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几天里, 林启蜇抽空回了一趟家,取一些换季的生活用品。
家里被保洁阿姨收拾地干干净净,餐桌上甚至还摆了两个果盘, 里面装了一些饼干蛋卷。保洁阿姨之前给林启蜇发过信息, 说他这么久没在家里开火, 冰箱都收拾空了,她给林启蜇留了点吃的, 回来还能垫垫肚子。
一切就像是林启蜇离开的那一天一样, 唯一的不同是小猫麒麟并没有和往常一样过来迎接林启蜇,它面对落地窗蹲着, 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林启蜇走了过去。
等走近了一些, 麒麟才回过头,冲着林启蜇小声“喵”了一声。
林启蜇蹲下来,伸出手挠了挠麒麟的下巴, 麒麟用小脑袋去蹭林启蜇的手心, 蹭了几下, 又去看窗外。
窗外有什么呢?
林启蜇也向窗外看过去, 却只看到一片萧索。
他的小花园许久没有打理了,剩下的几棵花木也变得半死不活, 遮阳伞一直没来得及收, 上面落了不少叶子和灰尘, 因为下过大雨, 地上还留了一些积水。
这有什么可看的呢?
林启蜇好奇。
忽然, 他听到外面传来一声车喇叭的声音,麒麟突然站起来, 有些兴奋地走来走去, 还用爪子扒在玻璃上朝外面张望,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花园外都没有车停下,麒麟呆呆看了一会儿,才把爪子放了下来,然后又在窗前蹲了下来。
林启蜇这才恍然大悟。
麒麟原来是在等人。
过去虞渊和太启来接它时,总是爱把车停在花园后面,麒麟一眼就能从落地窗前看到他们,只是这一次,麒麟却再也等不到他们了。
但是虞渊没有忘记它。
他在向林启蜇交代计划时,把太启和麒麟,一起郑重地托付给了林启蜇。
“以后,你就住我这里啦。”林启蜇又伸出手去,摸了摸麒麟的小脑袋,麒麟却没能明白林启蜇的意思,依然耐心且期待地看着窗外。
小猫的世界里,离别都是漫长的,也许是因为它们的生命太过短暂让离别显得太过漫长,也可能是因为它们的主人,有些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林启蜇思绪渐远,过了一会儿,又被门推开的声音拉了回来。
他回头一看,竟然是赵天端回来了。
赵天端只提了一个小行李袋,胡子没刮,头发也是乱糟糟的,一看就是坐红眼航班连夜赶回来的。
林启蜇讶然:“你怎么回来了?戏拍完了?”
“没有,剧组那边出了点问题要暂停拍摄,我就请假回来了。”
赵天端换上拖鞋,走到窗边停下,伸手揉了揉麒麟的脑袋,然后弯下腰,从背后环住林启蜇的肩膀。
“我觉得你最近应该需要人陪。”
林启蜇说:“我就回来拿些衣服日用品,马上就要回单位了,最近恐怕都没时间回家。”
“但是家里有我在等你回来。”赵天端侧过头,亲了亲林启蜇的脸,“偶尔你路过的时候,也可以看看家里的灯。”
“嗯。”
熟悉的体温贴在自己的脸颊边,让林启蜇难得的感受到了一点温暖。
两人一猫就这样待在落地窗前,静静地享受这一刻。
赵天端并没有问什么,他只是从这几天和林启蜇不多的聊天中,嗅出了些不对劲的地方,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林启蜇也不会对赵天端透露任何事情,只是有时候,太多情绪堆积在他的心里,让他忍不住想要一个可以倾诉的地方。
“赵天端,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我在听。”
“你说,一个虚幻的爱人,真的能把他当做,爱人的延续吗?”
一周后。
凡间世界的人们依然和过去的无数个冬天一样,年轻人在寒冷的空气中艰难地起床,开始为一天的生活奔波,年幼的孩子则期待着即将到来的寒假冬雪,老人们掰着手指数着这一年剩下的日子,感慨自己的年纪又长了一年。
“这个冬天啊,没有太阳。”
即便虞渊能遮天蔽日,经验丰富的老人们依然从这个冬天的异常天气中,察觉到一丝不平静。纵使现代社会有了空调暖气小太阳,太阳的位置却依然不可取代,老人们脆弱的膝盖骨就是最敏感的晴雨表,日日夜夜都盼望着暖阳的照拂。
“前几天晚上啊,还听到了春雷声,老大一声了,把我从梦里震醒了。”
“我也听到了,这才刚进九,怎么就打春雷了?”
“嗐,这天气就是不正常,我昨天就给我闺女说了,八成要出问题。”
“老白头呢?他不是懂这些吗?让他给算算。”
老人们坐在小区的小广场里聊天,这一聊才发现,好些天没见白乾坤了。
一个老太太问:“老白头该不会是没挨过这个冬天吧?”
“怎么可能。”坐她旁边的老头比了三根手指头,“老白头才七十,七十在我们这里都是年轻人,我看他能跑能跳还能吹牛皮,脑子也灵光地很,没那么早去见马克思。”
“他见马克思啊,他那张嘴,不得把马克思从下面气得蹦回来吗?”
老头老太太们哄笑起来,小广场外,一个带着鸭舌帽的年轻人,提着早点绕过小广场走进了楼栋的门厅。
这个年轻人正是小赵,这几天是最关键的时间,白乾坤不能被人打扰,一日三餐都是小赵从外面买回来的。
小赵上了楼,蹑手蹑脚地打开门,又迅速把门关上。
房间里没有开空调,可能是因为客厅留着那汪三界汇集之水还有那面镜子,让小赵觉得比起外面的干冷,更有一种冷到骨子里的湿冷感。
“师父,吃早餐吗?”
“吃点吧,今天还有场硬仗。”
因为这些天频繁开天眼,为了不让五感收到影响,白乾坤不吃任何荤腥的东西,他双眼盯着那面天空之镜,和小赵说话时也一动不动,小赵帮他把馒头切片装盘,又倒了一杯热水,一起放在他的手边,白乾坤夹起馒头塞进嘴里,嚼几下囫囵咽下去。
小赵拿了一张板凳,就坐在白乾坤旁边守着他吃,时不时朝天空之镜看上两眼,这几天他没有见到虞渊来过,这面镜子也没有再发生过变化,依然是落雨成水,水成气,气成云的自然变化。
但他知道,剧变即将发生了。
那位虞总从来不做没有胜算的事情。
他既然几天没来,必定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小赵不敢出声,就坐在白乾坤身边盯着眼前这面镜子。白乾坤吃完早餐,让小赵把杯碟收拾了,从一边的布袋中取出八卦盘摆在面前,他去净了手,又取了三炷香点燃敬了三界,接着,在八卦盘前坐下来,
小赵也不知道白乾坤做了什么,就见这个八卦盘竟然缓慢地转动了起来。
“这个八卦盘还会这么转吗?”小赵奇道,“我还以为这东西就是看风水的。”
“风水也好,时间也罢,都是天道法则的体现,这三界万物,本就在天道法则之下,天道法则是不可能允许三界之中有超越它的力量存在,所以盛极必衰,是三界都适用的真理。”白乾坤叹道。
小赵不解:“所以天道法则一定要除掉东君吗?可是东君并没有做什么啊,他从来没有滥用过他的力量啊,我觉得他倒是挺咸鱼的。”
“用不用是一回事,但是东君的存在,已经让天道法则碍眼了,你们只看到白帝,黑但丁,却不知这背后真正的主谋正是天道法则,白帝的叛变、黑但丁的阴招,不过是天道法则的手段罢了。”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虞总他不是白白——”
“嘘。”白乾坤做了个不要说话的手势,又摇摇头。
“他是何等聪明的人,又怎么会做无用功。”
说完,白乾坤便闭上了眼,师徒两就等在镜子前,窗外时间流逝,从阴天到下起了冻雨,再到黑夜悄悄降临。
“来了。”
白乾坤突然睁眼。
几百公里外的阴山神狱海域,雷电交加,风雨涌动,无数白骨状的上古凶兽从天而降,冲破人工结界,将阴山神狱团团包围起来。
风雨中,虞渊骑着飞骐缓缓落在阴山神狱的电网前。
因为凡间世界的撤出,这座阴山神狱已经彻底废弃,成为了黑但丁及被第五元素感染的邪灵香火神的乐园,这些香火神和邪灵盘踞在这里,互相吞噬,撕咬,进化,坠落,已经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样子了,他们对这座曾经震慑三界的神狱也没有了畏惧之心,原本刻满了官方禁令的电网上甚至还缠着一个已经看不出来人形的东西,若不是他看到虞渊时说了一句“虞王大驾光临”,虞渊根本没认出来,这是个香火神。
虞渊并没有理会这“客套”的招呼,他目光扫过这个香火神,落在了阴山神狱最中央的高塔之上。
“出来!”
虞渊高声冲高塔说道,他的声音已经沙哑得快听不清字句了,然而声音中的力量,却穿透了重重黑屋,直达高塔之上。
一时之间,四周凶兽咆哮声不断,只听“呲呲”几声巨响,自高塔开始,照明灯沿着阴山神狱的操场、大楼,高塔,一一再次亮起,又有几排无人机靠近,投下了数枚灌着人工结界粉末的烟雾弹,将阴山神狱在海上隔绝开来!
“啊啊啊啊——”电网再次起了作用,密密麻麻夹杂着官方禁令的数据流从电网上流过,那个香火神被烧的痛苦大叫,从电网上摔了下来,接着,又是接二连三的惨叫声从阴山神狱内部响起,想来是内部的防控系统又开始运作了。
虞渊再次看向高塔,心里默数着时间。
三、二、一——
一阵臭烘烘的尘土夹杂着海水的腥味铺面而来,有什么东西从高塔上趴了下来,又贴着地面滑行到了虞渊面前,虞渊眼前一闪,就见黑但丁身着一身礼服,站在虞渊的不远处。
“贵客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黑但丁摘下帽子,朝着虞渊鞠了一个躬。
虞渊嗤笑;“原来你还留恋你的人形。”
“不,这并无相关,纯粹是今天是我的‘绅士日’。”黑但丁两手做了一个拉长的动作,“我呢,热衷于做计划,比如今天是我的‘绅士日’,明天我也计划好了,要用一天杰拉德的魅魔体,后天,后天我想想——”
黑但丁敲了敲太阳穴:“哦,想不起来了,我的计划可是排到了三年后。真是可惜呢,如果虞王陛下还能多活几天,我倒是希望虞王陛下能在我的乐园多住一段时间。”
“看看,这是多棒的地方。”黑但丁退后一步,向虞渊展示着身后的阴山神狱,就在这时,一个血肉模糊庞然大物从空中飞过来,落在了虞渊身边,竟然是半头鲸!
“哎呀,哎呀呀呀。”黑但丁故作恶心的在面前扇了扇,“我都说过了,让他们不用用血肉来汲取能量,他们就是不听,看这吐的,真是恶心死了。”
“毕竟,我的乐园,会迎来更好的能量来源,比如虞王陛下,比如,岸边那些条子啊,不比吃鱼好多了?”
虞渊说:“看来你猜到我今天会来。”
“不是今天,也是这几天,毕竟你没几天了。”
黑但丁的瞳孔放大,塞满了整个眼球,他吹了一个口哨,身后的高塔上飞下一个巨大的血蝙蝠,血蝙蝠掠过黑但丁身边时,黑但丁抓着它的脖子跳上了它的背部,就和虞渊一样,在坐骑上坐下了。
虞渊嘲讽道:“你就这么爱模仿我?”
“模仿?不,输了的那才叫模仿,赢了的,那是本尊。”黑但丁骑着血蝙蝠,绕着虞渊打转,飞骐伏下身体,“呜呜”叫着,做出攻击的姿势。
“虞王啊虞王,你算无遗策,就连屠神都要算着日子,终于赶在天劫之前,把外面的香火神都屠光了,可是,我这里还有这么多香火神,你要怎么屠?”
虞渊不紧不慢地说;“你就没想过,为什么我要把这些不好对付的香火神,逼到阴山神狱来吗?”
“我当然知道。”黑但丁傲慢地说,“你不就是想把虞王陵一网打尽的办法再来一次吗?”
他拍拍手,一滩血肉状的邪灵从阴山神狱里流出来,像是爬山虎一样爬上了四周的电网,只见空中电火花四处飞溅,那些电网就像是枯木一样被邪灵腐蚀,稀稀拉拉地掉在了地上。
“你想把我的小可爱们都逼到了阴山神狱来,然后联合特别行动处的条子们,把我们一网打尽。”
黑但丁又拍了拍手,一群血蝙蝠从高塔上飞起来,锋利的爪子抓住空中待命的无人机,将它们撕成了碎片!
金属碎片从空中像是下雨一般的落下,那些血蝙蝠们又冲上了天空,去撕咬人工结界!
“没用的。”黑但丁在雷电中狂笑起来,“我已经在你母亲的天眼中看到了一切,你还能怎么样?你还有时间造第二个虞王陵吗?还有第二个昆仑西部深渊吗——你都没有了,你失去了一切,虞渊,你失去了一切!”
“你就要死了,你知道吗,你心爱的东君,也将和你一样活不了几天 !”
“这个世界,是属于我的!”
虞渊沉下脸,从背后缓缓抽出天子剑。
天子剑的光芒,瞬间吸引住了黑但丁的注意。
他贪婪地舔着嘴唇,盯着眼前的天子剑,人形也在内心成神的膨胀欲/望中渐渐扭曲,和血蝙蝠粘在了一起。
就在黑但丁的身后,邪灵恶魔们也开始躁动,像是海啸一样,争先恐后的朝虞渊扑过来,眼看着就要讲虞渊撕碎吞没。
危机当前,虞渊却抬头看向了天上。
“这就是你用来毁掉太启的手段吗?用这种卑劣的小人?”他嘴角浮起一个轻蔑的微笑,只见空中出现一个巨大的光团,接着,数万道天雷朝虞渊直直劈了下来!
“走!”
虞渊手持天子剑,驾着飞骐,便迎着天空斩了过去 !
“砰————”
天空大地再巨大的撞击中晃动起来,岸边的分子级能量检测仪器还没来得及报警,便和远处的阴山神狱一起,炸成了齑粉。
林启蜇张开嘴,刚打算发号施令,时间却凝固了。
整个阴山神狱直接从海面上消失,几百米高的海浪被齑粉冲散,在人工结界下,化作一片混沌。
整个三界,亦凝固了。
一分钟后,时间才重新流动,三界之内,没有任何人神鬼察觉到了过去这一分钟里的不正常,这是天道法则有史以来第一次失效,它将虞渊的神格和□□彻底摧毁,却也遭受了巨大的冲击。
唯有白乾坤眼前那面碎成蛛网的镜子,留下了一点残影。
白乾坤睁开了眼,看到眼前镜子里的一片混沌,长长地叹了口气。
林启蜇如梦初醒,扑到监控台前,夺过下属手里的对讲仪:“海面上状态如何?是否需要启动预案?”
“报告,不需要,阴山神狱附近海域,所有能量波动已消失,所有能量波动已消失。”
国属特别行动处有些兵荒马乱,即便是之前做过无数预案,阴山神狱整个被天劫炸掉以及周围海域变成一片白雾笼罩的盲区,依然让他们始料未及。
好在除此之外,那里并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甚至连不远处的市民们,都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
直到林启蜇在海岸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虞,虞总?”
林启蜇和下属们愣了一下,随即欣喜若狂,齐齐向虞渊跑过去。
虞渊却像是没听见也没看见那边这一群人一样,他咳了几声,自言自语道:“原来我还没死。”
林启蜇被姜颐拦了下来。
“这不是虞渊本体。”姜颐说,“我见过虞渊的不同状态,这是虞渊留在这个世界的执念和残存精魂,你看,已经散了。”
林启蜇顺着姜颐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那里变成了空空一片。
“接下来,虞渊留下的幻境应该就会起效了吧,按照他的计划,东君从昆仑下来,回到他们的家里,看到了他留下的书,然后从书里进入幻境,幻境和现实重叠,书中存在的‘虞渊’和东君一起度过快乐的时间,然后争吵,分开,东君就像是经历下凡在凡间世界经历一场情劫,回到了昆仑,而虞渊,将彻彻底底从三界中消失。
姜颐突然笑了几声,从口袋里摸出烟,抽出一支含在嘴里,又去掏口袋里的打火机:“我这个老友啊,可笑,可笑。”
她嘴里说着可笑,脸上却已经是满脸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