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嫦在自己身上找到了随身带的匕首, 他认出来是原先父皇送他的生辰礼物。
匕首是暗沉的黑色,用稀铁制成,刀削如泥, 匕刃有一层银白的刃光。
末尾是祥云纹,上面雕刻的有他的小字宗逸。
姬嫦用匕首削断竹子,末尾坚硬,用尖锐的一端贯穿鱼身,鱼放在火堆上, 用野果在上面去除一部分腥气。
没一会香味便传出来,姬嫦一共烤了四只鱼, 两只给了兰泽, 兰泽原先以为姬嫦会让他吃剩下的。
他接过来的时候还有些不可置信,瞅姬嫦好几眼,不确定地问道:“当真是给奴才的?”
姬嫦看出来了兰泽的小心翼翼, 唇角略微放平, 对兰泽道:“是给你的。”
姬嫦烤鱼时他就在旁边看着,兰泽还是有些不确定, 他看着姬嫦吃,才稍稍放下心,跟着咬了一口。
原先被刺卡中过, 兰泽这一会吃的慢些, 他慢吞吞地把鱼吃完, 拿出手帕擦了擦嘴,察觉到姬嫦的视线, 兰泽只得从怀里重新拿出来一条手帕。
他有藏东西的习惯, 总担心没有, 这个习惯让他饿肚子的时候有东西吃, 准备的手帕也有几条。
姬嫦接过了兰泽递过来的手帕,手帕布料并不算很好,上面的图案歪歪扭扭,看上去针脚粗劣。
末尾还绣着兰泽两个字。
“兰泽?”姬嫦念了出来。
兰泽立刻瞅过去,他以为姬嫦是嫌弃他缝的不好,小声道:“这是奴才自己缝的,没有多余的,如今先凑合……”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姬嫦还有什么好挑的。
兰泽不敢说出来,他的脖颈还在疼,伤药顶多给姬嫦用,他只能偷偷抹一些。
姬嫦从兰泽的神色能够看出来兰泽的想法,他应了一声,收了兰泽的手帕。
兰泽,倒是适合他。
“皇上,我们今日要动身吗?”兰泽问道。
姬嫦略微颔首,对兰泽道:“今日先离开这里。”
“这里地形不易被发现,一旦被发现,容易形成死穴。”
姬嫦收拾了火堆,把他们留下来的痕迹都消除了。
兰泽并不认识路,他只能跟在姬嫦的身后,他们两人身上都没有什么东西,走起路来并不怎么费劲。
只是时间长了兰泽还是有些受不住,他们从白天走到了天黑,姬嫦路过便询问附近的村落地名,大致搞清楚了他们的位置。
兰泽走了一下午,走的脚有些疼,晚上他们留在附近的村落休息,路上姬嫦问人时他在旁边听着,他打算晚上趁着姬嫦睡着便逃跑。
“我同村妇买了些活血化瘀的伤药,兴许会管用。”姬嫦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带来了青瓷瓶装的药膏。
里面是黑乎乎的药膏,散发着草药香。
因为怕被怀疑,姬嫦连自称都改了。
兰泽戒备地盯着姬嫦看,姬嫦白天与黑夜简直判若两人。
若不是前一日姬嫦差点掐死他,他兴许会以为姬嫦是真的在关心他。
“不必了,奴才伤的不重,不必皇上担心。”
兰泽摸着自己脖颈处的皮肤,他指尖扶在地毯边缘,姬嫦找的屋子只有一间,他只能睡在地上。
姬嫦东西送不出去,略微垂着眼眸看着兰泽,那双凤眸没有表情时会显得略微黑沉,看的兰泽有些害怕,兰泽于是识趣地抿唇收了。
“皇上休息便是,奴才为皇上守夜。”兰泽说。
姬嫦在他面前脱了衣裳,黑色的外袍下是明黄色的中衣,姬嫦直接换成了寻常人家的衣裳,上身线条显露出来,带着成年男子特有的盘虬起伏。
传闻姬嫦男女不忌,兰泽忍不住瞅一眼,姬嫦肩膀处与腹部都有伤口,似乎体质很好,这么几日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
现在姬嫦还年轻,过几年姬嫦便会毁了身子。
兰泽忍不住想,他收回视线,在一旁等到姬嫦睡着,外面的月色升上来,房间里只有姬嫦很浅的呼吸声。
门打开时会有动静,兰泽只能小心翼翼地,他动作很轻,上前轻轻地推开门,房门发出一声嘎吱声。
他出门的时候扭头看了一眼,空气非常安静,床上的人还躺的好好的,他看不清姬嫦的脸。
姬嫦在兰泽动的时候便醒了。
他前一日打了小奴才,小奴才要逃跑很正常。
耳边传来细微的动静,兰泽想起来自己没有钱,他回来找了姬嫦的外袍,姬嫦身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对差遣御林军的虎符。
兰泽把虎符放了回去,他最后只把自己的手帕拿回来了,小心翼翼地踏出房门,一溜烟地跑了。
空气中安静下来,姬嫦睁开眼,房门缝隙有凉风透进来,月色拉长了窗外的树影。
人走了。
兰泽一路往回跑,他知道的很少,但是知晓往回路上的一处寺庙,那里有下山的路,可以通向附近的集市,他到时可以问人回岭南。
夜晚黑漆漆的看不清,兰泽在树林里穿梭,周围只有云与月,树影沙沙而动,他一路小跑,浑身热起来,气有些喘不匀。
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眼角扫到张牙舞爪的树枝,他略有些害怕,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这么一加快,没能看清前面的路,他被地上的树枝绊倒,慌乱之中扭到了脚。
“呀——”兰泽脑袋磕在石头上,脸还被树枝划了一道,皮肤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他眼前发黑,脚踝处传来几乎断裂般的疼痛。
兰泽自己挣扎着爬起来,他这么一摔摔进了泥地里,袖口上糊了一些泥巴,脸上的灰尘和血混合在一起。
他自己尝试站起来,发现根本站不起来,只能拖着身躯到了附近的大树旁边,不知这里白天有没有人路过。
兰泽自己用手帕擦干净伤口,他疼的龇牙咧嘴,忍住没有掉眼泪。
他没有钱,就算有人路过,对方不知会不会愿意帮他。
兰泽忍不住有些难过,若是谢景庭在就好了,他想督主了。
月色从云层里探出来,兰泽靠着大树坐着,他抱着自己的小腿,摸摸脚踝的位置,那里已经肿了起来,一碰便传来剧烈的疼,疼的他立刻收回了手。
冷风吹过来,兰泽整个人缩成一团,过了兴许有一个时辰,或许更久,天色还没有亮,树影依旧在不断晃动,他耳边听见了动静。
半夜怎么会有人过来,兰泽抬起头时,看清了月色下的人影,远处站着的人,赫然是姬嫦。
兰泽下意识地便想跑,他挣扎着扶着树干站起身,脚踝处传来针扎一般的疼痛,他方站起身,右腿便失力,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向后栽倒。
姬嫦到底放心不下过来找人,他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真让他找到了。
他自然看出来了兰泽的慌乱,那张因为疼痛面上变得扭曲苍白。
“孤有那么可怕吗。”姬嫦到了兰泽面前,他自上而下的看着兰泽,担心这般会给兰泽压迫感,在兰泽身前俯下了身。
“你不必担心,我不会责怪你。”姬嫦说。
兰泽一双清澈的眼依旧睁着,下意识地向后退,在姬嫦朝他伸出手时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
预料之内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姬嫦碰在他脚踝处,兰泽睁开了双眼,姬嫦手指虚虚地按在上面,并不疼。
姬嫦对他道:“忍一下。”
然后便使了力气,兰泽立刻因为疼而叫唤出声,额头上冒出来一层冷汗,他的骨头被正回来,姬嫦松开了手。
“前面林子里有许多淤池,夜晚路难走,若是不小心掉进去,兴许会死在里面。”
姬嫦说出来事实,见兰泽眼眸里含了一汪泪,嘴唇都被咬红了,这奴才这般爱哭,仿佛是水做的。
剩余的话他没有说,没有做好准备便逃跑,被抓回来只是时间问题。
姬嫦在背着兰泽回去和抱兰泽回去之间稍稍犹豫了一番,他既然已经出来找人,自然不能放任兰泽不管。
他身为太子,未曾背过哪个奴才,没有兄弟姐妹,只抱过太尉府上的千金,还是少时的事情。
姬嫦略微思衬,背人到底太过于暧昧了些,他于是略微俯身,在兰泽惊恐的视线中,将兰泽抱了起来。
兰泽惊吓比惊讶要多,先不说姬嫦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还是身上有伤,他怀疑兴许姬嫦是想了新法子要折腾他。
“皇上……你放奴才下来,奴才自己会走,不用这般。”
兰泽下意识地握住了姬嫦的手腕,他手指生的柔软,碰到青年已经生长完好的骨骼,只感觉有些烙人。
“回去还有一段路,我找你花了一些时间。”姬嫦开口,是让兰泽闭嘴的意思。
兰泽于是闭了嘴,他只能由着姬嫦抱着,路上都在想,到底姬嫦会怎么处置他。
难不成要趁他不能走路把他扔进淤池里……还是要将他扔进河里淹死。
他设想了好几种,然而姬嫦只是将他抱了回去。他向上只能看到姬嫦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姬嫦是少年君主,帝王相素来薄凉,唇畔弧度薄削,一看便知是薄情性子。
回到那间屋子,姬嫦未曾责怪他,只是将他放下来,在屋子里生了炉火,姬嫦不知从哪里得来了一张地图,在地图上圈圈画画。
迁都北上要去陵州,他们离陵州已经不远,兰泽没空注意姬嫦写了些什么,他脑海里一团乱麻,因为逃跑失败略有些失望,自己抱着膝盖靠在角落沉沉地睡了过去。
姬嫦耳边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他抬起眼,烛光落在桌面上,兰泽抱着膝盖靠在墙壁边,小脸整个融进阴影里。
兴许因为冷,兰泽整个缩成一团。
小奴才脚上只是勉强处理了,若是再着凉,兴许第二日会耽误路程。
姬嫦这么想着,将外袍披在了兰泽身上。
兰泽第二日醒来脚还是疼,他走路深一脚浅一脚,若是记得没错,他似乎受过好几回脚伤,他路上有些担忧,日后会不会落下病根变成小瘸子。
姬嫦并不知他的担忧,他们连夜赶了几天路,这几日姬嫦都没有打他,对他很正常,仿佛变了一个人。
兰泽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宁愿姬嫦一直这般,所以从来没有开口问过,只装作不知道。
他们到了附近的城镇,新帝迁都已经人尽皆知,以及告示之上传的沸沸扬扬,谢景庭已经要攻破京州。
“古来从未有前朝复辟成功过,谢景庭兴许能成为千古第一人……姬氏危矣。”
兰泽原本想打听一番消息,他闻言忍不住去看姬嫦的神色,担心姬嫦会直接上前让人闭嘴。
“谢景庭……”姬嫦呢喃着这个名字,他听闻过谢景庭,今年刚入朝,他们见过几回,科考状元,也是他新任的伴读。
原来在这里……他要迁都,是因为谢景庭谋反了吗。
姬嫦还在思衬,他耳力过人,听见了兰泽在小声的打听消息。
“谢景庭如今在京州吗?”
“你问叛军?我怎么知道,我只知晓马上要改朝换代了,若是姬氏不敌,江山便会落入叛军手里……”
兰泽问完眉梢带了些喜色,说明谢景庭安然无恙,兴许马上就能过来接他了。
他转眸时对上谢景庭的目光,姬嫦在看着他,眼中带着几分端详。
“谢景庭……你似乎很关心他。”姬嫦开口,他在路上已经摸清了兰泽的性子,兰泽心思简单,记吃不记打,鲜少关心某个人。
兰泽在路上未曾打听过谁,只打听了谢景庭。
“奴才不敢。”兰泽心立刻提了起来,他知晓姬嫦喜欢谢景庭,因为这件事,姬嫦好几次险些把他抓走。
“奴才只是担忧百姓。”兰泽干巴巴地解释。
兰泽紧张的脸上红了起来,姬嫦视线在兰泽绯红的脸颊略微停留,很快收回了视线。
接下来姬嫦继续赶路,他们要到陵州,需要走官道过去,马车行路,一日便能到地方。
兰泽记得姬嫦是没有钱的,他还发现姬嫦性子独,显然没打算等着师无欲来找人,伤好之后赶路赶的很快,一路避开了谢景庭派来的追兵。
当日,姬嫦去了一趟当铺,出来以后便有钱了,租了一辆马车,他们第二日便要动身。
姬嫦并不知小奴喜欢吃什么,他说要带小奴去买些东西吃的时候,小奴先是高兴,然后戒备,犹豫了一番,最后还是跟他走了。
“宗逸为何要带我来这里。”兰泽在外便喊姬嫦的字,这是姬嫦要求的。
姬嫦带他下了馆子,桌上摆了十几道菜,每一样看起来都很好吃,总比干大饼好啃,兰泽肚子已经要叫起来了。
“如今有银子,你身为仆人,可以随我一并进食。”
姬嫦如今身边只有这么一名小奴,他这几天都和兰泽同吃同住,兰泽只是表面害怕他,实际上不怎么懂规矩,自制力又很低。
路上险些被人用一串糖人骗跑,若不是被他发现,兴许这小奴才已经被人卖了。
兰泽听后眼睛亮起来,然后迟疑起来,狐疑地瞅姬嫦好几眼,最后不确定地问道:“宗逸会不会等奴才吃完了,再怪罪奴才打奴才一顿。”
姬嫦:“不会。”
有了姬嫦的保证,兰泽才放下心,他一个人吃了半桌菜。
桌上准备了茶水和酒,这两种东西都是特制的,看起来并不容易区分,兰泽不小心喝了一些,他酒量非常差,喝完之后呆了一会,后知后觉才知道自己拿错了杯子。
那边因为兰泽换了杯子,姬嫦也误喝了一口酒,原先他酗酒酗的凶,几乎是一沾到酒,骨血都随之沸腾起来。
姬嫦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他从过去来到现在……现在的自己,另一个自己,他的视野里出现了兰泽红通通的面颊。
“皇上……”
兰泽对上了一双阴郁狠厉的双眼,他这几日被姬嫦蒙骗,变得温吞了一些,此时反应过来,那种被盯上的感觉,令他浑身传来过电一般的触感。
面前的姬嫦是他熟悉的姬嫦,那个喜怒无常性格阴郁冷血的姬嫦。
兰泽反应慢了许多,等到他的脸被掐住时,后知后觉地感到疼,他被迫昂起脸,不知自己这般水眸粉面,引得姬嫦骨血里有暴戾因子作祟。
“朕原先没有跟你说过……不准这般看人。”姬嫦发出了一声冷笑,不知为何他突然醒来又突然晕过去,鼻尖前缭绕着房间里的熏香,他现在只想好好教训眼前这奴才一顿。
“皇……皇上……”兰泽慌张起来,他不明白姬嫦为何突然发疯,他被姬嫦眼中的冰冷刺中,那视线里带着打量,还有几分欲-色,他被一只大手揽住腰肢,姬嫦轻而易举地便将他揽了起来。
姬嫦下意识地想要找鞭子,他在制住兰泽时兰泽不停地乱动,一不小心蹭到他,他眼角扫到兰泽白净精致的侧脸,看上去柔弱不堪,像是河边生长的纯色莲花。
洁白的莲藕,未曾被玷污过,带着若有若无的体香,姬嫦浑身的暴怒因子转化成了别的东西,目光染上了一层深色。
他不小心按到兰泽的腰,手臂上被兰泽抓了一道,怀里的少年发出一声痛呼,眼泪冒了出来,嗓音清澈动听,听的他气息全部向下涌。
“如今又是哪里学的新手段?”姬嫦凑到兰泽脖颈边轻轻地嗅了一下,兰泽面上露出惊恐的神色,那一双狐狸眼略微睁大,小脸跟着白了。
这么胆小的模样,有几分可爱。
姬嫦恶劣心思起,毫不犹豫地便咬了怀里少年一口,叼住了兰泽的耳垂,恶狠狠地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