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庭将兰泽抱出来的时候兰泽已经没有反应, 兰泽晕了过去,在谢景庭怀抱里紧闭双眼,呼吸很微弱, 脸色苍白如纸。
背上的鲜血顺着脊线滴落下来,像是一尾濒死的鱼。
姬嫦眼睁睁地看着谢景庭将人带走了,冷风吹进金銮殿中,他的酒醒了些许,乍然看到那一张惨白的脸, 眉头不甚皱了皱。
兰泽兴许是其中最娇贵的一名,几鞭子都受不住。
在谢景庭走之后, 贺玉玄赶到了金銮殿, 从下人所言,贺玉玄已经知道发生了何事,以及人被谢景庭带走的消息。
贺玉玄在空荡荡的正殿站着, 依旧望着城门的方向, 一双眼蒙上一层朦胧不清的光,他也是方从外面赶回来, 谢景庭这几日都在给他找麻烦。
“朕罚了他几鞭子,他晕过去被如雪带走了,若是你想要他, 朕过几日帮你要回来便是。”
姬嫦没有糊涂到分不清哪方更重要, 如今贺玉玄是他可以信任的臣子, 他自然要满足贺玉玄一些要求。
贺玉玄在一旁没有作声,他看了姬嫦一眼, 那一眼太过平静, 殿中响起他的声音。
他低声应了一声, 眼睫落下一道虚影, 与地上残留的血滴晃在一起。
……
兰泽醒来的时候是第二日,他又做了噩梦,梦里都是光怪陆离姬嫦那张脸。
姬嫦拿着鞭子,他被按着不能动弹,最后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活活抽死了。
光天化日,这是兰泽从贺玉玄那里学到的成语。
为何说光天化日,因为魏朝律法,朗朗乾坤,普天之下,皆是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士。
同理,臣民皆信奉律法,公理所在,映照普天。
可是打他的是皇帝,在王土之上,在王士之前,无人能阻。
兰泽整个人仿佛被放在火上翻来覆去的炙烤,无数根细针在他背后穿梭,他从疼痛中醒来,对上的是略微熟悉的藻井,还有熟悉的面容。
谢景庭。
兰泽险些以为自己在做梦,谢景庭坐在他身旁,旁边是燃了一夜的烛灯将近见底,谢景庭守在他身边一夜未曾合眼。
“醒了?”话音响在耳边,兰泽才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这是真真切切的现实,在他晕过去的时候,谢景庭把他带回来了。
兰泽以为自己应该高兴的,可是他没有很高兴,他内心甚至有一些平静,看着谢景庭,对上那双深不见底模糊不清的双眼,他甚至有些想要闪躲。
他内心产生阴影,前几日谢景庭未曾过问过他,如今在他挨打之后才把他带回来,兴许下次他被打死了,谢景庭才会过来为他收尸。
兰泽背后还在疼,谢景庭的问话他没有回复,他乖顺地趴在床头,默默别过脸去,自己眨眨眼,压下去了眼泪。
“兰泽背后我已经命人上过药了,这几日不能碰到伤处。”谢景庭目光一直落在兰泽身上,兰泽的神情皆落入眼底。
两人的对话落入守在门口处的常卿耳边,谢景庭把人带回来之后未曾让任何人踏入正殿,不知道是何人还能隔着门给兰泽上药。
主子喜欢当锯嘴葫芦,做下属的不遑多让,不愿意拆穿主子。
兰泽不想讲话,他眼睫略微颤动,像是被钉子钉在墙壁上振翅的蝴蝶。
他把被子别扭地拽了拽,向上挡住了自己的一部分脸,挡住谢景庭的目光。
谢景庭主动开口讲两句,兰泽未曾应答。平日里都是兰泽说的比较多,兰泽会围在他耳边讲来讲去,虽然没有重点,但是他记得兰泽说过的每一句话。
“兰泽好好休息,有事喊人便是。”谢景庭沉默了一会开口,在兰泽面前起身。
这回兰泽没有拽他的衣角,在床上像是一枚小小的藏起来的蚌壳,将自己完完全全的藏了起来。
这里是谢景庭的正殿,床边却放着兰泽之前缝的娃娃。
兰泽抱着娘亲娃娃,他耳边朦胧不清,脑海里不断浮现着自己被活活打死的场景,他脸色发白,殿中明明非常暖和,他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他听见了谢景庭的话音,兰泽心里闷闷的难受,背后的伤和心上的疼不知道哪个更疼一些。
兰泽抱着娃娃含糊不清,他有些想娘亲,娘亲在哪里,他便想去哪里。
可是娘亲已经死了,他再也没有家了。
“督主,兴许是魇住了……有些坊间的小孩受到惊吓会失了魂,好几日不省人事。”
“有什么办法?”
“只能听天命。”
兰泽在梦里仿佛回到了娘亲的怀抱,徐州小巷子里,娘亲常日卧床,他见不到娘亲起来的样子,但是他从先生那里回来时,家里总是会收拾的很干净。
他平日里顽皮弄乱的书桌被娘亲收拾好,桌上还放着娘亲去买的糖水糕,娘亲查看他的功课,他总是偷懒,回来了会挨骂。
娘亲不愿意让他看见自己辛苦的模样,他笨手笨脚总是把家里弄得很乱,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娘亲却从不责怪他。
兰泽落下来眼泪,他想要开口却没办法开口,嗓间在哽咽,他模模糊糊的时候却听见谢景庭的声音,有人凑近他脸边把他的眼泪吻掉了。
“常卿。”兰泽听见了谢景庭的声音,谢景庭喊了人过来,没一会人便走掉了。
空气中只剩下布料摩挲的声音,兰泽身上的衣裳被脱掉,湿毛巾擦在身体上,背脊冰凉凉的,谢景庭在为他上药。
兰泽脑袋是清醒的,他能听见身边的动静,谢景庭在帮他上药,在亲自帮他擦拭身体,这些事情谢景庭平日里从来不会做。
兴许谢景庭先前在骗他,反正谢景庭什么都不会和他说,兰泽心想,谢景庭不说,他便装作不知道便是。
他眼中还闪着泪花,在谢景庭怀里没有醒来,脸上因为发烧蔓上一层红意。
兰泽本以为上完药谢景庭便会把他放回去,他不要和谢景庭离得这么近,他已经发过誓以后再也不要喜欢谢景庭了。
他满脑子都是自己的死期,没有人能救他,可他要活下去。
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谢景庭并不在意他,除非……除非他能让谢景庭在意他,像他一般,会因为情爱辗转难思,会像他一般常常难过。
除非他能让谢景庭爱上他。
兰泽这般想着,突然,背后的皮肤传来战栗的触感,他即便没有醒来,身体却有感觉,吻顺着他的皮肤往上。
谢景庭在亲吻他的伤处。
兰泽有些着急,这是在欺负他如今醒不来,谢景庭还在做混蛋事。
他身体如今动弹不了,兰泽只能受着,察觉到吻不断向下,谢景庭甚至低头亲了他的脚趾。
兰泽浑身发热,不知是委屈的还是气的,他不知自己身上泛出一层淡淡的粉,兴许谢景庭最喜欢他这般,他开不了口说不了话,也不会生气地推开人,谢景庭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的脚踝被握着,担心碰到他的伤处,谢景庭见他在落眼泪,低头在他眼皮上亲了一下,然后亲他的嘴巴。
方才亲完他的脚又过来亲嘴巴,兰泽有些生气,他开不了口,脸红的厉害,耳尖甚至被碰了碰。
兰泽被翻来覆去折腾许久,他倒是并不担心谢景庭真的对他做什么,毕竟谢景庭是太监。
可是谢景庭摸摸碰碰他都会有感觉,他注意力都放在了谢景庭身上。
平日里谢景庭在外面的书桌那里带着,与兰泽只隔了一层屏风,一些兰泽该听见的,兰泽不该听见的,兰泽全都听见了。
“此事我们暂时不必参与,让宋和近来不要露面,贺玉玄派人去了蜀郡一趟。”
“西夏使节会在月底过来,定安侯也会派人在这几日回来,京中盯紧一些。”
兰泽没有事做,只能一整天用耳朵听谢景庭在做什么,谢景庭做的事情一向枯燥,晚上到了他的喂药时间,谢景庭过来喂的他。
他听见了常卿入门的声音,空气中出现了药汁的苦味儿,兰泽皱着鼻子想要别过脸去,可是他动不了,只能一直闻着。
耳边传来药勺碰撞在碗边的动静,谢景庭动了药勺,兰泽还在想如何才不不喝苦药,下一秒,他的嘴巴被掰开,充满雪枝香的气息浸入他的唇腔。
兰泽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谢景庭如今又在占他的便宜。他乖乖地不能动,谢景庭似乎很喜欢他这般,把一碗药全都喂了下去,兰泽撒了一大半,谢景庭重新帮他换上了衣裳。
殿中有兰泽的小衣小裤,因为兰泽背后受了伤,谢景庭给他换上了更加柔软的布料,让他穿上了……肚兜。
兰泽庆幸自己现在晕着,不然这般丢脸的事情,他再也不要见人了。
他皮肤传来温凉的触感,谢景庭在为他擦洗,谢景庭仿佛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像是在为一件物件擦拭,整个过程只是略微停顿了一瞬。
兰泽脸上发热,他感觉有些不对劲,身体反应做不了假,即便他看不见,他也能够察觉到谢景庭的目光停留在上面。
他内心羞愤欲死,又委屈又生气,半辈子的脸在谢景庭这里丢光了。
谢景庭只是看了两眼,把小兰泽放回原处,然后为兰泽穿上了衣裳。
这般过去了三日,兰泽第三天早上便睁开了眼,他这三天度日如年,只有两件事情想清楚了。
他要让谢景庭爱上他,让谢景庭舍不得他死,这般他才能得救。
谢景庭是闷嘴葫芦,日后谢景庭不说,他当作不知道就好了。
兰泽没有立刻让谢景庭知道他已经醒了,直到晚上喂药的时候,在谢景庭咬他唇瓣时,他睁开了双眼。
四目相对,空气随之静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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