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新世界 (21)

一条蟒精和三个化魔的偏神, 随着腥臭的风,出现在了太启面前。

和之前一样,这几个邪灵是感受到虞渊的存在而来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虞渊和它们是同类。他们血液里流着相同的东西, 皮肤上长着相同的花纹, 同样受天道法则的控制。

这些邪灵来这里也不是为了杀虞渊的,而是为了为虞渊供奉力量。

在这段日子里, 虞渊大部分时间处于狂化或者昏睡的状态, 当他狂化时,会无差别地攻击任何东西, 包括太启本人, 太启设下的结界,以及所有见到的,感觉到的所有东西。

总有些邪灵会从虞渊攻击后破损的结界里钻进来, 并很快成为虞渊的剑下亡魂。同样, 太启每天和虞渊都会发生几场恶战, 起初太启还能应付自如, 渐渐的,太启发现虞渊的力量越来越强大, 异变得也越来越快。

他很快就察觉到了端倪。这些陆陆续续来骚扰他们的邪灵并不是来攻击他们的, 而是天道法则送给虞渊的供养, 在虞渊吸收这些邪灵的力量之后, 变得越来越狂暴, 力量也越来越强大。

有时候太启明显感觉到虞渊的理智在恢复,然而这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为了不伤害到太启, 虞渊不得不自残来结束这一切, 他的身体终日在破碎, 恢复,异变中循环,以至于太启不得不用一些手段,来洗去虞渊部分记忆以及避免他看到自己的身体。

在太启主动出击杀掉这些邪灵后,虞渊的情况才慢慢稳定了下来。

他试过很多次,这些邪灵被杀后都会复活,后来无意间用了一支箭头沾着虞渊血迹的五彩丝箭才彻底诛杀它们。

要获得虞渊的血并不难,血液是虞渊身体再生最重要的东西,太启把血收集起来,装在空矿泉水瓶里,在虞渊睡着的时候,他便会用五彩丝结成箭,将箭头沾上虞渊的血液。

如往常一样,这四个邪灵并没有越过太启这道防线,他迅速解决掉这四个邪灵,挥袖把邪灵的尸体扫下深渊,又用沙土掩盖住血迹。

刚做完一切,突然感觉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气息,太启心头一凛,举起长弓就对准身后的虞渊。

没想到虞渊只是远远看着他,在看到太启举弓指向他时,沉默了片刻,说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冷的笑话。

“我好像变成了远视眼。”

“哦,可能是之前伤到眼睛的,没关系,会恢复的。”太启把弓收入袖中,走过去搀住虞渊,“你怎么下来了。”

虞渊靠着车门站住,环视了周围一圈。

“下来透透气。”

这里不是什么透气的好地方,自然法则管不了这里,所以这里并未得到修复,到处都是一片焦土。这里的天空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月,将地底深渊染成一片血红色,入目之处都是黑色的石壁,砂土和看不清是血还是泥的污渍,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将地底深渊划开,时不时就有地火从下面窜出来,烧得地底的肢体吱吱作响。

太启已经尽可能让他们所在的这一片区域变得干净了,他引来天火,将周围香火神的残肢焚烧干净,又引风将他们吹入了沟壑之中,在虞渊失去理智的时候,也尽量把虞渊引开,避免毁坏这里。

他不知道他们还会在这里待多久,但太启希望虞渊清醒的时候,能待在一个稍微舒适一点的地方。

“你要喝水吗?”面对清醒的虞渊,太启很少说话,他担心自己会说漏嘴,让虞渊发现这一切的不对劲。

“还有几瓶?”

太启走到车厢后,打开后备箱:“还有十五瓶。”

虞渊说:“留着给你净手洗脸吧,我不需要喝水。”

“嗯。”

太启又把后备箱清点了一下,后备箱里有两套虞渊换洗的衣服,一双拖鞋,十五瓶水,一大一小两条毛毯,一个小医药箱和几包纸巾。对于不需要进食的虞渊和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陪着虞渊在车外待了一会儿,直到虞渊又一次失控。这一次,太启落了下风,他不想伤到虞渊,动起手来难免有些畏手畏脚,被虞渊抓住机会用天子剑刺向了腹部。

在天子剑划破太启衣服的那一刹那,虞渊挣扎着从狂暴中醒来,他胸口的绷带崩裂开来,一根血淋淋的触手伸出来,缠住他持剑的右手重重撕扯。

虞渊发出一声痛苦的吼声,他的手臂连着天子剑一起掉在了地上,很快,就在剧痛中晕了过去。

“虞渊!”太启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顾不上腹部的伤冲过去,半跪在了虞渊的身边。

只见无数鲜血从断臂处涌了出来,像是活物一样蠕动着,首尾连成线,牵引着断臂接上身体。

太启根本不敢动虞渊,他忍住泪水,等断臂续上了,才从后备箱里取出纱布帮虞渊把胸口和断臂绑上,然后把虞渊扶进车里休息。

虞渊睡着的时候,太启就抱着膝盖靠在车门边,静静地看着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虞渊又一次醒来了。

他醒来的第一反应是去抓太启的手,太启连忙把手伸过去,再然后,虞渊似乎想起什么似得抬起了那条断掉的胳膊,他想活动手腕,却感觉到太启用绷带把自己的胳膊缠成了木乃伊。

虞渊露出一个苦涩又无奈的笑容:“后备箱的绷带是不是没了?”

“还有一点点。”太启说,“不够的话,还可以用毯子。”

他刚一说完,就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换了一个话题:“你要不要喝水?”

太启转身去拿放在中控台的水,腰上一抹鲜红映入了虞渊的视线。

虞渊用那只接上的胳膊,轻轻抚过太启的腰间。

太启的身体抖了一下。

虞渊坐了起来,伸手打开手套箱,翻出一包柠檬味的喉糖,撕开后喂到了太启的嘴里。

太启舌尖尝到酸酸甜甜的柠檬味,眼角弯起来:“甜的。”

“巫姑不在这里,但是吃点糖,应该会好的快一点。”虞渊自己也吃了一颗,尝在嘴里却有些涩。

他们窝在越野车里,一起分享完这包喉糖。

吃完后,虞渊帮太启重新绑好了头发,然后两人依偎在一起,在夜明珠温润的光芒下享受平静的一刻。

“外面怎么样了?”

太启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一下。

他抬起脸看虞渊,看到虞渊盯着车顶上的夜明珠,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太启心想,难道虞渊发现什么了吗?是因为他刚刚说过绷带的事情了吗?

他把脸埋在虞渊的胸口,指尖小心翼翼趁着虞渊不注意,试图滑上虞渊的天眼,洗去他的记忆。

没想到中途,却被虞渊抓住了手。

“不要再洗我的记忆了。”虞渊低下头,亲了亲太启的头发,“其实我隐约记得一点。”

“你记得什么了?”太启有些紧张。

“放松,我不是怪你洗我的记忆。”虞渊轻轻安抚着太启,这几天,他神志清醒的时候比以往要多,所以他开始梳理这段时间的事情,虽然记忆一直是断断续续的,但是前后一推断,大概也都连起来了。

“我杀了薛同对吗?我记得我毁了他的神格。”

“不是你杀了他,你那时候已经被天道法则控制了。”太启闷闷地说,“而且他还有半枚神格在,吊着一口气。”

“好,那这个不说了,我是不是还伤了南正重和腾蛇?当然,我也受伤了,然后林启蜇要抓捕我,你下来救了我?”

太启点头:“嗯。”

虞渊问:“你没来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了林启蜇说劫胎,劫胎是我知道的那个劫胎吗?他为什么把我当成劫胎?”

太启便从他复活虞渊时,在阴山神狱上发现的劫胎开始说起,他告诉虞渊,天道法则在被他击退之后,蛰伏在暗处。后借着劫胎因果的存在,复活了黑但丁和白帝,成为了支撑黑但丁和白帝背后的力量。

虞渊接过太启的话:“然后许瑞竹不知道为什么被黑但丁和白帝找到,让我被感染,成为了黑但丁和白帝以及天道法则的工具。现在昆仑因为我杀了薛同绑架了你要杀我,林启蜇把我当成劫胎也要杀我,而我——”

虞渊自嘲般地笑起来;“我大多时间根本控制不了自己,还被天道法则利用去杀你。”

“不许你这么说。”太启用手指按住虞渊的嘴唇,“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要伤我,而且你已经很努力让自己清醒了。”

“但是你必须要回昆仑,太启。”

太启并不懂尔虞我诈,不知道天道法则把他困在这里是一个多么绝妙的计谋。太启喜洁,凡间世界的尘埃都能让他不能适应,何况是这片脏污的土地。太启的元气在被这里的血月,充满血腥味的空气,香火神和邪灵的残肢,以及虞渊身上的邪气渐渐蚕食。

终有一天,太启元气耗尽,力量大损,就算虞渊失控时杀不了他。为了保护虞渊,太启和外面攻进来特别行动处必有一场大战,只要他对凡人下了杀手,天道法则便有正当的名义降下天劫给他。

太启摇头:“我不能回昆仑,这里的结界是我支撑的,我回去了,林启蜇就会攻进来了,而且你伤了那么多正神,还毁了薛同半枚神格,如果我回去了,昆仑诸神肯定会求我杀你。”

太启抱紧虞渊:“最重要的是,我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这里。”

“因为你担心我会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吗?”

太启的身体突然僵硬了。

“让我看看吧。”虞渊抬起手,把夜明珠扭动一个方向,光芒在他的指缝间倾泻而出,太启施加在他眼中的符箓在渐渐消退。

“不要——”太启有些慌了,他伸手去遮夜明珠的光芒,虞渊却扣住了他的手腕。

“一具肉身而已,就算破损了,又有什么可怕的。”光芒在虞渊双眸中凝聚,他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身体。

因为身体正在复苏之中,无数粗的细的血色肉线将他的半个身体缠住,乍一看上去,他已经看不出人形了,就连曾经英俊的脸庞,也因为大片血色花纹显得有些狰狞。

“挺好的。”虞渊说,“看起来就很能打。”

太启正在担心,却被虞渊这句话逗笑了。

“打什么,你在这里,只能和我打。”

虞渊说:“从今天开始不和你打了。”

太启故意板起脸:“你又要劝我离开吗?”

“对,我要离开这里,但是不是现在。”虞渊坚定地说,“而且,是和你一起。”

“我要夺回我身体的控制权,和你一起杀出去,诛灭天道法则,重新夺回三界。”

在虞渊下定决心后,太启发现,他失控的时间真的变得越来越少,异变也在渐渐停止。他不知道虞渊究竟是用怎样的毅力才和天道法则抗衡,直到有一天,虞渊为了不伤害太启再一次自残,醒来后用仅剩的一条胳膊拥住了太启。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虞渊发誓,“我不会自残,我还要留着我的胳膊抱你。”

他言出必行,即便是后来几次失控,理智也会迅速占领上风,将失控停下来。

他们有了更多相处的时间,有时候太启去补结界了,虞渊便会坐在一块巨石上,俯视着地底深渊中燃起的地火和无数葬身于此的邪灵。

这是他父亲生长的地方,继承混沌神格的他,为什么要对这些黑暗的力量这么排斥呢?

血月,邪灵,地火,第五元素,甚至是天道法则的黑暗面,难道不能为他所用吗?

虞渊摊开手,看着手心密密麻麻纠结的血线,忽然有种主动去吸收邪灵历练的冲动。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了声响。

虞渊回头一看,一个邪灵的头颅凌空飞过,坠入了地底。

在猎猎腥风中,太启一身白衣,浑身一尘不染,脚踩着这片昏暗不见天日的大地,款款朝虞渊走过来。

即便是血月的血光,都未曾玷污太启身上散发的光芒,而虞渊从来没有在太启高贵无垢的身体前有过任何自惭形秽的时候。

白日本就应该与黑夜同在,而日升白昼,必有月落深渊。

太启走过来,在虞渊身边坐下。

“看什么呢?”

虞渊朝地底深渊偏了偏头:“看看我父亲长大的地方。”

“挺好的。”太启环顾四周,“这里安静。”

虞渊问:“不觉得这下面的邪灵恶心吗?”

太启说:“我杀的。”

虞渊笑道:“原来这就是东君吗,即便是在这种地方,即便杀了这么多邪灵,也不会被污染?”

“对啊。”太启说,“难道你在昆仑的时候,会觉得昆仑到处都是光芒所以很刺眼吗?”

两人对视,彼此心领神会地相视一笑。

太启把头靠在虞渊的肩膀上:“不管是在昆仑还是在这里,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家。

他们并肩相依,在血月下接吻,沿着地底深渊散步。把那辆越野车装扮成他们的爱巢。

虞渊把座椅全拆了,把里面布置成一张床,他们可以在里面相拥而眠,醒来之后,便会把天窗和车门打开,给他们的小家透透气。他把多余的座椅搬出来,做成了一套简单的户外桌椅。太启则把空掉的矿泉水瓶剪开,把车前的挂饰放在上面。

“要是有束花就好了。”太启有些不甘心,“好想要花啊。”

面对老婆的要求,虞渊依然表现地很霸总:“买。”

太启说:“你有钱,有钱又怎么了,这里又买不到。”

虞渊说:“我去凡间世界买。”

太启不太愿意虞渊去冒险,虞渊却说,去打听一下外面的消息,毕竟他们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了。

接下来,虞渊找了一个合适的机会,离开昆仑西部深渊。

他并没有先去打听消息,而是先去花店,想买一束月见草。

花店里并不卖月见草,不过老板种了一盆。

看出来,老板并不想把这盆卖不出什么价格的花卖给虞渊。

“为什么要买月见草?看看这绣球,果汁月季,还有棒棒糖,甚至玫瑰,百合,都多好啊。”

虞渊笑道;“我太太喜欢,没办法。”

老板看虞渊是诚心想要,最后象征性收了点钱,把花卖给了虞渊。

“谢谢。”虞渊提过花,对老板道了谢,转身从花店里走出去。

林启蜇和他擦肩而过,走进花店,向老板买了一束玫瑰。

“我也是给我丈夫买的,他喜欢玫瑰。”

刚走出没几步的虞渊停了下来,他听出来林启蜇话外有话,也猜到林启蜇认出来他。

虞渊转过身,看到林启蜇付完钱之后,转向了他这边。

“好久不见。”虞渊说。

林启蜇紧紧盯着眼前这个男人。

这个在国属特别行动处被列为A等通缉要犯,劫胎化身的男人,为何在提及爱人时,会有那样的眼神呢。

林启蜇也爱过人,知道这是真心爱一个人,才会拥有的眼神。

劫胎不会有,邪灵不会有,甚至很多神都不可能有——

随着虞渊和他那位“爱人”是劫胎的证据越来越多,各方都在给国属特别行动处施压,要求迅速抓捕劫胎后处理掉,甚至出动部队协助特别行动处的时候,林启蜇却嗅出一丝不对劲。

风向变得太快了,本该是秘密行动,却突然成为了各部门施压的紧急任务,甚至连民间都有传闻。

就连处里林启蜇一些熟悉的队员都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样,没有人在关心考古研究那边的新发现,也没人去把整个事件串联起来,分析其中的漏洞和疑点。

只有林启蜇一人,顶着巨大的压力,在薛同的笔记本中发现了一丝端倪。

他问虞渊:“白帝是谁?”

虞渊的回答滴水不漏:“为什么要突然问起他。”

林启蜇又问:“为什么所有基因库里都没有你和你母亲的基因数据。”

“为什么劫胎的基因里有虞氏家族?”

见虞渊不说话,林启蜇直接问了。

“你不是劫胎,对不对?”

“那天救你的,也不是劫胎,他是神,对不对?”

“你也不是凡人,对吗?”

虞渊默认了:“这是个很长的故事,抱歉我没有时间全部讲给你听,但是关键的两点我可以告诉你。第一,白帝,如果你能遇到他,你一定要杀了他。第二,我和如今的虞氏家族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至于劫胎和虞氏家族匹配的基因,我给你一个地址,你可以去对比一下,就知道答案了。”

虞渊给了林启蜇一个地址,林启蜇马上开车前去,却发现这里一个墓地,墓地的主人是虞渊的三叔虞明,墓碑上的墓志铭是,奉献今生及未来的一切给我的主,黑但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