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进入腊月，这个冬日的第一场大雪才正式飘下来，洋洋洒洒，下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早起来，还未出屋，透过窗户的缝隙就能闻到雪的凛冽的气息，推开门一看，整个世界雪白一片。
一脚下去，院子里的雪到膝盖那么厚。
“夫君，今日雪这么厚，你便歇一天再去书院吧。”林秀有些担心，这会儿虽说雪停了，但是瞧着天空并不明朗，恐怕到了下午还得接着下。
孟平远利落的穿好衣服，看了看外面，“没事，我慢点就行，书院的功课不能耽误，若是到时候雪下的大，我便在书院里多住两天。”
经过上次季翰林指点之后，孟平远都感觉自己仿佛一下子开窍了一般，做起文章来行云流水，也越来越能体会其中的乐趣。
因此他这些日子废寝忘食，恨不得将以前的时间都补回来。
林秀知道劝不动他，只好又给他带了一件厚棉衣：“明日肯定还要降温，你多带一件衣服，千万不能冻着自己。”
等二人收拾妥当出门，院子里李氏已经在指挥孟大柱，准备上屋顶去把雪扫一扫，以防将屋顶的瓦片压坏。
“娘，我来吧——”孟平远看到立马就要去搬梯子。
“去去去，你该干嘛就干嘛去。”
李氏真不是心疼儿子，在她心里，孟平远一个读书人，干起这种活来真不如孟大柱麻利。
孟大柱做起这事来确实熟门熟路，他顺着梯子爬上去，拿着除雪的耙子稍微一推，雪块就顺着屋檐的斜坡往下滚，不一会儿功夫，几间屋子上的积雪都清扫完毕。
孟平远没办法，只好和李氏一起将院子的积雪往两边铲，留出一条路来，林秀和孟云则在厨房准备做早饭，一家人各忙各的，说说笑笑，倒也欢乐。
与孟家相比，隔壁葛家就清冷多了，大早上的，连个人声都没有。
葛慧芳看着院子里厚厚的积雪，再看看她二哥紧闭的房门，沉着脸，来到厨房，米缸已经空了，面缸就剩了一个底。
别说米面了，就是冬天烧火的柴火就快没有了。
家里早就没钱了，铺子卖了，大哥带着侄子侄女跟着大嫂回娘家了，二哥天天在家里睡觉，她娘这些日子不是骂人就是流眼泪，也指望不上她什么。
至于那个赌鬼爹更不用说了，现在家里没钱，都看不到他人影了。不过这样也好，省点粮食。
这段日子，家里的开支就靠着她卖点绣品，换几个钱。
想到今日还要去秀坊，她将面缸里最后一点面舀出来，做了两碗疙瘩汤，自己吃了一碗，剩下一碗给王氏端去。
王氏已经醒了，斜着身子靠在床边上，葛慧芳端着碗进来，一股凛冽的冷气从门缝里直钻进来，她拢了拢身上的被子。
前阵子病了之后，王氏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半晌才仿佛反应过来，“下雪了啊？”
“娘，你快吃吧，吃完我扶你起来在屋里走走，天天躺着我瞧你脸色越来越不好了。”
王氏望向那碗疙瘩汤，问道：“你二哥呢？”
“不用管他。”葛慧芳声音冰冷。
本来家里日子还过得去，大嫂性子刻薄了点，但是家里万事都是大哥大嫂顶着，她最多就是多干点家务活。
想到这里，她心里更不是滋味，当初觉得自己一个小姑子在刻薄嫂子手底下讨饭吃难熬，可是与如今比起来，那样的日子最起码吃穿不愁。
如今整个家里就她一个人来操心，天天一睁眼就要操心今天吃什么，会不会饿肚子。
“哎，芳儿，他毕竟是你二哥，你二哥心里也不好受，过段日子缓过来了，让他去找个活做就好了。”
王氏终究还是不忍心，自己的儿子自己疼，但是她却不想想家里如今的艰难是谁造成的，一个大男人不想着怎么把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撑起来，反而日日消沉，天天就躲在屋里睡大觉，万事不管。
“就剩这一碗，家里断粮了，你要让给二哥吃，那您就饿着吧。”葛慧芳心里一阵凄凉，从心底里泛上来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让她疲惫万分。
若她是个男儿就好了，再不济还能出去闯荡一番，也不用守着这个毫无生气的家。
“断粮了？上次借的钱呢？”王氏有些懵，上次从孟家借了一两银子，又从其他人家零零碎碎借了一二两，这么快就花完了？
葛慧芳无语，她娘自从大嫂进门，便不再管事，就连冬日里米粮涨价都不晓得。
一共就那么点银钱，家里几口人日日都要嚼用，前阵子，王氏生病还请了一回大夫，那点钱早就没有了。
王氏这才着急起来，冬日断粮，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搞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要不...要不去把你大哥大嫂找回来？”
王氏一听家里断粮，顿时没了主心骨，便想着将大儿子大儿媳叫回来，最起码家里多两个壮劳力，辛苦一点，总不会饿死。
葛慧芳这段时间一个人顶着一个家，早已知道了这其中的艰难，心思可不会像王氏那样单纯。
铺子卖了，家里没粮了，才想着把人叫回来。
回来干什么，喝西北风吗？
“娘，你去请大哥大嫂回来吗？”
王氏一时语塞，她毕竟是婆婆，怎么好去？
葛慧芳见她这样，也懒得多说话，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回房间多绣个帕子，最起码能换点钱吃顿饱饭。
孟家这边，李氏今日没去开店，想着这么大的雪，大家也不会去街上买东西，索性就在家里休息一天。
进入腊月，基本上家家户户都要开始备年货了。
腊肉咸鱼，米面粮油，甚至柴火煤炭，都需要一样一样准备齐全了。
今年孟家添丁进口，李氏就想着好好准备准备，过个团圆年。
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她也歇不住，盘算着家里面年货还缺些啥，等过两天雪化了，就要赶紧去置办齐全，这日子一晃就到过年。
还不到晌午，天色就越来越暗，没一会儿，雪花就纷纷扬扬下来了。
孟大柱这几日衙门当班，就住在那边，瞧着这天气，估计孟平远晚上也不会回来了。
家里面就婆媳三个倒也自在，吃过饭，婆媳三个就在厨房里一边做事闲聊，一边烤着火，灶堂尚未完全熄灭的火堆里还扔了几个红薯。
偶尔火星子冒上来，噼啪作响。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眼瞧着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李氏感叹一声：“好几年不曾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有个好收成。”孟云手里打着络子，十指翻飞，十分灵活，不一会儿，一个漂亮的福字结便跃然指上。
林秀在旁边看了，也不得不感叹好巧的一双手，她虽然自小也学针织女工，可是打络子却没这么熟练。
李氏见了，说：“云云近日这络子打的越来越熟练了，锦绣坊的老板娘见了，怕是得给你加钱呢。”
听了李氏这话，孟云有些不自在，也没接话，低着头默默的干活。
“云云，前儿你不是说得了几个新鲜绣样吗，娘跟你去看看。”
孟云一噘嘴，“娘，你现在又不做刺绣了，看那个干嘛？”
“上次前街你二婶子在找我要，我看看那绣样咋样？”李氏放下手中的活计，作势站起来往外走。
孟云只好不情不愿的跟着站起来，嘴里还嘀咕着：“二婶子都多大年纪了，咱们小姑娘的绣样她能用吗？”
“你这小妮子今天怎么话这么多，这么小气。”李氏轻轻拍了她一下。
林秀微微一笑，她看出来婆婆是有话要对小姑子讲，又不好当着自己的面，于是也不多问，只自顾自缝着袍子。
等母女两人来到孟云的闺房，孟云把刚得的几个绣样拿出来。
李氏看也不看，翻了翻她放绣品的小箱笼，里面只是放了几张没绣好的帕子，两三个络子，其余就是些针头线脑。
李氏脸一虎，问道：“我问你，这些日子你一直在绣帕子，打络子，东西呢？”
孟云心一慌，下意识就说：“前几天去卖了。”
李氏养这个女儿十几年，当然看出她在撒谎，“卖的钱呢？”
孟云拿不出钱来，期期艾艾半天不敢说话，也不敢看李氏的脸色。
看她这个样子，李氏哪里还猜不到怎么回事。
一时间真是拿这个小女儿没办法，千交代万叮嘱，结果怎么着，一转头，她就忘了。
“你嫂子之前给你发的工钱也没了？”
孟云点点头，李氏真是恨铁不成钢，揪着她的耳朵就骂道：“你是不是不长脑子啊，我还没见过谁拿钱扔着玩的。”
孟云不服气：“芳儿姐姐很可怜了，她说会还的。”
看着性子被养的这么单纯善良的女儿，李氏一时间有点怀疑之前是不是太娇惯她了，导致她根本不知道外面的险恶。
“还，她拿什么还？”
李氏也不是毫无怜悯之心的人，她也觉得葛慧芳那个小姑娘可惜了，摊上那么一大家子，可是她也不是救世佛。
上次帮了一次就不错了，总不能自己家日子不过了，看她家可怜，就不断扔钱进去吧。
“剩下的钱呢？”
本来她就这一双儿女，李氏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从不在钱财上约束他们。
之前女儿做的绣品攒的钱，包括秀儿之前给的钱，她从来不要，都让女儿自己攒着。
一是想着小女孩偶尔上解买个针头线脑，小零嘴的，手上有钱方便点，二是李氏也想让女儿锻炼锻炼管钱的能力，将来嫁人管家，也有点底气。
现在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女儿是个不看钱好的，随随便便就借那么多钱出去。
孟云从底下掏出了一个荷包，低着头说：“就这些了......”
李氏打开一数，不到一百文，孟云手上大概有多少钱她心里是有数的。
这么说，隔壁的妮子竟然来借了小三两银子。
想到这三两银子就等于是扔进水里都听不到响儿，李氏气骂道：“你真是一点心眼都不长，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今晚不许吃饭，你给我在房间里好好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