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朝都城坐落在汮阳, 汮河之北醺山之南,数百年来都是麒朝最为繁华的城市。
虽比不上江南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如诗如画,华美壮阔的宫殿与四通八达的都城大道亦让别处望尘莫及, 宝马香车夜市千灯, 满城公子小姐绮罗烟云。
连锋少年时期,一大半的时间在各地奔波,解麒朝燃眉之急;一小半的时间则在汮阳流连。
与都城相比,凛州实在冷清, 连云缓喜欢的糕点铺子都只有这一家。
既然是云缓喜欢的, 连锋都想给他。
暗卫许久未得连锋召见, 他们自认为自己是连锋最年轻精锐的一支队伍, 连锋还是十三四岁的少年时, 便已经着手培养他们了。
这些暗卫手握熊罴印,相当于朝中四品大员, 绝大多数情况下, 连锋召见他们往往是让他们杀戮,而且是很难杀到的人。
今天这情况似乎有所不同。
连锋居然让他们收购一家糕点铺子。
这种事情太离谱,离谱到他们怀疑这是不是太子的替身之一。
但转念想想, 太子的替身品级比他们要低,绝对不敢有胆子把他们叫来做这种事情。
既然太子让他们收购,那就收购好了,偶尔做一做不沾血的事情也不错,哪怕他们做这些并不熟练。
云缓睡得很熟。
连锋探了探他的呼吸, 哪怕这些时日并未表现出来, 实际上云缓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
这次有很多事情都在连锋掌控之中, 可是, 尽管有很多事情明明在他掌控之中, 他却无力去改变。
就像云缓的寿命。
云缓熟睡时很安静,淡色的唇瓣微微分开,大概是睡前忘记喝太多水,唇瓣看起来略有些干燥。
连锋握着云缓的下巴看了许久,朦胧灯火点亮小小的卧室,夜里实在太暗,如同未化开的徽墨一般浓黑,一点点晕黄的灯火时而扑闪,无法将这方天地完全点亮。
昏暗之中只有云缓皎皎如月,整个人似乎蒙着一层冷白玉色,连锋高挺的鼻梁蹭过云缓细腻的鼻尖,他仿佛被美色蛊惑了一般,不自觉的想去把云缓略有些干燥的柔软唇瓣濡湿。
即将触碰到的瞬间,连锋突然清醒了过来。
不行。
......
“好困——”
云缓听到外面的敲门声。
是淡竹在敲门。
云缓把被子拉过了头顶,过了一会儿又无可奈何的把被子拉了下来。
春寒料峭。
由于白天的时候春日融融,大家都觉得不冷了,王府里的地龙在这个时间里停了。
温暖的时候起床把被子随便掀开就可以了,寒冷的时候让云缓起床,无异于让他去上吊。
云缓闭着眼睛在暖洋洋的被窝里赖了一会儿,磨磨蹭蹭不愿意起来。
淡竹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了:“小公子?四公子和五公子都去王爷那里请安了,您要是最后一个进去的,又要被王爷骂。”
云缓把脸埋在被子里:“让他骂死我吧……”
床下传来了声音,云缓掀开一角床幔往外看了看,连锋已经穿上了他的衣物,并将地上的被褥收拾起来了。
地龙停烧后,云缓觉着睡在地上守夜的连锋应该更冷,所以建议连锋上床和自己挤挤一起睡。
可惜连锋不习惯别人睡在他身侧,礼貌拒绝了云缓的好意。
云缓鼻子皱了皱:“连锋,今天是不是好冷?”
连锋并未感到半分寒意,大概是他习武之躯与云缓不同。
既然云缓说冷,那应该是很冷的。
“有一点。”
云缓打着哈欠将双腿从床上伸下来,裸着的双足暴露在微冷的空气中。
连锋无意中扫到这片雪白,冷淡的将目光移到了别处。
晚上看到和白天看到总是不一样的感觉。
连锋夜里会因克制不住对云缓的爱意而将他抱在怀中。白日因为更为沉着冷静,哪怕对云缓的占有欲一如既往,却不会过分失礼。
云缓将外衣套上,丫鬟们陆陆续续送水和毛巾过来。
云缓磨磨蹭蹭的让淡竹把他的头发梳好,发冠刚刚戴正,他从卧室冲了出去,抓了外面桌子上的一个豆沙馅儿的包子,叼上包子便往外跑。
云广陵回头便看见了云缓:“小七,你来向父王请安?”
云缓看云广陵也没有过去,顿时松了一口气:“是。”
昨天晚上凛王让下人传消息给众人,让众人今天早上一起去他院子里请安,云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云广陵道:“那你还敢起这么晚?云尧在咱们家里,每次你迟到了,他总在父王面前添油加醋。”
云缓知道这点。
如果地龙不停烧,他是能起得来的,气温一下去,云缓总觉得恹恹无力不想动。
云缓一笑:“我与大哥一起,父王总不至于连大哥一起骂。”
云广陵无奈的摇摇头。
云缓道:“大哥,你说这次父王叫我们过去,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云广陵在凛王的院子里有熟悉的下人,他消息更广阔些:“大概是陌那持和莫那鸢兄妹俩来凛州之事。”
对这件事情,云缓有所耳闻:“我以为是姐弟。”
“伯山族重视家中女子。有些为了让女孩子晚些出嫁,会把年龄改小一两岁。”
莫那鸢有可能是陌那持的姐姐,也有可能是他的妹妹,他们这个地方的年龄说不清,无论男女,在家中都是岁数越小的越尊贵。
云广陵蓦然笑了一声:“小七,如果咱们凛族的风俗和伯山族一样,你便是王府世子,我就是那个坐冷板凳的人。”
云缓:“……”
云缓笑着道:“那样的话,我天天把大哥押到母妃院子里请安,咱们兄弟和母妃对坐着吃饭。大哥不知道母妃这段时间有多想你,总唠叨着你不过去。只是按凛州规矩,大哥才是那个忙人,我不敢劳烦大哥。”
云广陵在世子位上多年,有些事情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为了避免麻烦装得大大咧咧。
云缓言外三层意思,他一听便懂。
云广陵抬手拍了拍云缓的肩膀。
两人说着便到了凛王的住处,外面的下人让他俩进去。
云尧便住在凛王的院子里,谁迟到他都不可能迟到。云煜最爱争宠,七个兄弟中他是最先到的,其次便是杖伤未愈的云永泰,接下来便是老三、老四、老六。
云缓和云广陵果真是来得最晚的。
云缓掀开衣袍与云广陵一起下跪:“儿臣拜见父王。”
凛王冷淡的点头:“你俩起来吧。广陵,你院中杂事多,来晚也就罢了。云缓,你怎么也来晚了?”
云缓道:“昨日给母妃抄经到深夜,今日起迟了,请父王宽恕。”
凛王冷哼一声:“都坐下吧。”
等所有人入座之后,凛王这才道:“今年伯山族派小王子陌那持与小公主莫那鸢到凛王府做客,他们很快便来了,到时你们都要打起精神,勿要丢了我们凛州的脸面。”
众人齐说了一句“是”。
凛王紧接着又看了云缓一眼。
云缓不知道凛王看自己做什么。
接着,凛王又道:“陛下任命靖侯世子为遣使来凛州巡查。靖侯世子前些日子便到了这里,他前几天将凛州里里外外巡视一番,即将离开的时候,听说伯山族的要人来王府做客,他便想凑个热闹。”
云广陵眉头紧锁:“陛下派靖侯世子秘密巡视凛州?我们这些时日居然一无所知。不知道靖侯世子是否对我们有所不满,要是他在陛下面前参我们一本——”
其他兄弟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云煜脸色凝重。
在他知道的剧情之中,并没有什么所谓的靖侯世子任命为遣使来巡视凛州。
他现在简直怀疑自己梦到的那些究竟是不是完整的剧情了。
不过,一本书么,必然有梳有密详略得当,或许这段是被一笔带过的。
也或许是剧情在不知不觉中有一些小变动,但大的框架走向没有改变。
云尧道:“伯伯,刺史在我们府中放了一些罪人,万一这些罪人被靖侯世子发现了,凛王府岂不是要被陛下治罪?不如将那些人斩草除根全都杀了!听说其中一人被王妃安排去了七哥的住处,倘若靖侯世子知道参与谋逆的罪犯侍奉七哥,会不会把七哥当成同党?”
云缓面色慢慢变冷了许多。
凛王不满的道:“不要再提此事!靖侯世子的夫人是王妃的远房表妹,这等小事,他怎么可能计较?”
重要的不是刺史送来的那些罪犯。那些罪犯的罪名可有可无,都是特别远的远房亲戚连带,即便被皇帝发现了,凛王这边装作不知众人身份,把罪名全推刺史李轻舟身上便是了。
紧要的可是其他。
比如伯山族和凛王府的交情。
凛州早就成了麒朝的一部分,伯山族不是。
这次伯山族和凛王来往,往小的方向去说是两族曾经交好结过姻亲,往大的方向去说是凛王不够安分私通外族。
麒朝边境不少地方曾经都是外族,要么主动归顺要么被打到归顺,他们也有顾及以前的交情和未归顺的外族来往的。
因为这边从前不是麒朝的国土,做事放纵一点儿很正常。
这种事情说不上是什么大错。
但是,倘若靖侯世子添油加醋的在皇帝面前说道,凛王便是无罪也成有罪了。
靖侯世子留下来看伯山族王子和凛王府的往来,倒是凛王府自证清白的机会。
凛王浓眉倒竖,一脸威严的道:“这段时日你们不可与伯山族的王子、公主来往过密。老五、老六、小七,你们三人还未成亲,听说伯山族公主甚为美貌,你们三个少和她见面。”
“是。”
“今天晚上本王设酒宴招待靖王世子,你们兄弟中得有人作陪。”
凛王看了看几个儿子。
七个儿子中,云煜和云缓的母亲都是汉人,他俩一早便穿了麒朝的宽袍大袖,其他人都是一身凛族的骑装。
“世子自然留下。老五、小七,你俩谈吐斯文些,到时候跟着一起。”
云尧总觉得云缓的东西就是好的,素来要做云缓的衣着相似的款式,今日他也穿着一身交领直裾袍,他道:“伯伯,我能不能跟着一起?”
靖侯世子在京城里都是一枝独秀的人物,身份地位很高。
像这种大人物,云尧自然赶着上去结交。
虽然靖侯世子的夫人是王妃的表妹,但云尧不认为这一点点的关系就能让靖侯世子对云缓刮目相看。
他还是云缓的堂弟呢,堂兄弟关系比表姐妹更亲近,不也和云缓互相看不顺眼?
凛王因为这些时日的一些事情对云尧很不满意,他觉着云尧有些上不了台面。
云缓骑马不好武功不好,从小还不聪明,身体特别差,胆子特别小,好几岁了都不会说话,凛王很不喜欢这个没用的小儿子。
但是,云缓也有一些好处——他被王妃教育得很有礼数,从不在重要的场合讲不合时宜的话。
绝大多数情况下,云缓言行举止都很得体,有世家公子那种滴水不漏优雅温文的气度。
而云尧仗着凛王的宠爱,有时候会故意欺负其他兄弟来彰显自己与众不同。
凛王是个偏心眼子,但他不是傻子,很多事情他看得一清二楚。
因为云尧甜言蜜语太多,云尧死去的父亲救过他,他没办法不偏心云尧。利用云尧打压一下这些儿子也不错,这些儿子长大了,凛王身强体壮,是很担心他们生出谋逆之心。
“这种场合,你一个堂公子出现并不妥当。”凛王道,“尧儿,你在家中看书。”
云尧眼圈儿一红,咬着自己的嘴唇进了里面。
云缓早就习惯了这种场景。
晚宴么,又是喝酒的场合,还有个身份尊贵的公侯世子,那便像往常一样应付一下。
云尧不在倒是个好事,至少避免了他突然使坏让自己下不了台。
早膳还没有吃,这边一结束,云缓便回自己住处用早膳了。
连锋在旁边擦拭短剑,云缓道:“连锋,你知不知道靖侯世子?”
连锋漫不经心的道:“想要他给你跑腿买红豆酥?”
云缓:“……不是,论辈分,我应该喊他一声表姨夫,我给他跑腿才对。算了,你大概不太了解他。”
如果了解的话,也不至于说出让人家跑腿买红豆酥的话。
“他是皇帝的心腹之一,武功高强,与他来往不用担心太多,会比你几个兄长更可靠。”
云缓咬着豆沙包,脸颊微微鼓了起来,他偏头看着连锋,很认真的倾听。
大概刚刚喝过茶水的缘故,云缓淡色的唇瓣略有些湿润,看起来便很柔软。
连锋突然想起来昨晚自己差些未克制住去亲吻云缓。
云缓看起来确实很好亲的样子,天真懵懂又好骗,或许亲他一下,他也只当和他玩闹。
但连锋暂时不想开这样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