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玉玄生死未卜, 军权落在师无欲手中,师无欲传了当地的知府,加强了城中的戒严, 剩余的交给太尉。
保证一个人都出不去,由于姬嫦催着他们回京,他们连夜动身。
当夜,师无欲收到了第二支箭,长箭堪堪贯穿他的衣袍, 他把那支箭□□,上面同样有芍药花纹。
兰泽离得远远的, 远远看到了那支长箭, 明明有层层士兵围守,箭还能到师无欲面前,可见用箭之人技法的高超。
师无欲派了士兵去抓人, 只算出了大致的方向, 这般难以抓到人。
“没了你,他如今才是真正的如鱼得水。”师无欲捏住了兰泽的下颌, 兰泽因为前一天挨打第二天老实许多,一直未曾开口说话,唇线抿的紧紧, 被捏住下颌, 未曾挣扎。
兰泽两只手都缠上了纱布, 因为胸口也疼,他顺带着也缠了一圈, 看起来便略微鼓胀。
知晓师无欲如今在迁怒, 兰泽睁着一双眼不敢说话, 只楚楚地看着师无欲, 神情略微瑟缩。
师无欲把那支箭丢掉,未曾抓到人,他们只能继续赶路,接下来入京师附近的城池,代表着他们安全了,也代表他们没办法再牵制谢景庭。
“贺郎的情况如何?”师无欲在正殿中问大夫。
大夫摇了摇头,面上一片叹息,“只能听天由命,就算醒来……也是时日无多。”
与此同时,侍卫接了师无欲的传信。在师无欲与一众亲卫抵达京城时,侍卫也到了金銮殿外。
“皇上……”
姬嫦自从收到了师无欲的传信,第一件事是定安侯魂丧西北,第二是贺玉玄生死未卜,如今他不想再听到任何坏消息。
“说。”姬嫦面容阴沉,桌上的奏折散了一地,金銮殿数日未曾进酒盅。
“国师大人传来了消息……他们已经到了京州。”
侍卫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除此之外……据传岭南结兵……”
“督主……谢景庭……谢景庭反了。”
大殿里安静下来,姬嫦的面容沉的能够滴水,眼神冷如冰碴,阴沉沉的视线落在侍卫身上,修长的手指折断了一旁的金纹朱笔。
“好,真是好的很。”姬嫦笑了起来,明黄色的衣袍暗纹隐现,眼底分毫笑意都无,“如雪……当真不负朕望。”
先帝曾经叮嘱过他提防谢景庭,他对谢景庭有爱慕之心,数年未曾为难过谢景庭,谢景庭却违背他们原先立下的誓言,抛下他的庇护选了一条最艰辛的路。
“来人,传唤百官,即刻上朝。”
因为定安侯身亡,因为此事百官惴惴不安,若是传到大魏之外,兴许西夏的铁骑会立刻踏破雁门关。
“士不可一日无帅,传朕令,现让方裴、江绯暂代中郎将、副将指挥使。谢景庭心思歹毒、谋害朝廷命官,如今在岭南集结兵马,赵明兰,朕派你前往岭南清扫反贼,提谢景庭的人头来见。”
谢景庭原先深得君心,与一众朝臣关系不深不浅,如今谢景庭谋反,先前与谢景庭有过交集的朝臣全部避之不及,未曾有人再在朝上提一句谢景庭。
“阮云鹤,朕知你如今心在西北,如今定安侯死因未曾查明,朕若此时派你回守,兴许正中下怀。”
姬嫦:“朕已经命明王前去亲自查明此事,会给众将士交代。”
阮云鹤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脸色略微苍白了些许,原先得定安侯庇护,他的人生未曾遇到什么不顺,许多事情并不需要他处理。
如今父亲身亡,死因尚且不明,侯府的重任便落在了他身上。
“臣知晓。”阮云鹤应下。
下了朝之后,师无欲回朝,阮云鹤正好与之碰上,视线在师无欲身上一扫而过,然后落在了跟在师无欲身后的兰泽身上。
兰泽回到熟悉的皇宫,他在路上有惊无险,期间营中出过几回意外,他能察觉出来兴许是谢景庭派来的人,然而师无欲似乎咬死了他,未曾让他离身半步。
如今回宫还要带上他,兰泽害怕见到姬嫦,方才姬嫦下的死令已经传过来,谢景庭谋反,被抓住便会株连九族。
“国师。”阮云鹤话是同师无欲说的,视线却落在兰泽身上,知晓了什么,兰泽兴许被谢景庭丢下来了。
兰泽看见了阮云鹤,他装作不认识,还在师无欲身后待着。
阮云鹤路过他时,突然开口道:“我先前说的还作数。”
岭南,煦城以南。
以煦城作为分界线,短短不到半月,谢景庭已经拿下两座城池,云州宋氏素来闻名,在蜀郡依旧有拥趸,加上鲍氏之案失了民心,一时宋和在蜀郡名声大噪。
夜幕被血色渲染,江边潮水褪去,与冰冷的天色一并消融。
墨色的衣衫融在黑暗之中,那张明艳的面容逐渐变得清晰,惊鸿之貌落雁之景,孤高的身形,只可惜落在江面上是残阳之景。
直到江边出现了另一道身影,宋和见谢景庭还在守着江面。
“主子,我们该走了。”
一江之隔,江流自岭南而起,尽头是远隔千里的京州城。
江面波光粼粼,舫船上传来幽怨的湘女怨,湘女情思难了,一曲唱绝思欲。
谢景庭略微出神,在舫船上仿佛能够看到一道小小的影子,那道身影随着舫船的灯灭,琴弦声断,消湮在江水深处。
……
师无欲回朝第一件事便是见姬嫦,兰泽因此也见到了姬嫦。
朝中动荡,姬嫦原先便看兰泽不顺眼,如今只看到兰泽便冒火,沉冷的目光落在兰泽身上,只是视线便能把兰泽吃了。
兰泽已经尽量降低存在感了,他甚至前几日都表现的非常乖,担心师无欲把他交给姬嫦,这几日未曾乱跑,师无欲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善羲,贺郎的情况如何?”姬嫦第一件事便是问了此事。
师无欲平静道:“大夫已经为他看过,他的情况并不好。”
“接下来只能顺应天命。”
“路上诸多变故,臣只算出来谢景庭的命运与此小奴有牵连,臣便将他带了回来。”师无欲目光落在兰泽身上。
兰泽安静如鸡,在殿中宛如一块石头,和炉子站在一块恨不得钻进炉子里面,在殿中没什么存在感。
实际上两人都未曾忽略他。
姬嫦冷笑一声,“带回来的正好,谢景庭费尽心思带他走,结果还不是落在朕手里。”
如今谢景庭叛国,姬嫦不是蠢货,自然不可能由那些爱慕之心动摇,他心底到底有几分不信,谢景庭会看上这么一个只有容貌的蠢货。
兰泽被姬嫦的目光吓到,他不敢出声,只能略微向后躲躲,低着头挪到师无欲身后,扯了一角师无欲的衣袖。
“朕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合过眼了。”姬嫦扯了扯自己的衣领,目光落在兰泽身上,显然想拿兰泽撒火。
师无欲在一旁开了口。
“宗逸,我要带他回万相寺,他留在你身边并不合适。”
师无欲淡声道:“他的性命还有用,你应当给贺郎几分薄面。”
因为师无欲的话,姬嫦只是在兰泽身上刮了两道,最后与师无欲商量了其他的事情,兰泽在外面待着,天黑之后被师无欲领走了。
直到兰泽上山,他感受到夜晚的寒凉,山上更加冷,今日是春节,京州四处都热闹繁复,寺庙依旧冷冷清清,百千神佛依旧怜悯众生。
钟声杳杳而鸣,兰泽透过车窗能够看见点点汇聚而成的灯火,人间灯火今日格外的稠密,散落的焰火汇聚在一起,与钟鼓烟锣相瑟而和,拼凑出了凡世的烟火气。
今日过年,他竟是和师无欲过的。
兰泽在万相寺只能吃斋饭,他跟着师无欲只能吃斋饭,今日也是如此,他在马车角落安安静静地坐着,不敢说任何不好。
“国师大人,奴才日后待在万相寺……奴才住在哪里?”
兰泽随着下了马车,剩下的一截路需要下来走,他跟在师无欲身后,只能看到一截银白的衣角,上面的莲花银纹熠熠生辉。
师无欲停下来,那张冷俊的面容没什么表情,清冷的目光宛如月上霜,对他道:“你住在偏殿。”
山路难走,兰泽跟在师无欲身边,已经知晓了一些师无欲的性子,不能撒娇,不能叫苦,也不能抱怨。
说了师无欲只会变本加厉。
他脚有些疼,一直到地方都没有讲出来,自己忍着疼,到了万相寺,在见到寺庙门的那一刻,他险些要晕过去。
寺内高僧领他们进去,兰泽没有吃晚饭。师无欲有单独的院子,他跟着住在里面,饭菜是统一准备的,区别的今日多了一道小菜。
兰泽想吃糖水糕吃鸡蛋羹,还想喝好喝的茶水,他不敢提要求,把斋饭吃的一干二净,然后便要告退。
“国师大人,奴才下去了。”
他站起来的时候一只脚略微跛着,因为另一只脚因为走山路磨出了泡,师无欲允他,他便一瘸一拐地回去了。
按照兰泽老家的习俗,春节之后是需要四处拜年的,还要祭拜先祖,兰泽哪一样都没有。
因为寺庙中缺少人手,兰泽被迫跟着师无欲去祭拜诸佛,在寺庙里转一遍,兰泽险些累晕过去。
师无欲拿兰泽当奴才使唤,兰泽这两日因为担心师无欲把他送到姬嫦那里,不顶嘴只当闷葫芦,只是他前一日脚便有些疼,今日疼痛感更加明显。
前一天晚上太累,他只随意洗洗便睡了,没来得及看脚底是什么模样。
兰泽走路一点一跛,看上去略有些滑稽,他在一边端着水盆,水盆有些重,他有些费力,歪歪扭扭的站不稳。
师无欲用抹布擦完了佛像,抹布正要放回去,眼角能够扫到兰泽笨拙的动作,兰泽总是乱动,抱着水盆在他身边守着,乱动时险些把水盆弄洒。
“对不起,国师大人。”
兰泽脸上红起来,他把水盆放下来,累的气喘吁吁,忍不住道:“奴才有些端不动了。”
师无欲未曾说什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兰泽眼神怯懦,不敢与他对视。
到了晚上,师无欲自然看出来了兰泽走路不平衡,这里没有其他人,兰泽装哑巴,在兰泽抄佛经抄到半夜时,兰泽准备回去了,师无欲此时开了口。
“过来。”
兰泽于是又小心翼翼地抱着佛经坐回来,不明所以地瞅着师无欲。他的佛经都抄的差不多了,不知道师无欲又在挑什么错。
他坐在旁边,师无欲视线落在他的脚上,对他道:“脱。”
兰泽此时才明白什么,他略微犹豫地看向师无欲,脚底传来针扎一般的疼痛,他在这里什么都要找师无欲,兴许回去之后还要过来找师无欲拿药,不如现在让师无欲帮他看看。
他于是脱了鞋子,袜子底下隐隐透出来点点红色,兰泽脱掉袜子的时候有些疼,白色的棉袜放在一旁,脚底血淋淋的,是路上磨出来的血泡破了。
察觉到师无欲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兰泽对师无欲道:“奴才昨天晚上磨出来的……国师大人给奴才一些草药便是。”
“奴才自己会处理。”
兰泽脚趾略微蜷缩,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疼痛,针扎一般密密麻麻的戳在脚底,自己碰了一下,脸色便白了些许。
师无欲冷冷道:“昨日为何不说。”
兰泽闻言抿起唇角,他就算说了又如何,按照师无欲的性子,并不会怎么样。
他没有讲话,师无欲从柜子里找了药丢给他,兰泽慢吞吞地接过了药,一双足弓略微绷紧,他小声道:“谢谢国师大人。”
兰泽一瘸一拐地抱着药瓶回去,他在偏殿里住,寺庙里冷清,如今冬日更显,周围空落落的,院子里只有他和师无欲两人,没什么人气。
加上这边靠近祭坛,兰泽总感觉周围有些阴森,他回到屋子里,现在接近子时,只有月色透进来,他屋子里非常安静。
兰泽有些害怕,他回来第一件事便是点上蜡烛,风吹进来脖颈后面凉嗖嗖的,兰泽后脖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蜡烛亮起来,一阵风吹进来,蜡烛又灭了。
兰泽心里毛毛的,他重新点了蜡烛,不是没有一个人住过,原先都是他一个人住,万相寺是寺庙,一个人却有些不一样。
说不上哪里不一样,他莫名心里发毛。
他把药瓶打开,在脚底上了一层药,在他涂药的时候,蜡烛略微晃动,兰泽感觉自己脚底冰凉凉,兴许是药效上来了。
这个时候已经非常晚了,兰泽涂完药便睡了过去。
他半梦半醒魇住了,兰泽四肢不能动弹,他意识却十分清醒,房间里静悄悄的,明明什么都没有,他浑身却出了一身冷汗。
兰泽因此第二日精神不是很好,前一天晚上触感太过记忆深刻,他早起去师无欲殿中,一直因为此事走神。
“国师大人,寺庙里的神佛能不能庇护这里的僧人?”
兰泽问道。
师无欲说:“自然,心向神佛,神佛会庇护他们。”
“那奴才信神佛,神佛会不会庇护奴才?”
闻言师无欲看向兰泽,兰泽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眼中略微担忧,仔细看眼睫下有一层很淡的鸦青。
“嗯。”师无欲应了一声,嗓音清清冷冷。
“国师大人……奴才还有一个问题。”
兰泽吃了一碗斋饭,他如今适应环境适应的很好,在谢景庭来找他之前,他乖乖活着便是。
“世上可不可能有鬼?”兰泽问道。
原先师无欲以为兰泽在为什么事情苦恼,闻言脸上神色淡了几分,冷漠道:“兴许会有,专惩心思不正的小奴。”
兰泽听出来师无欲话音中的嘲讽,他情不自禁地脸红,忍不住道:“奴才未曾做过什么坏事。”
师无欲对他道:“包庇恶鬼,便是与恶鬼同罪。”
知晓师无欲说的是谁,兰泽不再反驳,他说不过师无欲,师无欲嘴里都是大道理,他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心思不正。
兰泽白天要抄写许多的佛经,他累的趴在书桌上睡了过去。
桌上的小香炉燃着线香,线香袅袅地穿过兰泽的面孔,模糊了兰泽的面容。
笔墨不小心沾在脸上,兰泽的脸上花了,他眼睫略微颤了颤,察觉到似乎有人摸他的脸,他于是睁开了眼。
面前空荡荡的,只有燃烧的线香,什么都没有。
兰泽起先有些迷糊,随即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殿中什么都没有,师无欲也不在,只有远处冰冷的佛像在俯视着他。
他方才确实察觉到了有人在摸他的脸,触感冰凉,像是深潭里的死水,浸透他的骨髓。
兰泽周围一切都没有变化,他略微瞪大了一双眼,脑袋里胡思乱想,难道是谢景庭出了事变成鬼来找他了?
他忍不住这么想,直到偷看师无欲的信件,得知谢景庭没有死,他稍稍放下心,紧接着心又提了起来。
既然不是谢景庭,那会是谁?
晚上夜幕来临,兰泽一人走在山道上,他总觉得身边似乎有人,对方跟着他,冰凉的冷气缠绕在他周围,一切景色都随着蒙了一层朦胧不清的雾。
他走到门口便停了下来,不知为何不想再往前踏入一步,仿佛前面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在等着他。
是他不想见到,更不想接触的。
兰泽凭借着自己的直觉,他心脏在砰砰跳个不停,他果断地选择了转身,回到了正殿。
正殿灯还在亮着,兰泽打开了门,对上师无欲的视线,以及殿中的森严佛像,兰泽心中的惧意被驱散了些许。
他鼓起勇气道:“国师大人,奴才房间里有脏东西……今日能不能宿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