黝黑的悬崖深不见底, 绣春刀贯穿盗贼的手臂,两名盗贼都被抓起来,被侍卫押着跪在地上。
“督主, 在他们身上找到了这个。”侍卫从两名盗贼身上找出来了令牌,令牌上雕刻着蜀郡玉兰。
原先蜀郡以玉兰出名,当地换了知府之后以冷桂取缔,如今已经鲜少能见到玉兰。
谢景庭垂眸看着令牌,眼睫下落下一层浓重的阴影, 对侍卫道:“沿着此地搜查,把兰泽带回来。”
常卿打量了一下谢景庭的神色, 视线从悬崖收回, 应了一声之后便领命下去了。
没有说把贺玉玄带回来,便是生死不论。
常卿领的是几名亲卫,他们下了山道, 其中两名在放岗, 忍不住跟常卿打听道。
“老四。那娃娃不是督主的吗,怎么和贺玉玄牵扯到一块。”
“现在娃娃和贺玉玄一块没了。”
另一名侍卫说:“兴许是贺玉玄故意为之说不定。”
“若不是故意为之, 他这般当真是演了一出苦肉计,娃娃该感动死了。”
侍卫坐在马上对常卿道:“看主子这般,估计主子这辈子都要孤独终老。”
谢景庭比谁都要心狠, 所以对谁都不怎么在意。兰泽算是二十多年来唯一的例外, 没想到这么快就没了。
他们两个在一旁打趣, 常卿开口道:“以后少打听主子的事。”
“主子不会做舍命为人的蠢事。”
“是蠢事吗,主子不做, 有别人做, 若是所有人都背信弃义, 兴许不会有区别。”
侍卫说:“你若是闲了, 不如多磨刀,少跟老七看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本。”
……
兰泽坠下去的时候面前是谢景庭那张脸,他心里早就清楚,为何胸腔里还是闷闷地很难受。
对于谢景庭来说,他兴许并不重要,谢景庭对他来说,只是娘亲的替代品。
他想要有人爱他、关心他,为他付出。
兰泽在坠下去时思绪纷乱,直到有鲜血溅在他身上,贺玉玄从悬崖跳下来,他的手指被握住。
这是话本里才会有的情节,如今有人为他舍生忘死,他为何还是高兴不起来。
他眼角扫到了贺玉玄身侧的衣袍染上鲜血,嗓间想要开口,话音全部都被吹散进风里。
贺玉玄脸色惨白,兰泽只觉得自己被抱住,他很想问问贺玉玄是不是脑子坏掉了,被抱住时心里却难免被触动,风声呼啸在耳边,他忍不住想难不成他要和贺玉玄死在一起。
兰泽平日里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但是他知道贺玉玄一向运气很好,贺玉玄仕途一片顺利、明明与他相同的出身,人生却与他截然不同。
他们再往下坠时掉入一片桃林,贺玉玄抱着他,有树枝做缓冲,最后他们栽进了泥地里。
兰泽被抱着,脑门磕到了贺玉玄的胸膛,他听到了一声闷哼,贺玉玄抱着他,背后撞在地面上,地上有一层桃花花瓣,惊扰桃花四散。
他先环顾四周,这里种的是漫天的桃树,不知是哪里,兴许离他们的营帐并不远。
兰泽注意到贺玉玄衣衫颜色更加深了,那盗贼刺的不浅,他看到血便害怕,在旁边略有些不知所措。
“贺玉玄。”兰泽摸摸贺玉玄的脸,察觉到人还有呼吸,略微放下心。
“贺玉玄。”他又喊了一声,贺玉玄没有反应,人晕过去了。
兰泽推推贺玉玄,贺玉玄没有反应,他们两人什么都没有,若是放任贺玉玄一直流血,兴许贺玉玄会死过去。
他以前倒是巴不得贺玉玄赶紧去死,如今贺玉玄舍命救他,混蛋总是擅长让他动摇。
兰泽于是笨手笨脚地解开贺玉玄的衣衫,伤在腰腹的位置,他不大愿意撕自己的衣裳,于是撕了贺玉玄的衣裳,用布条把贺玉玄的伤暂时捂住。
他在旁边瞅了一会,看着伤不流血了才放心。
原先他在药铺帮过先生分拣药材,认识很多药材,这里桃树生长的如此茂盛,兴许能找到一些止血的药材。
他站起身,路上在马背上被颠簸的身上还有些难受,他扭头瞅地上的贺玉玄一眼,放在这里应该没事。
这般想着,他也没有走远,在附近转了一圈,找了一些止血的药材,还有些可以果子不知道能不能吃,他包在手帕里一并带回来了。
兰泽回来的时候人已经醒了,贺玉玄自己拖着身躯到了桃树底下,视线在寻找着什么,看见他,那双黯淡无波的双眼有了几分神采。
“小泽。”贺玉玄开口嗓音略有些嘶哑,兴许是磨到了声带,整个人看上去虚弱无力。
还知晓自己爬过去,这回倒是方便了,兰泽这么想,因为贺玉玄乱动他又有点生气。
他好不容易包扎的伤口。
“谁让你乱动的。”不知为何,兰泽对贺玉玄总是容易生气,他到了贺玉玄身旁,方低头要去查看贺玉玄的伤口,却被贺玉玄整个抱住了。
腰肢上多了一只手,兰泽发觉贺玉玄只是看着虚弱,这不还在占他便宜。他被勒的有些难受,血腥味扑面而来。
想着兴许血会沾到他身上,他有些想推开人,指尖略微动了动,到底没有推开。
“松手。”兰泽没好气地说,他方经历被绑架,掉下悬崖,如今身上没什么力气,被抱着也没有挣扎。
在怀里软绵绵的一团,贺玉玄松开了他,低头一直盯着他看,问他道:“你方才去哪里了。”
“去找了些草药,还有野果,不知道能不能吃。”兰泽如实说,他说,“督主应当晚些会派人来找我们。”
在找到他们之前,先让贺玉玄能行动才行,不然他还要背着人,他才不愿意。
兰泽把草药拿在手上给贺玉玄看,方才他在泉水边已经洗过了,这种草药要磨碎了才能用,若要磨还要找石头找好些东西。
他有些累懒得找了,打算用嘴巴嚼嚼敷衍贺玉玄。
贺玉玄说:“辛苦小泽了。”
说着扫一眼,确实都是治伤的药材,难得没有认错。
兰泽在一边嚼草药的时候贺玉玄便一直盯着他看,他被看的有些毛毛的,药汁的苦味在嘴巴里散开,他瞅贺玉玄一眼,略有些莫名其妙。
嚼碎的草药吐出来,兰泽用手糊在贺玉玄的伤处。他嘴巴里还有苦味儿,一时半会没有管,略微倾身时离贺玉玄有些近。
唇角传来温凉的触感,贺玉玄用手指抹掉他唇边的药汁,他略有些不自在。
以前他还能刺贺玉玄两句,现在贺玉玄的伤是为他受的,他若是刺贺玉玄,怎么看贺玉玄都很委屈。
他于是自己憋着,略微侧过脸,避开了贺玉玄的手指。
好不容易给贺玉玄包扎完,兰泽觉得一天的力气都用完了,他坐在一旁,拿起来那些野果。
贺玉玄对他道:“小泽,形状奇怪的果子不能吃,颜色过于鲜艳的也不能吃,青枣不能吃多,吃多了会肚子疼。”
兰泽按照贺玉玄说的挑挑拣拣,没剩下几个,还有五个,他分的时候有些纠结。
按理说应该他自己吃三个,然后给贺玉玄两个。
但是贺玉玄现在受伤了,比他更需要补充体力。
于是他不大高兴地分了三个果子给贺玉玄,剩余两个小的自己吃了。
兰泽纠结时贺玉玄在旁边看着,少年的心思很好猜,几乎写在脸上。
“这里在谷幽处,要找到我们兴许要花些时日。”贺玉玄打量了周围的环境,对兰泽道:“小泽,你去捡一些树枝过来,我们晚上要在这里过夜。”
贺玉玄只是看看就知道这里是哪里了,兰泽不高兴贺玉玄使唤他,他问道:“你如何得知。”
“这里是荷沂一带,自古形成断崖天穴,前朝所载望帝在这里种了一大片的桃林,此处地形外窄内阔,往里还有一面天壁,如今应当已经看不到了。”
兰泽说不过贺玉玄,贺玉玄仗着自己看的书多,他乖乖地起身,到附近捡了一些柴火回来。
他知道要捡干的,湿的烧不着。
抱了好些柴火回来,兰泽衣衫有些乱了,他穿的衣裳是谢景庭为他准备的上好的云锦,这种衣裳只适合出门参加宴席,若是干活并不适合。
“只有柴火如何生火。”兰泽在一边问。
贺玉玄在桃树下坐着,这一会脸色没有那么差了,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两块石头。
“兰泽,这种玄石,碰在一起的时候会有火花,找些容易燃着的东西引着便是。”
兰泽在一旁睁着一双眼瞅着,他看着贺玉玄用布料引燃,布料放进他捡的树枝堆,面前变成了小火堆,没有那么冷了。
“原先娘亲说出门要带火折子。”兰泽这般说,他不想显得自己太无知,他在一旁找了两块玄石。
按照贺玉玄所说,他尝试了一番,能够看到火花,却不容易点燃。
贺玉玄在一旁耐心地给他讲,顺口问道:“小泽还打算回去督主身边?”
兰泽握着玄石的指尖顿住,他黑白分明的眼珠翻了贺玉玄一眼,慢吞吞问道:“不去督主那里去哪里。”
贺玉玄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好一会才收回视线。
“如此,小泽的性子一向好,被人欺负了也不会记得,只记好。”
谢景庭没有欺负过他,兰泽下意识地想反驳,然后他想起来谢景庭上回所作所为,他又没有底气了。
“你少阴阳怪气。”兰泽忍不住说,他如今已经看穿贺玉玄,贺玉玄是个坏嘴巴,讲不出来什么好话。
“督主已经追过来了,我不过是个下人……他不为我舍命理所应当。”
兰泽对贺玉玄口口声声这般说,视线却移向了别处,火光令他侧脸阴影若隐若现,他脑海里浮现出来谢景庭那张脸,被谢景庭的冷静淡薄刺痛。
若是娘亲还在,兴许会告诉兰泽,他想要冰山为他融化,应当也能意识到。
——是他先纵身而入,为冰山心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