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家可是要去赶那月下圆境,若是如此倒是可同路。”黄夫人掀开车帘的一角,问道。
黄家遣散仆从,几人着装从简,只是马车不改奢华,徐茗仪听黄厚的打算,是准备去厚仁堂的某个分堂做掌柜,路途甚远。
月下圆境十五年一次,开放半月,入口不定,据说是百年前飞升的一位月华仙子留下的秘境。
境中无白日,月生灵气,气聚成宝,有人放出消息此次的秘境与从前皆不同,空中将会升起异色月亮,对修士修行大有助益。
消息传的沸沸扬扬,多少人等着看热闹,为预测花落谁家争执不下,直到前些日子锻体门公开了入口的位置,风波才算是平息了。
入口出现前便有征兆,方圆百里植物受到入口散发的灵气影响,夜晚将会散发黄色荧光,周围形成小型的灵气风暴,此等状况持续五日,入口乍现。
消息传到吴长老耳朵里,这小老头可眼红了,这月下圆境落在哪个宗门,谁便能圈地收门票钱,有些强势的宗门甚至把控入口的开放时间,让自家的弟子先一步进入寻宝。
这都是修行者间心知肚明的,只要做的不太过分,大家也自愿买票进场,不乏某些宗门曾想过独吞秘境,也许是灵气构成单一,秘境一方坍塌,一宗弟子遭境中妖兽围剿,十进一出,战况惨烈。
锦衣仙子曾评价:“偷鸡不成蚀把米。”
和不靠谱的师傅不一样,教授术课的张先生用这个例子为她们这些弟子讲授了这个世界的灵气构成。
修行者长期修行一种功法,体内的灵气会变得纯粹,比如许茗仪修占卜,经脉中充斥纯粹的山水之力,属性组成是木、水、土。
李希阳修剑术,体内储剑气,纯金属性。
道道通仙途,同修者之间因为个性和理念也会产生不同。
长期修行同一术法的修行者之间属性大同小异,在大环境中不会产生问题,总体来说各种属性的总体量是平衡且能于个体之间相互转化。
但秘境中最好保持每种属性存在的量级相同,稳定的灵气场保证秘境的稳定性。
此间机制让把控入口的宗门不得不谨慎,把益处分出去,甚至派专人记录。
许茗仪下山接这一单就是为了凑够去锻体门的路费,修行者日行千里不在话下。
但有些规矩还是要受的,过一宗门便要缴一宗的“过路费”,几个大宗联合起来设立关卡,一来是防备邪魔妖兽潜入,二来这也是一处收益。
圆劫门所处之地偏远,赶不上这种好事,自然也分不着这一杯羹。
黄厚也从小窗中探出个敦实的脑袋说道“对啊,船家你和我们一道,厚仁堂的马车不必交过关费。”
许茗仪很是心动,省下这一笔,到锻体门前,她就还能为她和李希阳置办点别的装备。
她想起来那些个卦示。
【棺】、【大凶】、【李希阳】
虽然不知道大师兄接的是什么护送的活,但【大凶】她就放心了。
许茗仪为他卜卦未曾准过,初时她每日提心吊胆,毕竟大师兄的卦示里总是出现穷凶极恶之词,但好在并不灵验。
一日好不容易出了个【末吉】的卦示,他反倒是于下山后受伤归来,将养了几月才好透。
许茗仪拿这个去问过师傅,虽然苏锦衣爱喝酒靠不住,但在卜卦一道,整个山门还未能有人的水准能高于她。
那时日子还很富裕,山上的桃花沾了灵气,酿出的酒连酒仙余歌飞都会特意来讨,顺带一提,桃花是师傅的前道侣栽的,酒也是他酿的。
苏锦衣不像别的修行者那样穿道袍,法衣,她喜好华丽的绸缎织成的衣物,颇为关注凡间时兴的款式,只在外施一层防护的法术。
大红色镶着金线的罗裙坠在大颗的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
她拎着一小罐桃花酒,一手撑着脸庞,额头着了牡丹的花钿,懒懒的斜靠在一块褐色的巨石上。
身后湍急的水流声,望不见顶的瀑布冲刷下来,有水珠溅起,在包着罐口的红纸上晕染开来,女子的锦衣却仍旧像来时那样。
听见自己小弟子的问题,她眉头蹙了蹙,嘴角却含着笑答
“多练练就好了。”
这一练就是好多年,师门的人总觉得许茗仪的性子软,但她认准了一见事便会执拗去做。
哪怕只是得了师傅听起来敷衍的一句话,她也每日坚持晨起为李希阳算上一卦。
修卦一道的修士,算是以一己之力窥视天道,自然要付出代价,其中又分出许多流派,像圆劫门的功法是功德加身后,越是修为深厚,所付出的代价越小。
也会和占卜之事相关,指向越是明确,所耗越多。
许茗仪为黄厚占的那一卦,并未问所谓凶险,只是将时间限定,询问了对方短期内的事业线和生命线,如果卦主能提供更多信息,卦师需要支付的则会更少。
三枚铜钱尽裂,生出三个【卦示】。
有时许茗仪也并不都能解开,当支付的代价过于小时,卦示会变得极为玄妙。
比如谁能明确【水】所代表的具体意义呢,修卦其实修的就是问卦和解卦的技巧,以此来说苏锦衣的“多练”也没错。
许茗仪因为这件事困惑过一阵子,直到李希阳把她从藏书阁揪出来,那段时间她查阅古籍,一看就是一整天,险些晕倒在里边。
李希阳背着她,带她去医馆瞧了瞧,又送她回了弟子房,许茗仪迷迷糊糊听见他说
“我不信劳什子的问天卦,但我信你,许茗仪”
想起这话,一瞬便把她从回忆中拉出来。
总之,不知为何李希阳的卦示需要曲折着去理解,大约是因为他本人一身的反骨,就连占卜的结果也要和他作对。
黄厚这一单甚至付了她一笔小费,她给李希阳传讯,告知他于锻体门的山脚汇合,便上了黄家的马车。
***
齐堂没想到能在这见到李希阳,身为剑阁弟子,虽然他只是个外门干洒扫活的,但也憧憬敬仰着年轻一辈的剑道第一人。
他们剑阁修行的氛围很好,门中弟子会把自己崇拜的剑修的小像贴在床头。
齐堂是“正阳派”,他所知道的阁里还有一半是“巽冰门”,对应的是剑阁继承人徐巽冰。
他悄悄的观察自己的偶像,觉得接下这个任务真是值当,给的灵石多,还附送和正阳君见面的机会。
他要写八百字感悟发在灵通网上。
剑道第一人也在频繁看自己的剑穗,这是他成年时许茗仪送他的。
那时山门已然没落了,但生辰时他还是能收到礼物。
他师妹说这是生活的仪式感,然后一本正经的教他怎么联络,怎么在上边挣灵石。
剑穗上嵌的珠子亮了亮,他眼里涌出些情绪来,轻轻拂过,那些信息只能被他自己听见。
“李希阳我挣了好大一笔,还搭上顺风车了,我的好师兄你今天也是【大凶】哟,真倒霉啊”
少女幸灾乐祸的声音传来,李希阳的脸色严肃了一阵,又在拿起剑穗回复的时候变得真挚起来。
“我会小心,等我找到你,你的腿,打折。”
李希阳没忘记他走之前对茗仪千叮咛万嘱咐。
让她等他,她倒好,偷偷接单,又搭陌生人的车,一点警惕心也没有。
他在心里算了算,本来他接的这一单够他和许茗仪两人的路费了,现在有些余钱,可以给她带些喜欢的糕点。
齐堂在一边看自己偶像脸色一会儿一个变化,以为是对和自己同行表示不满意。
他接的这个活明面上的护送“货”,到了才知道是给人做保镖,还是个凡人。
不是说凡人有什么忌讳的,只是若是一开始说好是凡人,价格便会更高些,一不小心便会沾上因果。
天道在评估因果时对凡人有偏颇,若修行者对凡人造成杀孽,会成倍的报应在雷劫上。
但正阳君都没说什么,他也不好以这个由头和雇主计较,幸好只用护送至平镇,现下只剩半日脚程便算是完成了任务。
所以到底为什么能和偶像接到同一个任务啊!他真的好想搭话,又怕被嫌弃。
“喂”年轻的剑修说话了。
“您叫...叫我吗”齐堂环顾四周,有些不确信,但还是鼓起勇气答道。
“嗯”
“这儿,你熟?”李希阳出山门做的任务不多,远程的占大头。
这次目的地几乎在圆劫门的山脚下,他反而没那么熟悉 。
在门里待着的时候他不爱走动,一把剑,一片空地,一个自言自语的许茗仪就填满了他的日子。
齐堂深陷和剑道榜首对话的激动之中,不是他吹牛,剑阁周围几乎所有的镇子他都去过。
圆劫门几乎已经处于这片区的边界之处了,好几次齐堂执行任务都止步于此,再往南,就是妖的地盘了。
“我我我,正阳君你想知道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齐堂还真就来过好几次平镇。
眼前的剑君露出一副晦涩苦闷的表情,齐堂的心提溜起来。
像他这样几乎是处于修仙底端的弟子能知道的信息杂乱,要是正阳君想知道一些市面上不被允许流传的事,他要如何是好。
“哪儿的糕点铺子好?”
“要做得好看,甜口的,口感层次多一些,不要薄荷和花生口味的。”
外头谣传曾有妙龄女修爱慕纠缠正阳君李希阳,花重金雇佣他做护卫,却不出一日便放弃了旖旎心思,有好事者打听,那女修气愤道
“我与他说话,他说要加钱,一字五百。”
齐堂觉得自己今日挣了,正阳君和他说了好多字啊!
收到了齐堂写的满满一页纸的糕点推荐,有些甚至还有配图,李希阳很满意,齐堂也很满意。
因为刚刚李希阳指出了他几个握剑手势的错处,他试着改正了,确实比原先更省力了。
“快要到了,辛苦两位仙人了,我们主人说到了平镇另有重谢。”一位仆从从马车上下来,走到两人身边说道。
李希阳没应答,天底下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他们收的又不是真金白银,一路上雇主的管家总是试图和他们说话,眼里泛着浑浊的情绪。
他反感这样的视线。
且让他反感的似乎也不只是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