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中秋节几天,林秀的点心摊子共摆了十来天,今日下雨,便没有出摊,她将木匣子里的碎银子和铜钱一股脑的全部倒出来。
除了给孟云的工钱,还剩下五两并五百四十二文。
将五百多文的零钱留下来,剩下的五两装起来,去大通钱庄换了一个五两的小银锭,等攒到十两,便换成银票。
姑嫂两个刚从钱庄出来,孟云拉着林秀要去绣庄逛一逛。
“嫂子,听说锦绣庄最近从南边新进了一批布料,非常时兴,咱们也去看看吧。”孟云扯着她的袖子撒娇。
林秀只得依了她。
两人刚到锦绣庄,迎头碰上了往外走的葛慧芳。
她愁容满面,似是有什么烦心事,只低着头往外走。
“芳姐姐——”孟云喊了一声,葛慧芳一惊,抬头见到两人,勉强扯着嘴唇笑了笑。
她也没有多说话,朝两人笑着点了点头便走了。
林秀瞧她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好奇问道:“云云,之前爹说的要给你哥说亲是怎么回事啊?”
孟云说道:“这事也是我惹起来的,原本我和芳姐姐玩的很好,经常互相串门,后来有一次,我说大哥年纪到了,娘正在给哥相嫂子呢......”
孟云无意中的一句话,被隔壁葛慧芳她娘给听到了,想着两家邻里邻居这么多年,也算知根知底,且孟家人口简单,家境也算殷实,孟平远又是读书人,将来前途无量,若两家人能做个亲家,她家芳儿以后也算有个依靠。
俗话说抬头嫁女,低头娶媳。虽说葛家现在境况大不如前了,但是之前也是个地主老爷,比孟家的出身可好多了。
而且王氏对自己的女儿十分自信,正是花一样的年纪,长得也是端庄秀丽,另外针织女工,洗衣做饭,无一不通,称得上一句躬俭持家。
心里有了这个想法,她就示意女儿多去隔壁走动走动,趁着有一次串门的机会,她就跟李氏委婉的提起了这件事,谁知李氏开口便说孟家大姑子已为孟平远说了一门亲事,委婉便回绝了她。
回到家里,王氏越想越气不过,发誓一定要给女儿说个比孟家好的婆家。
李氏不是对葛慧芳有意见,葛慧芳也算是打小她看着长大的,不得不说,这个姑娘不错,错就错在她有一个贪赌的老爹,从前葛家在东郡有良田百亩,还有铺面宅子,最后也败光了,甚至过得还不如街上的普通人家。
若是两家离得远,姑娘出嫁了和娘家来往少也行。
可是孟家和葛家做了十来年的邻居,若是娶了葛慧芳,那将来葛家的糟心事少不得要攀扯到孟家。
她和老头子还指着儿子将来读书考进士,光耀门楣呢,又怎么可能为儿子结这个亲。
莫说葛慧芳有多好,就是她是仙女下凡,有那些个亲人,这亲也万万结不得。
李氏倒也没有觉得自个的儿子有多优秀,只是自古以来结秦晋之好,不拘家世财富,只要家世清白,老实本分,哪怕就是穷一点也不怕。
连后来孟大柱得知了李氏的做法,也是赞同的。他们就生这么一个儿子,从小送他读书写字,指望将来可以挣个一官半职,若是说一个赌鬼岳父,恐怕一生受累。
“后来娘便不让我去隔壁串门了,只是可怜芳姐姐,她嫂子对她可凶了。”孟云对葛慧芳很同情,虽说大梁的风气比前朝开放,但是女子大多还是在内院管家理事。
女子不像男子可以出去闯荡拼搏,建功立业,不出意外的话,她们终其一生都得依靠别人而活。
“好了,不说了,嫂子今天给你扯布做身衣裳,咱们云云也要长成大姑娘了。”
林秀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到布架前,让她自己挑合心意的。
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正是爱漂亮的年纪,见到这么多布料,挑的眼花缭乱,立马便忘了刚才的事。
既然都来逛了,林秀索性便大手笔为家里人各自买了一身衣裳料子,正好每人做一身冬衣,两人又去挑了棉花,收获满满的回家去。
两人回到家,见隔壁王婶子正在堂屋坐着,见两人回来,脸上带着尴尬的笑,期期艾艾的,想要说些什么,又不好开口似的。
李氏倒是神色如常,仿佛没看见王氏脸上的尴尬似的,东拉拉西扯扯,就是不问对方今日来是有什么事。
眼见太阳已经落山,王氏也是在实在不好意思再坐下去,想到家里的情况,她还是下定决心开口问李氏借二十两银子。
李氏其实对她今天来的理由也猜测到七八分,只是没想到她开口就要借这么多钱,一时间为难道:“葛大嫂子,这二十两实在太多了,我也拿不出来啊。”
王氏闻言,心中有些怨恨。
李氏开着杂货铺子,生意一向不错,怎么可能拿不出二十两银子,只不过是不想借钱的托辞罢了。
都是势利眼,若是以前,若是以前……
李氏见她表情,也知道她心中在想些什么,想着两家到底邻里邻居,不好意思把话说绝了,于是耐心解释道:“葛大嫂子你也知道,我那杂货铺子虽说能挣两个钱,可是架不住家中花销更多啊。”
说着李氏叹口气:“光是供平远读书,每年就花费巨大,瞿山书院的束脩是出了名的贵,再者平远明年翻过年便要下场考试,得准备一大笔银子。再者,咱们家刚娶过媳妇,哪里能有这么多现银呢?”
李氏说的是实话,这一桩桩,一件件确实要花费不少银子,但是二十两却还是拿的出来的。
只是俗话说,救急不救穷,让她去拿银子砸葛家的无底洞,她又不是傻子。
王氏闻言,并没有放弃,反而说两家比邻而居这么多年,如今自家遇上了困难,还希望李氏伸手拉一把云云。
说着,王氏瞧了一眼林秀所在的厨房方向。尝试着说,“前几日我家儿媳妇儿在街上见到你家秀儿和云云在摆摊卖点心,说是生意不错呢,一会儿的功夫都卖光了。”
李氏听到这里,脸上的笑容也收了收,心中只觉得以前怎么没觉得芳儿她娘如此不懂看人眼色呢。
竟然把主意打到自己家刚进门的儿媳妇身上,也太不知礼数。
李氏也不想再多跟他废话,便直接说:“葛大嫂子,按理说咱们两家邻居这么多年,遇到困难,我肯定是要帮一帮的,但是您说的二十两银子,我这实在拿不出来,前个儿才给平远交过束脩,如今手头上也就剩了点零钱,你要需要的话,我就借给你应应急。”
王氏没借来钱,很是失望,一两银子也解决不了现在的问题,但是总比没有好,最后还是收下了。
等王氏走后,林秀才从厨房出来。
李氏不放心,生怕自己白天不在家,王氏直接来找秀儿借钱,年轻人脸皮薄,万一被哄骗了去,这钱可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
于是特意交代她:“秀儿,要是隔壁有人来找你借钱,你可千万别借。”
林秀应了一声:“娘,您放心吧,我晓得的。”
刚刚王氏说的话,林秀在厨房听得一清二楚,说实话,如今普通人家,一个月的嚼用也不超过一两银子,王婶子开口就要借二十两,也属实震惊到林秀了。
“哎……”李氏叹了口气,放低了音量低声说:“听说是隔壁葛家老二前阵子叫嚷着要做生意,结果赔了,还借了高利贷,你王婶子如今才急吼吼的出来借钱呢。”
只是葛家的情况,这条街上的人家谁人不知?
大家也都是普通过日子的本分人家,一年到头省吃俭用,真真儿是从牙缝里才省出那么点钱,谁又会去借给他家呢?
林秀听了心里一惊,高利贷?
几年前,她们那也曾有个人借高利贷,后来还不上,硬是被追债的人打断了一条腿,后来家里不忍心,把祖宅的几间屋子抵了才勉强还上。
林秀到现在都还记得出了这件事后,他爹特意把他两个哥哥叫到跟前,十分严肃的叮嘱他们,切不可在外面借高利贷。这玩意儿陷进去就不好出来。
果然王氏借钱这事过了没几天,便听到外面在议论,葛家的那间铺子要卖了。
他家大儿媳一怒之下,连两个小孩都不管了,直接卷了包袱回了娘家。
原本一个好赌的公爹就够让她头疼了,家里的日子靠出租这间铺子才勉强维持下去,如今连小叔子也来火上浇油,王氏不忍儿子受苦,最终还是决定将这间铺子卖了。
以后一家人的生活指望什么?
想到公公婆婆的所作所为,葛家大儿媳越想越绝望,以后她的两个孩子出路在哪里。
一气之下便要同丈夫和离,她娘家见女儿的日子过成这样,也放出话来,不和离也行,要么就分家,从此大儿子一家分出来单过,不再管家里的糟心事。
这件事之后,孟云不忍心,偷偷将自己之前攒的钱拿了一百文出来给了葛慧芳,只是这点小钱终究是杯水车薪。
王家的铺子最终在吵嚷争闹中还是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