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晚月色融融, 小花园草丛里的小虫时不时应和着虞渊的回忆,趴在草叶上发出嘒嘒的鸣叫,时而微风拂过, 叶片一抖, 又钻进灌木丛里不见了。
又是一个夏天来临了。
他真的等了好多个夏天了。
“啊, 你,你刚刚在说什么?”
赵天端晕乎乎地抱着酒瓶半眯着眼睛打盹, 突然被什么惊醒, 抬头看了一眼虞渊,又舒服地眯起眼睛, 拿过一个鸡爪慢悠悠啃着。
“没什么, 一点牢骚罢了。”
虞渊从脚边的保温箱里拿出一瓶气泡水,加上冰块倒进杯子里,换掉了赵天端面前的酒。
“你这酒量不行啊。”
“我就是想喝醉——”赵天端懒洋洋瘫倒在椅子上, “古人说睹物思人, 千里共婵娟,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我不喝醉, 怎么梦到我媳妇多几套皮肤呢?”
虞渊听不太懂;“什么皮肤?”
“嘿嘿,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赵天端摇着手指, “别看我媳妇现在一身正气凛然不可侵犯, 天天不是制服就是衬衫西裤, 高中时可清纯了,像一颗嫩生生的小白杨, 亲一口还会脸红, 前几天我还在家里把高中校服找出来了, 我想——”
“你想怎么样。”
赵天端背后冷不防出现一个人,他却毫无知觉,虞渊和赵天端背后的林启蜇打了个招呼后,起身离开了小花园进了屋,留下赵天端闭眼抱着酒瓶,笑得宛如一个傻子。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他沉浸在自己美滋滋的想象里不可自拔,直到林启蜇抽走了他手里的酒瓶,开始收拾桌上碗碟,才发现刚刚和自己说话的人是林启蜇。
赵天端顿时就被吓清醒了。
林启蜇刚出了外勤回来,他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担心赵天端一个人在家里吃不好睡不好,今天出外勤后便直接回了家,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了,只脱了外面的制服,穿着白衬衫和深色长裤。
即便是出了一天外勤,林启蜇的白衬衫依然是笔挺干净的,衬衫胸前的口袋里插着一根黑色的签字笔,旁边还别了一枚徽章。
赵天端看得心痒痒,面对一身正气的林启蜇又有点耸,干脆发挥演技,“哎哟”一声倒在林启蜇身上。
“我,我头晕。”
林启蜇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桌子;“喝多了,等会儿进屋喝点热水。”
“手脚也软了。”赵天端抱住林启蜇的大腿,像只大狗一样地蹭着,“香香。”
“先别撒娇,等我收完。”林启蜇轻轻推开赵天端的脑袋,让他坐好,赵天端却像一个不倒翁,推开又倒在了林启蜇身上。
林启蜇终于停下来,盯着赵天端沉思片刻。
“你是不是胖了。”
赵天端:“??”
“苍天啊,大地啊,我哪里胖了?”
林启蜇把小桌收好,让赵天端拿上两个小椅子和保温箱,自己则抬着小桌,两人一起从小花园进了屋。
赵天端跟在他后面嚷嚷:“我哪里胖了,你说,我这腹肌都还在,不信等会儿你摸摸——”
两人刚一进门就看到虞渊在往小花园里走,看到赵天端和林启蜇,虞渊走过来搭了把手,说:“耽误你们一会儿时间,我和林队聊两句,聊完我回公司。”
“虞总你就在这住吧,麒麟也好久没见你了。我就回来看看,明天清早就要走。”
林启蜇打发赵天端去厨房收拾剩下的卤味和洗碗,自己则和虞渊走到一边。
虞渊问:“这两天太启有联系你吗?他身上的伤,巫姑有去看过吗?”
林启蜇说:“这你放心,巫姑第一天就去看过了,没有伤到神体,只是有些轻微的淤青。”
虞渊这才松了口气。
林启蜇又说;“这两天我和他也没有联系,听腾蛇说他又回了一趟昆仑,大概是昆仑上出了龙凤的乱子,要回去收拾下残局。”
“谢谢,我知道了。”
听起来太启并没有消气,虞渊无可奈何,也只有继续等,他本坚持要回去,让林启蜇和赵天端过二人世界,林启蜇执意把他留了下来。
“也可以陪陪赵天端,他一个人肯定闷坏了。”林启蜇一身疲惫,“我已经三十多个小时没合眼了,先去洗澡睡觉了。”
媳妇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赵天端洗了个碗出来,主卧已经关上了,留下他和虞渊大眼瞪小眼。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赵天端守在主卧门口,幽怨地要刨门了:“我媳妇回来了都不愿意见我?”
虞渊安慰道:“林队最近太忙了,让他休息一下。”
“我肯定会让他休息啊,我想陪他休息啊!”
赵天端就守在门口不走了,虞渊只有一个人回客卧准备洗澡休息,洗漱完毕后听到主卧的门开了,估摸着林启蜇还是放赵天端进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虞渊就起了床,他昨晚其实还有事情想问林启蜇,想到林启蜇很久没回来了,不想打扰二人世界,就特意留了一晚。
他在卧室里等了一会儿,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林启蜇已经换好衣服准备出门了,赵天端蔫蔫地坐在餐桌边,手里捧着一个牛奶杯,听着林启蜇的嘱咐。
“你酒量不好,就不要逞能喝这么多久。”
“少吃点外卖,我会给你的经纪人打电话,让他控制你的饮食。”
“不要天天窝在家里打游戏,没工作时多出去走走。”
林启蜇一项项交代着,看到虞渊出来,和他道了早安。
“虞总早。”
“早上好。”
这两人一大早就摆出一副谈公事的样子,赵天端识趣地捧着杯子站起来,去客厅逗麒麟玩了。
虞渊说:“是这样的,之前在虞王陵那边收殓了几具尸骨,我一直在调查他们的身份,最近有了些线索。”
“哦,这个我知道,太启用我的身份id查过处里的档案库,你是查到那个传教士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了吗?”
林启蜇也不知道虞渊为什么会对这个传教士这么在意,根据地方志记载,这个传教士回国后就死了,当年也没有踏入虞王陵的大门,完全没有必要为其在现在这样的乱局中分散精力。
虞渊拿出手机,打开几张照片放到了桌上:“我从档案库里查到了一些他当年来国内传教的记录,然后花了一笔钱,让人在国外帮我找他相关的资料和留下的信件照片。”
林启蜇拿起虞渊的手机,把这几张照片一一翻过,这几张照片里有两张书信,虞渊已经请人翻译过来了,是上个世界末德国一个存在时间极短的,名叫“哲人会”的组织给一个工匠协会写的信,探讨交流炼制‘新的元素’。
虞渊说;“这封信的署名是安东尼,正是那个传教士的名字,我多方确定这个传教士就在这个名叫哲人会的组织里,至于他在这个哲人会里什么位置就不得而知了,但是我敢肯定,肯定不低。”
“哲人会?这个组织还是第一次听说。”林启蜇把照片上翻译过来的书信逐字逐句又看了一遍,从信件上看来,这个哲人会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近几百年,欧洲一直都有很多神秘组织,和华夏的秘密结社不太一样,欧洲的神秘组织里有非常多耳熟能详的文学家,哲学家还有科学家,很多人知道这些神秘组织,也是因为这些大家们的关系。
很显然,这些重要的成员,哲人会都没有。
“所以,这个哲人会并没有蔷薇十字会,黄金黎明这么有名的原因,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个。”
虞渊放大书信,在一行字下面画了圈,这两次书信里,哲人会明里暗里把自己吹得天花乱坠,两次书信里都提及了一位来自东方的神秘女性,擅长占卜,炼金,以及东方的‘请神’。”
“听起来像是我国的方士……那么早就有方士去国外了吗?然后这个名叫安东尼的传教士从这位方士那里听到关于虞王陵的消息,所以以传教为名来国内?”
林启蜇觉得这个逻辑能说得通,包括白乾坤师祖白青天在内的几人,在一百多年前都相当有名,传教士能请动他们,显然做了充分的准备。
虞渊说:“你再往后看。”
林启蜇翻到后面,是一张很模糊的黑白照片和一张报纸的照片,照片上能看到类似于杂技一样的演出,照片里有国人也有高鼻深目的外国人。
“当年有很多杂技团在欧洲演出,这张照片拍的是当年最火的一个。”虞渊指着照片里台上一个吊在空中的女子,“这个女人叫baimei,是杂技团的台柱子,报纸上还写到,她能和神沟通,身边还有通灵的鸟兽,通晓欧洲各地的语言,喜欢听人说欧洲的传说和神话故事,还经常拜访当地的巫师。她的主要活动区域正是传教士所在的图林根地区。”
“bai,又姓白。”林启蜇皱起眉,“白乾坤 ,白青天,白帝,这又来一个白梅,四个了。”
“是五个。”虞渊说,“你忘了怀特夫人。”
林启蜇一愣,震惊地看向虞渊:“white,白,我怎么没想到。”
虞渊点头:“传教士,杰拉德,还有这个baimei,以及怀特夫人,明显是有联系的,传教士很有可能是从baimei那里听到了虞王陵的消息,来到了国内,这些天从杰拉德和怀特夫人的骂战看出来,他们以前也是一伙的,杰拉德贸然来国内,很有可能也是从怀特夫人那里听到了,至于杰拉德和怀特夫人是怎么闹崩的,就不得而知了。”
林启蜇有些忧心了;“启示学会在我们处里一直被定义为非法组织,这个怀特夫人的身份也很神秘,所以每次怀特夫人入境,我们都会派人盯着,她和杰拉德闹上网络后,我们也在查她在哪里,目前只能确定她在西南边境活动,那边情况比较复杂,暂时还腾不出人手去盯她,估计她也在躲杰拉德,杰拉德不会放过他的,我甚至怀疑白帝和杰拉德那边迟迟未有动静,就是因为怀特夫人横插一脚的关系。”
虞渊说:“我其实很好奇怀特夫人在这一百多年的跨度里扮演着什么角色。”
林启蜇看向虞渊。
虞渊按了按眉心,他有些肯定,又像是随口一说:“我总觉得,她可能不是人。”
*
“我不赞同你去招惹那个什么夫人,事情已经就此结束了,现在的目标是虞王陵和天子剑。”
在混沌的坛场里,杰拉德和白帝难得再一次发生了争执。
“老头儿,我建议你不要对我指手画脚,我很早以前就想弄死她了,不是你说不动,我就真不动。”
白帝被杰拉德气得够呛,甚至开始怀疑起混沌当年指向的西方,是自己误解,又干脆是混沌神王给自己的历练。
他真是受够这个狂妄自大的疯子了。
“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动龙凤?我说过了,东君不容小觑,他是原生之神,龙凤可以给我们很大助力。我好不容易命人在龙凤的饮食里下了血盟印,你倒是好,给凡间世界演了一出大戏!”
白帝说起来便是一肚子火,事情本来有条不紊的进行,就因为他同意了杰拉德引开国属特别行动处的注意,杰拉德就像是疯了一样,让手下的香火神在凡间世界搞事,后来甚至开直播宣传原生教,让白帝和其手下为他抬轿。
杰拉德说:“至少凡间世界乱了,你呢,你又做了什么,白乾坤还没同意吧?也是,你好吃好喝的养着他,他为什么要和你去虞王陵送死?”
两人不欢而散,杰拉德走后,白帝的身影也在坛场消失,转而出现在一处废弃的平房里。
平房外结了几层结界,还有香火神把守。从窗户的缝隙里,还能听到白乾坤跟着收音机里的音乐在哼小曲。
白帝推开门走了进去,翘着二郎腿躺在破沙发上的白乾坤一鼓溜坐起来。
“我说过,我不懂那龟壳上写的是什么。”
白乾坤被再次抓回来后,龟壳上的密文也被白帝发现,然而白乾坤却矢口否认龟壳上的密文是白青天留下的,非说是撞出来的巧合。
白乾坤这人看似油滑胆小,其实骨子硬的很,只是一直拖着也不是办法,白帝让手下的香火神用硬的,那些香火神却无法接近白乾坤,所以白帝这次亲自来了。
他背起手,踱着步子走到破沙发前,看到旁边凳子上放着的盒饭和瓜子,问:“你在我这里这么久,我没亏待过你吧。”
“没,没有。”白乾坤偷瞄着白帝,书中看过的神话人物赫然出现在眼前,任谁都有些心生畏惧。
“那很好。”
白帝慢悠悠地绕着白乾坤走了一圈,之前有香火神想给白乾坤上刑逼迫他就范,甚至想给白乾坤强结血盟印,却在意图靠近时,被巨大的力量掀开。
白帝怀疑是之前白乾坤逃跑时被太启下了符箓,可他现在转了一圈,却没有发现白乾坤身上有东君的符箓。
没用的东西。
白帝在心里唾骂着那几个香火神,接着,他突然默念咒文,两指如鹰爪,去钩白乾坤的脉门,白乾坤一惊,随即向后退了两步,白帝却紧跟而至,口中飘出一股黑烟,两手抓住白乾坤的手腕。
“蛊术!”
白乾坤瞳孔放大,四肢登时动弹不得。
白帝的蛊术,并不是民间信仰中的蛊药蛊虫,而是上古时期炼制瘴气毒物用于控制他人的巫术,是氏族上层中权力斗争的工具,封神之后,这种上古巫术的力量明显更强大。
白乾坤痛苦地嚎叫着,那股黑烟像是活了一般,从七窍中钻了进去。
白帝摁住不断挣扎的白乾坤,垂头默念咒文。
黑烟在白乾坤的经脉间游走,眼看着要钻入大脑,白帝忽然抬起头。
刹那间,黑烟像是遇到了什么,从白乾坤的体内齐齐退缩,自脉门窜出,钻入了白帝的皮肤里。
白帝惨叫一声,捂着手腕向后退了几步,他犹豫片刻,最终化作一股青烟,消失在白乾坤面前。
白乾坤冷汗涔涔,靠在墙上发了好一会儿呆,突然跪了下来,朝着窗户虞王陵的地方磕了重重几个头。
“师祖保佑!得师组庇佑,躲过这一劫!”
几十公里外,虞王陵一如千年屹立在那里,在四周商圈斑斓的霓虹灯中,沉默地守护着它的使命。
一只白色的小鸟就停在虞王陵景区内的电灯杆上,它偏着小脑袋凝神看着虞王陵,过了一会儿,又飞到另外一根电灯杆上蹲着。
不远处一群小麻雀就蹲在电线杆上叽叽喳喳看热闹。
“那只白鸟怎么回事儿,这几天来了好几次了,就蹲电灯杆上一动不动。”
“它好漂亮!为什么白色的毛能这么漂亮!”
“大概是个傻的,从来没见过它吃小虫吃草根。”
有大胆的小麻雀想飞过去看看这只鸟到底是怎么回事,却见那只小白鸟展开翅膀飞出了虞王陵景区,落在地上,变成了一个人。
麻雀们吓傻了,哗啦啦地从电线杆上散开。
太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到处乱窜的小麻雀,又回头拦下一辆出租车。
他打算去商业街吃饭。
太启报了附近一条美食街的地址。
这是他这几天里每天的的行程,来虞王陵蹲着,去吃饭,吃完回来再蹲着,再去吃饭,然后吃完饭回家。
太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虞王陵蹲着,他就是心情烦躁,在家里睡不着吃不下,一定要出来才行。
没有任何犹豫,太启选择了虞王陵。
也许是想监视白帝是否有动作,也许是因为看看虞渊到底想做什么,太启在这里待了几天,还真的发现了异样。
——他在虞王陵发现了天子剑的痕迹。
这是怎么回事?
太启百思不得其解。
虞渊当年被他灭了神格后究竟是怎么“复活”的?这么多年了,天子剑到底藏在哪里?虞渊到底骗了自己多久?他到底要做什么?
冷静两天后,太启的疑问越来越多,只是一想到要去问虞渊,太启就生气,气得脑袋发胀,什么也不想去思考,只想打死虞渊这个骗人的混蛋。
尤其是虞渊这几天根本不回家,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浪了,电话没有,信息没有,太启就更生气了。
吃完饭后又逛了一会儿公园消食,太启才回了家,打开门之后,他就发现有些不对劲。
他走到餐厅,发现餐厅上放着夜宵和奶茶糖水,桌上的花瓶还换上一束鲜花,餐厅也打扫过了,早上太启扔掉的外卖垃圾被清空,换上了新的垃圾袋。
他回来了。
太启心想,回来得正好,我要个解释。
他翻出一个托盘,把夜宵和奶茶糖水装好端去客厅,正看到虞渊推着行李箱走到客厅里来。
太启差点气炸了。
明明是你的错,你还要离家出走?
他冷冷瞟了虞渊一眼,一句话也没说,昂着头端起餐盘走到餐桌边,叫智能语音打开电视,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虞渊推着行李箱向前走了几步,还是没忍住回头,对太启说道;“小龙虾是蒜味的,你记得戴手套剥,要不身上又要沾蒜蓉的味道了。”
太启拿起一个小一点的小龙虾连壳带肉就往嘴里塞。
“剥龙虾?嘁,用的着吗?我可是东君。”太启冷笑,“我一口一个。”
“嘎嘣——”
太启上下牙齿一合,漂亮的脸蛋就是一皱,他下意识要吐,看到虞渊盯着自己惊愕的表情,忍着嘴里的不适,冷着脸嘎巴嘎巴地把小龙虾囫囵嚼了,吞下了肚,吃完后还优雅地抽出纸巾擦了擦嘴。
“还愣着干嘛,你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