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晚上, 他们在马车上歇息,在马车上随时都能返程,只是有些不舒服。
兰泽在马车上, 谢景庭在外面守着,如今夜色寒凉,外面很冷,在外面待着兰泽没一会便手脚冰凉。
火光几乎熄灭,兰泽白日里睡的多, 他掀开车帘朝外瞅了一眼,孤零零的月色悬在顶上, 林子里枯枝落进, 密密麻麻的压在天边,微弱的火光若隐若现。
谢景庭坐在一旁,在他出来时谢景庭便注意到了他, 那一双眼眸映着他, 如月色身后墨染的天空一般。
兰泽心中莫名一动,他说不清那种情绪, 仿佛谢景庭整个人都在黑暗中一般,随时都会随着夜色消湮。
“督主。”兰泽喊了一声,他自己撑着马车边缘下去, 到了谢景庭身边, 外面比马车里要冷的多, 他鼻尖冻的略微泛红。
“睡不着?”谢景庭握住了他的指尖,兰泽手掌温热, 这一会倒是暖和。
兰泽点点脑袋, 瞅着谢景庭道:“奴才不困, 就想看看督主在做什么。”
他抬起头来看天, 天色云层飘过去,在城外能够看见星星,京城多雾,经常看不见星星。
“督主,奴才小时候在徐州经常能看见星星,徐州的冬天没有那么冷,北方要冷一些。”兰泽这一会稍稍精神一些,他把手指揣进谢景庭怀里,谢景庭怀里温热,很暖和。
谢景庭静静地听着,问道:“兰泽娘亲后来如何了。”
兰泽的所有事情他都命人查过,他一清二楚,只是听兰泽讲出来,比起和属下汇报的,他更想听兰泽主动跟他说。
“奴才娘亲身体不好,后面……那一年也是冬天,奴才没有钱买药,娘亲死了。”
兰泽摸着自己脖颈的地方,那里有一把银锁,放着娘亲的骨灰,他打算等安定下来就把娘亲安葬好,兴许日后要将娘亲葬在岭南了。
“娘亲是对奴才最好的人,奴才后来去了别的地方,常常很想娘亲,若是娘亲还在,奴才兴许不会被督主抓住。”
兰泽先前吃的苦不少,他没人能说,同别人讲没有意义,他把手指揣进谢景庭怀里,对谢景庭道:“兴许奴才也不会遇见督主,能少吃许多苦。”
兰泽瞅谢景庭两眼,谢景庭唇畔绷成很浅的弧度,对他道:“若是兰泽能听话,兴许不会经历那些。”
“才不怪奴才,督主明明好几次要把奴才送走,督主成日骗人。”兰泽见谢景庭这般闷便生气,他凑上去在谢景庭脸上咬了一口,因为如今谢景庭不用见人,他似乎咬人也没什么用。
兰泽于是又松了口,他被谢景庭提着后颈,在谢景庭眼中看到了几分类似于无奈的情绪。
“兰儿,不能咬人。”谢景庭捏着兰泽的后脖颈,轻而易举地把兰泽提到了一边,对兰泽道:“原先我身份敏感,不适合将兰泽留在身边。”
兴许一不小心兰泽会被牵连进去,兰泽也会成为他的软肋,最开始生恻隐之心带兰泽回去便是错误。
毕竟他见兰泽第一眼便生了不该有的情绪,那时便有一二分的私心。
兰泽才不想听谢景庭解释,他这会饿了,瞅见谢景庭还揣的有肉饼,把剩余半张饼啃了,对谢景庭道:“若是日后督主再扔下我,我再也不会心软了。”
吃完饼子,兰泽困意上涌,他还握着谢景庭的手指,趴在谢景庭肩膀处睡着了。
他这般粘人,谢景庭在旁边说道:“兰泽,外面睡觉会着凉。”
兰泽毫无反应,扒着人不放,因为谢景庭总在耳边讲话,他觉得有些吵,凑上去在谢景庭脸上亲了亲,鼻息都落在谢景庭脖颈边。
火堆重新被燃起来,谢景庭在一旁注意着兰泽的睡姿,兰泽点着脑袋,下意识地朝他怀里缩,手指软软地抓着他的衣角,脸颊蹭到他脖颈边,唇角若有若无地蹭着。
第二日清晨兰泽便醒来了,他又是被谢景庭喊醒的,他揉揉眼睛问道:“督主夜里是不是没有睡觉?”
谢景庭嗯了一声,对兰泽道:“今日便能休息了,兰儿不必担心。”
因为城中如今严查,近来他们不能入城,只能沿着绕远路,兰泽一直坐在马车上,谢景庭在外面,他也跟着一起坐到外面,脸被冷风吹的有些刺疼,他们到了邺城附近的村镇。
在村镇中谢景庭没有戴面具,用了假皮,将那张惊艳的面容遮住,立体的五官变得扁平,除了眼睛过分深邃之外,看上去便是平平无奇的青年。
兰泽脸上被抹了泥巴,谢景庭特地给他找了一身旧衣裳,兰泽从富贵的小公子变成了野小子,浑身脏兮兮的,一直扯着谢景庭的袖子躲在谢景庭身后。
谢景庭随意找了一户人家,村镇消息落后一些,尽管知晓朝廷下了通缉令,有些并不识字,还有些根本不关注这方面的消息。
“我们从徐州过来,路上出了些意外……”谢景庭一五一十地编了故事,找的人家是一家屠户。
屠户家里有妻子,妻子在后面听着,屠户听完与妻子商议了一番,然后让他们进来了。
兰泽一直躲在谢景庭身后,看着谢景庭把银子交给了屠户。谢景庭在外并不漏财,他熟知人的心理,在踏进门的时候脚步略微停顿。
“你们兄弟两个睡在东屋,那间屋子原先是我们给小儿子准备的。”
屠户在兰泽进来时视线便在兰泽身上巡视,兰泽明显是少年身形,虽然看起来脏兮兮的,但是不难看出来模样应当生的不错。
兰泽不喜欢被陌生人盯着看,他有些不自在,何况屠户的目光仿佛在看砧板上的鱼肉,他握紧了谢景庭的手,未等他反应过来,谢景庭略微上前挡住了他。
“这般,今日多有叨扰。”
谢景庭神色看起来无异样,随口打听道:“我们路上听闻如今官道看的很严,不知大哥可知晓近来发生了什么事?”
屠户视线从兰泽身上收回,女子去里面重新准备了饭菜,他闻言有苦水倒出来,见谢景庭气质不凡,对谢景庭道:“近来何止官道,水道城中都查的很严。”
“据说是京中有逃犯逃出来了,京中死了大人物,逃犯正在南下,你们这个时候上来正好撞上了,近来严查,你们进城兴许要小心些,当心被当做犯人抓住。”
“我有弟兄在府衙做差事,听闻有京官来了,兴许这几日便会到邺城。”
屠户嗓音粗声粗气,提起来略微得意,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知道这些消息。
说着,压低了声音道:“这是保密的消息,听说来的是正三品大理寺卿……随行的还有御史大人。”
“不知要抓的是什么人,京中兴许要变天了。”
谢景庭面上没什么变化,应了一声,仿佛只是随意听听,看着院中的梅树,冬日里梅树,梅花香盖住了院中腐烂的血腥味。
兰泽在旁边听着,谢景庭和屠户说话时他注意着周围的环境,这里脏兮兮的,收拾的并不怎么干净。
主要是味道不好闻,常年杀猪的地方,血水在冰棱地里堆积,带着猪鬃毛的味道,好臭。
兰泽不好意思用手帕,这般不礼貌,谢景庭总是厉害些,什么时候都能面不改色,还能有空和对方聊起来。
正三品大理寺卿,来的是贺玉玄,姬嫦派了贺玉玄来追人。
晚上,屠户的妻子为他们准备了饭菜,很多荤菜,还有酒,这家屠户似乎条件不错,或者是为人热情,只是兰泽闻着难闻的气味,饭菜有些吃不下去。
谢景庭一直注意着他,谢景庭没有怎么碰饭菜,见兰泽没有胃口,在桌下悄悄地捏了捏兰泽的手指。
兰泽掌心里被写了个酒字,他不明白谢景庭的意思,瞅了谢景庭两眼,兴许是不让他喝酒的意思,他本来也没有打算喝。
“你这小兄弟看起来有些怕人,他今岁几何?”屠户问道。
谢景庭道:“今年已经十八有余。”
屠户:“看起来像是十五六,与阿桂一般年纪。”
屠户的孩子没有上桌吃饭,那位女子给他盛了一些饭让他在角落里吃。
兰泽被提起来,他下意识地瞅屠户一眼,然后朝谢景庭身边靠了靠,闻到谢景庭身上的气味,他稍稍安心一些。
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兰泽从包子里翻出来肉饼,他啃了半张肉饼,坐在床边问道:“三哥哥,我们在这里住几夜?”
谢景庭说:“今夜过后便走。”
“兰儿好好休息,若是想吃点心,晚些我去弄。”
兰泽点点头,他觉得更应该休息的是谢景庭,对谢景庭道:“三哥哥才应该好好休息,我们明日还要赶路。”
这件屋子极其简陋,兰泽半夜窝在谢景庭怀里,他有些睁不开眼,床很小,挤了他们两个人,他与谢景庭呼吸交缠在一起。
兰泽半夜隐约听见了动静,他睁开眼,谢景庭已经醒了,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这时外面的动静传过来,以及屠户的低声说话声。
“他们今日饭菜没有吃多少,兴许迷药没用。”
“两个文弱小子……绑了便是。”
“那小孩十八,身段不错,他长得嫩,年龄报小一些便是……”
兰泽原本还有些困意,他听的立刻清醒过来,知晓他与谢景庭这是碰到人牙子了。
人牙子似乎还盯上了他。
兰泽背后冒出来一层冷汗,他在黑暗中对上谢景庭的双眼,谢景庭握着他的指尖,温度顺着传过来,他莫名安心些许。
无边的夜渲染着冬日的深暗,房间门被打开,兰泽呼吸都随之放轻了许多,他闭眼装睡,脑海里一片空白。
黑影随之拉长,兰泽闻见了空气中屠夫身上的猪鬃毛味,屠夫拿着杀猪的长刀过来,在他身后还有那名与他合伙的妻子。
女人手里拿着绳索,在屠夫走近时,兰泽几乎屏住了呼吸,他没有看见谢景庭的动作,耳边传来一声长刀砍下来的嗡鸣声,紧接着是脚步声以及屠夫的惨叫声,兰泽立刻睁开眼。
黑暗环境中,那把长刀落进谢景庭手里,谢景庭面上没什么表情,长刀抹掉屠夫与女子的脖子,两人双双倒地,血溅在谢景庭的袖子上,屠夫宛如被宰的猪羊。
谢景庭第一次在兰泽面前杀人,他下意识地看向兰泽,深长的眼睫落下来,兰泽已经整个人都傻了,衣衫散着脸色略有些苍白。
长刀被扔在了地上,谢景庭朝着兰泽走过来,他未曾俯身,兰泽已经扑进了他怀里。
兰泽平日里爱干净,身上带着皂角香味,绸缎裹着宛如出淤泥的莲藕,身段细折婉转,在谢景庭怀里显得娇小,谢景庭只能看见兰泽的小半边侧脸与细白用力的手指。
“督主,奴才害怕。”兰泽脸上有些白,他被谢景庭抱着,能够闻见谢景庭身上的血腥味,掌心里还有冷汗,差一点,兴许他和谢景庭今晚会交代在这里。
谢景庭向来寡言,此时也只是沉默下来,对上兰泽水盈盈的双眼,俯身去吻兰泽的眼睛,把兰泽的睫毛吻的一颤。
“兰儿不必害怕。”
兰泽待在谢景庭身边,尸体倒在地上,谢景庭得以放心地睡过去,兰泽却怎么也睡不着,抱着自己的小腿在床边坐着。
他忍不住去看谢景庭的侧脸,谢景庭这几日没有怎么休息过,如今闭上双眼,在躺着死人的房间里,谢景庭睡着了。
若是放以前,兰泽兴许觉得谢景庭是变态,如今他守在谢景庭身边,他是因为谢景庭才得救,那把刀看起来很重,谢景庭深藏不露。
兰泽后半夜没有睡着,一直盯着谢景庭看,他就这么盯着谢景庭看了几个时辰,期间谢景庭似乎做噩梦了,眉头一直皱着。
他在旁边瞅着,摸摸谢景庭的睫毛,又拍拍谢景庭,唱起来娘亲教他的摇篮曲,谢景庭没一会便不皱眉头了。
兰泽不敢去看地上的尸体,他在谢景庭身边守到天亮,在天亮的时候才睡过去。
他们在三日之后跟宋和常卿汇合。
宋和与常卿扮成的是侍从,有了宋和常卿,谢景庭能轻松些许,兰泽稍微放心一些。
宋和还给兰泽带了点心,点心揣在怀里,兰泽这几日都吃肉饼,他这几日发现了,谢景庭显然并不怎么讲究,若不是因为他,兴许谢景庭能凑合到岭南。
“督主,这是宋和给奴才带的点心。”兰泽有些高兴,点心还带着温热,显然是宋和出城的时候顺带买的,兰泽先拿了点心送到谢景庭嘴边。
谢景庭路上没吃什么东西,他送到谢景庭唇边,谢景庭对他道:“兰泽自己吃便是。”
兰泽于是自己吃了,其中一块他咬了半口,剩余的递到谢景庭唇边,谢景庭吃了。
谢景庭对点心不感兴趣,只是因为兰泽喂他才吃,兰泽看出来了,他不知谢景庭会对什么感兴趣,瞅谢景庭好几眼,凑上去在谢景庭唇边亲了一口。
“督主,奴才好喜欢督主。”兰泽讲出来,他话音落了,引得谢景庭看他,他闲了便闹腾起来。
谢景庭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停顿了一会对他道:“如今还在路上,兰儿忍忍。”
兰泽不明所以,他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谢景庭说的是什么意思,他脸上情不自禁红起来,略微生气地瞪向谢景庭,忍不住道:“奴才不是那个意思。”
他自己坐在一旁生闷气,谢景庭出去了一趟,和常卿宋和商议了事情,他们四个人并不好走,接下来绕道,路线需要重新规划。
兰泽好几天都没有洗澡了,谢景庭进来之后告诉他,他们会在附近休息,晚上兴许能让兰泽洗澡。
“真的吗,奴才身上都臭了。”兰泽已经把方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他有些受不了身上臭,见谢景庭没有反应,他把自己的鞋袜脱下来,棉袜拿过去让谢景庭闻闻。
谢景庭:“……”
晚上常卿找到了屋子,屋主与常卿是旧相识,本身屋主并不住这边,这里只有他们四人。
宋和给兰泽烧了水洗澡。
兰泽浑身洗的干干净净,他的衣服自己懒得洗,洗完便使坏把衣服丢给了宋和,让宋和帮他洗小衣还有外袍。
他穿着谢景庭的衣裳,对宋和道:“等我赚了银子再给你银子,如今便先欠着。”
宋和拿着兰泽的小衣,兰泽嫌冷还穿了肚兜,宋和脸上不自在的蔓出来红,浑身略有些僵硬,兰泽说完便走了,只留宋和一个人在原地无所适从。
他们四个人在一起,常卿回来时便注意到宋和在洗兰泽的衣裳,他猜测是兰泽又欺负了宋和,转头便把这件事告诉了谢景庭。
兰泽与谢景庭一间屋子,他在房间里撒欢,没一会凑过去看谢景庭在做什么,因为谢景庭让他学蛮语,他拿着册子在咿咿呀呀的念。
常卿来了一趟,兰泽便被叫了过去,谢景庭让他坐到一旁,兰泽揣着手坐下来,睁着一双眼瞅着人。
谢景庭说:“下次不要让宋和洗衣裳,兰泽的小衣自己洗。”
兰泽就猜常卿是来告状的,他心里不大高兴,含糊地应了一声,然后脸颊便被谢景庭捏住了,谢景庭不轻不重地在他脸上捏了一下。
“兰儿,私物不可让其他人接触,我会介意。”谢景庭略微垂眸看着他,兰泽闻言想了一下,如果谢景庭让宋和洗私物,他便不会介意。
谢景庭是小气鬼,兰泽忍不住想,嘴上还是乖乖应道:“奴才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