和霍浪在安全的某处山谷平地消息后,先前的那份担忧便稍稍放下心来,耳边都是节目组互相沟通情况的声音。
导演组在说一些设备拯救不及时的受损情况,还有一些工作人员仍在偏僻区走失、正在被景区派出去的专业人员搜救,到了晚上,就听见导演说有部分拍摄的素材丢失了。
这次的约会活动可以说是多灾多难。
-
天色暗去。
宥桃终于放出了点能用的水来,将热水壶烧了两边,又把水烧开了两遍,她找出了几个纸杯,问霍浪要不要喝一点。
霍浪摇头。
端着热水在等凉的宥桃有些无奈,“现在的情况很复杂,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停,如果明后两天都等不到人我们就麻烦了,霍老板你别这么挑好不好,这情况我也很难去给你找到皇家御用的82年纯天然矿泉水啊。”
霍浪被她夸张的损人法逗得笑了一下,坐在低矮的小椅子上,长腿支着,慢吞吞地说,“不是嫌弃。”
是这干净的水不多,她自觉没必要和体质更差的宥桃、以及情况比较糟糕的摄像小哥争抢。
况且她对于什么时候会有人来这件事,心里还算有数。
宥桃把杯子递给她,“真的吗?我不信,除非你喝一口。”
霍浪看着那杯腾腾冒气的热水,过了会儿,还是吹了吹,抿了很小的一口,热意入了肚子里,驱散一些寒冷,她还是没忍住露出嫌弃的眼神:
“难喝。”
应该是热水温度太高,把这纸杯里的那层隔水膜给融化了点下去,总之这种水平常她是绝不可能咽下去的。
“还说不是嫌弃。”宥桃眉开眼笑地看着她,欣赏了会儿她的表情,将水杯接回来之后,却没有再急着喝,只捧在手里。
霍浪没再否认,只是在自己所落的那片水洼阴影里,安静地看着她端着水杯站在面前的模样。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重重雨声里,忽地闯入一道有些杂音的轰鸣声。
像是螺旋桨的动静。
宥桃透过这集装箱的窗户往外看,于夜色中只能看到一道强光,或许是那轰鸣声太响,所以显得雨声都不知不觉变小了。
她还不知道是什么的时候,本来坐在面前的人却扬起唇角,侧过头时,耳侧有些发红的耳垂上,那枚隐于发间门的钻石耳钉略微闪烁,像是从天上摘下的星星。
霍浪从地上起来,对她重又伸出手去,在那轰鸣声渐近时,与宥桃道:
“别喝这玩意了。”
她说,“带你去喝正常味道的水。”
宥桃伸出一只被水杯暖热的掌心,再次去握住霍浪掌心的时候,她才发现这人的手心温度不知什么时候降低了一些,也不知道是在多久之前感觉到冷的,但对方进屋以来硬是一点都没表现出来。
叫上了摄像师,与霍浪一起出去的时候,宥桃望着天边靠近的直升机,出声问旁边的人,“好不容易得救,霍老板怎么只请我喝水啊?”
强光从远处照过来,以至霍浪在那骤然而至的光芒里眯起了眼睛。
她笑得有些无奈,“要什么都给你,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