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泽前一日盘算的好好的, 第二日,天尚且没有亮,有人敲他门, 他迷迷糊糊地起来开门,对上常卿的面容。
“常卿?”
常卿:“小公子随同一并前去。”
兰泽有些意外,原本一直不让他去,如今又改了主意。他这一会清醒过来,简单地收拾了一番。
“小公子不必带太多东西, 督主已经为小公子准备过了。”
常卿说这话的时候特意看了兰泽一眼,兰泽自然没有听出来这句话的意思。
“督主原先不是说不让我去, 为何如今又改了主意。”兰泽原先想去, 后来又不抱希望了。他原本活都找好了,如今说话不算话,都没有时间和药材铺那边说一声。
猜到了他在担心什么, 常卿对他道:“督主昨日深夜改的主意, 小公子的一切主子已经安排好,小公子不必担心。”
是这般, 谢景庭一向做事周到,只是不会问问他愿不愿意。
兰泽心里冒出来这般的想法,情不自禁地自己摇摇头, 他实在是异想天开, 谢景庭做事自然不必问他的想法。
他背着自己的小包子到了府外, 这个时候天刚刚亮,兰泽见到了谢景庭, 谢景庭身边还有两人。
一位是前几日见过的李大人, 还有一位略有些眼熟, 兰泽在脑海里搜寻关于对方的记忆。
阮云鹤与齐星宇放堂课时经常去等一位孟姓男子。对方是左丞之子, 受封内阁大学士,前些日子不在京中,接任修理文库。
如今文库修理的差不多了,孟清凝被派去和谢景庭贺玉玄一并前去蜀郡。
谢景庭和贺玉玄前往赈灾,李大人负责交接工作,孟清凝算是监工。
朝中分新政旧势、所谓新政,是姬嫦新提拔的清贵子弟,其中以贺玉玄为首。旧势指魏朝建都时有功的九位门阀贵族,以原先的荣国公为首。
孟清凝出身门阀之一,与朝中清贵交好,目前没有参与任一势力。
兰泽对上一双凤眼,孟清凝模样生的清俊,一袭月白长衫长身而立,银纹鹤羽熠熠生辉。那双凤眼总是略微弯起来笑意吟吟,面相生的温柔多情,正在含笑和谢景庭寒暄。
如今视线落在兰泽身上,几乎立刻想起来齐星宇所说的那位书童、被阮云鹤相中的少年,如今在谢景庭府上。
“贺大人说要去城门处等我们,我们与李大人一并汇合。”孟清凝说。
谢景庭:“这般,便按照贺大人的安排行事。”
“督主。”兰泽只扫了孟清凝一眼,乖顺地收回视线,和谢景庭说了一声,跟着常卿上了马车。
“蜀郡危险,督主还要带小孩子过去?”孟清凝随口一问。
谢景庭未曾过分留意兰泽,对孟清凝道:“小孩放身边更加安心一些。”
难得谢景庭会同人开玩笑,孟清凝笑了一声,扫一眼马车的位置,兰泽明显坐的并不是下人的马车。
“如此,督主路上想必有的操心。”
孟清凝若有所感道:“原先每次同江壁星宇出门,稍微不注意他们两人便不见人。上回在军营,我去见赫连,出营帐的功夫,他们两人把赫连的马骑走了。”
“后来派人去寻他们,他们两人去了狩猎场上的烈风台,我与赫连找了一晚上才找到人,那两个小子在烈风台睡觉呢。”
谢景庭闻言看了眼马车的方向,对孟清凝道:“江壁素来顽皮,他要乖巧许多。”
这般说完,谢景庭和孟清凝各自上了马车,兰泽方才听见了两人讲话,谢景庭夸他乖巧。
他坐在角落里瞅着人,这次出来谢景庭带了夏蝉和冬月,夏蝉冬月在后面下人的那辆车。
“督主。”兰泽呐呐地喊了一声,他在车上没有事情做,出来不想带课业,于是拿了自己的布偶娃娃出来。
“如今先要出城,今日要赶一天的路,兰泽若是无聊可以看看课业。”谢景庭说。
兰泽才不想看课业,他找借口道:“奴才在马车上看书眼睛会痛,督主,我们现在要去和贺大人李大人汇合吗?”
谢景庭随意地嗯一声,兰泽于是没有问问题了,自己在车里玩了一会布偶娃娃。
他做的布偶娃娃带的是娘亲,把自己和谢景庭留在了府邸。
没一会他就抱着布偶娃娃睡过去,睡过去之后隐约感觉到有目光落在他身上。目光饱含侵略性、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一寸寸地打量着他,像是猛兽在看猎物哪处下嘴比较合适。
兰泽听到讲话的时候就醒了,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车厢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隐约听到外面的话音,是夏蝉和冬月的娇笑声,还有那位上回要茶的李大人。
“贺大人的伤势如何了,如今脸色看起来依旧不大好。”孟清凝这般问了一句。
“有劳关心,已无大碍。”贺玉玄回答。
兰泽在马车里偷听,直到听不见其他人的声音了,他才探出来脑袋,露出来一双清澈湿漉漉的眼。
贺玉玄方止住话音,视线立即转过去,和兰泽对上视线。
三人的目光同时落在兰泽身上,兰泽以为人已经走了,没想到只是李大人和夏蝉冬月走了,原地还有三人。
兰泽略有些尴尬,他下意识地看向谢景庭,同时注意到贺玉玄袖口处有若隐若现的纱布缠绕。
“督主。”兰泽已经被发现了,于是大大方方的下来。
谢景庭侧头低声问他:“饿不饿,若是饿了便去找常卿。”
兰泽看出来谢景庭不想让他待在这里,他也确实有些饿了,于是点点头,去后面找常卿了。
身后贺玉玄的视线还粘在他身上,兰泽没有扭头,只听到孟清凝调侃了一句,“贺大人还没看够?”
“说起来,阮云鹤那小子前些日子倒是跟我提起过欺负过一名小书童,贺大人该不会是为了那名小书童才把江壁送走的吧。”
孟清凝笑意吟吟,他话里直白却又绵里藏针,未曾提书童的名字,若是有眼睛都能看出来贺玉玄方才的情绪变化。
贺玉玄未曾遮掩,对孟清凝道:“阮江壁犯了错,惩罚自然理所应当。”
“他年纪尚轻,多去历练不是坏事。”
谢景庭未曾插话,只在临走时温声提醒道:“此行路上颠簸,贺大人伤势方好,路上多加小心。”
贺玉玄回过头来,微笑道:“自然,督主提醒的是。”
兰泽在常卿那里要到了一些吃的,他坐在下人堆里和侍卫们待在一起,注意到有些侍卫在偷偷看他,他顺着看过去,那些侍卫又收回了视线。
他没有在意,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闷闷不乐道:“督主为何不让我上桌吃饭。”
因为多了其他几位大人,路上难免多了应酬,谢景庭被请去吃饭,只带了夏蝉冬月过去。
若是不带人便算了,既然让他一并过来,明明他们是一起过来的,为何要把他一个人丢下来。
兴许谢景庭马上就要让夏蝉和冬月代替他的位置。他笨手笨脚做不出来点心、也不会讨人欢心,更不招人待见。
兰泽这会儿钻进了奇怪的牛角尖里,他吃着肉饼,腮帮子鼓起来,嚼肉饼倒是很有力气。
这让他想起来原先在徐府过年的时候,那时候他上不了桌,过年的时候只能在院子里吃剩菜剩饭,徐夫人不给他吃馊饭已经算是他运气不错。
常卿被留下来看着兰泽,闻言回答道:“小公子若是想知道,一会可以自己去问主子。”
兰泽才不问,他习惯当受气包,有气便一个人憋着默默难受,过一会自己气便消了。
回到马车的时候他的肉饼还没有吃完,兰泽慢吞吞地吃着肉饼,马车已经开始行驶了,谢景庭视线在他身上略微停顿。
兰泽低眉顺眼,自己在角落里吃着东西,看起来瘦瘦小小,一点也不占地方。
“若是不想吃肉饼,待会让常卿去买点心。”谢景庭说。
兰泽已经把肉饼吃完了,自己用手帕擦擦嘴巴,回复道:“不用麻烦督主,奴才已经吃饱了。”
他说完谢景庭伸出指尖,然后唇角处的碎渣被擦掉,他感觉唇畔边麻麻的。
“谢谢督主。”兰泽小声说。
他们如今已经驶出京城,在天黑时差不多能到虞城。
兰泽在马车上没一会就困了,他原本是靠着车窗睡觉,有些颠脑袋,他一不小心靠在谢景庭身上,他立刻坐直了。
他有意识地不朝谢景庭身上栽,但是靠着谢景庭舒服一些,他不知不觉地便抓上了谢景庭的衣角,脑袋拱在谢景庭的肩膀处。
谢景庭垂眸看着送上来的人。
兰泽睡模糊了便会自行分辨哪里比较舒服,不会知道自己抓着的是谁。
如同喝醉了不会知晓自己做了什么。
谢景庭在窗边看书,视线从书册上扫过,最后目光落向兰泽的侧脸。
他们一行人在天黑时到达了虞城。
兰泽晚上又是同侍卫吃的饭,他有些想吃点心,和常卿说了,常卿跟他说要等晚上,他们看守的还有赈灾的银两。
“督主交代了,在外面小公子不能乱吃东西,若是出了差池,兴许是属下的罪过。”常卿这般说,远远地看见了贺玉玄的身影。
贺玉玄知晓兰泽和下人们待在一起,过来给兰泽送东西了。
兰泽上一秒还在听常卿说话,显然没有听进去,瞅到贺玉玄手里拿了许多吃的,把肉饼送回给了常卿。
“小泽。”
兰泽瞅了两眼,老远就瞅到了贺玉玄手里提着的点心。他装作不大情愿的模样,贺玉玄同他寒暄了几句,问的问题他随意回答。
“我不会去你那里,”兰泽这般回一句,兴许贺玉玄还有用处,他便顺口关心了贺玉玄的伤势。
“你的伤如何了。”
贺玉玄闻言怔怔地看着他,那张俊丽的面容展露出了笑意,对他道:“伤不碍事。”
“小泽……”
兰泽的手腕被握住,贺玉玄用唇角蹭他的手腕处,兰泽有些不自在的别过脸去,和远处的孟清凝正好对上视线。
孟清凝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廊沿处,正略微惊讶地看着他们。
兰泽莫名被戳中,他脸上烧红起来,指尖略微向后缩,被贺玉玄握的更紧。
“怎么了?”贺玉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廊沿处空荡荡的,人已经走了。
兰泽忍不住胡思乱想,孟清凝会不会把此事说出去,会如何说他,说他与贺玉玄不清不楚。
“方才……孟大人看见了。”兰泽低声开口,把手腕收了回来。
贺玉玄闻言略微停顿,对他道:“小泽放心,孟清凝不会乱讲。”
“若是他和人说,我便说是我强迫小泽。”
兰泽略有些不自在,他说:“原本便是你强迫我。”
贺玉玄顺着他道:“小泽说是什么便是什么。”
兰泽瞅贺玉玄一眼,他被顺了毛,对待贺玉玄没那么凶了,对贺玉玄交代道:“没事不要随便找我。”
兰泽抱着贺玉玄送他的东西回去,热腾腾的点心传来热度,他不必再吃肉饼了。
以及……他并不是被人丢下、没人关心的可怜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