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院。
吃完羊肉锅子, 辜玉楼闲来无事，就开始教一些粗浅的医修心法给沈明玉。
万毒宗当年以药毒闻名，是医修最多的宗门, 可惜后来被豢魔者卧底, 引来魔族入侵, 整个宗门一夕之间尽数覆灭。
导致现下修真界的医修数量少之又少，青黄不接。
而当年魔族入侵, 除了那些背叛者, 万毒宗的长老和宗主几乎死绝，宗主首徒林霜引也被世外小蓬莱的龙族混血势力掳走, 生死不明。
剩下的弟子里, 辜玉楼无疑是在医修方面修为最高，造诣最好的。
辜玉楼也并非不懂其他的心法，而是很清楚, 以沈明玉这个体质, 走医修的路子是最好的——医修不需要太高超的修为作为基础, 就能治病救人, 上手也很快。其他对修为要求不高的符修和器修虽然也是如此，但符修消耗太大, 器修对体魄要求太高, 都不适合沈明玉。
看来看去, 倒是只有医修最适合。
而且, 医修不用师父太多引导, 也可自行学习，全看天赋和自觉。辜玉楼修为被废, 教沈明玉修别的可能会有问题, 但教沈明玉当个医修却全无问题。沈明玉的天阴之体也不适合太堆砌修为, 修为太高，反而容易暴露。
在意识到这些之后，某一瞬，辜玉楼心中隐约生出一个有些荒谬的想法——沈明玉，就像是被安排好的，适合他的弟子一般。
但很快，辜玉楼微微失笑，又把这个荒谬的念头暂且压下了。
灯火下，沈明玉垂眼认真阅读医修书籍的模样罕见的沉稳，幽黄的灯光照在他玉白色侧脸上，把他肌肤照得微微透明，整个人如同玉雕一般，漂亮又安静。
辜玉楼在一旁看着，也不出声，只是偶尔倒杯茶，自己慢慢品一品。
沈明玉看到中途，有了疑问，就会扭头询问一旁的辜玉楼。
辜玉楼也会耐心给他解释。
就这样，一人看，一人解释。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去，沈明玉居然就已经把薄薄一本医修入门书了解了个大概。
辜玉楼见状，隐约有些意外。
沈明玉先前是从未接触过修行之道的，在万毒宗，即便是有些天赋的弟子，看这本书也起码需要两三个时辰才能入门。
沈明玉这速度，倒是无异于一些有特殊根骨的天才弟子了。
辜玉楼眉头微微挑了起来。
但他不知道，沈明玉穿过来之前才刚高考完。经历过了应试教育最激烈的阶段，此刻的沈明玉无论是记忆力还是阅读理解能力都处在巅峰时期。
自然就很快。
当然，也不排除沈明玉确实聪明这一点。
这会，沈明玉看完这本医修入门，只觉得修真世界真的神妙极了，想了想，他默默带着一点期待地看了辜玉楼一眼，便轻声道：“师父，这本书我一会能带回去细看么？”
辜玉楼看着沈明玉那小动物一般湿润且带着明亮期冀的眼神，哑然片刻：“拿去就是，不用还了。”
沈明玉微微笑了：“谢谢师父。”
辜玉楼这会看着沈明玉眸中雀跃，心头微微动了动，就道：“你若真心喜欢医修，等我伤好了，可以带你去辨别灵药。医修重在实践，纸上谈兵可不行。医药不分家，学医不能忽略药。”
沈明玉认真听着辜玉楼的话，正想点头，忽然，外面传来一阵低低的敲门声。
沈明玉怔了一下，看了过去。
辜玉楼则皱眉道：“什么人？”
顿了顿，茱萸有些没好气的嗓音在门外响起，道：“殿下马上要回府了，我来找太子妃回去。”
辜玉楼闻言，眉头一挑，也不阻拦，就看向一旁的沈明玉道：“既然他回来了，你就去吧。书你收好，等什么时候有空再来。”
沈明玉：“好，谢谢师父。”
说着，沈明玉就收起那本医修入门，默默起了身。
临走前，沈明玉似乎是想起什么，又扭头看了辜玉楼一眼，嘱咐道：“师父，若是这里下人伺候不周到，你记得告诉我，我去帮你说他们。”
辜玉楼：？
沈明玉这个软绵绵的小兔子还想帮他出头？
辜玉楼脸上露出一点微妙的神色，但此时他看着沈明玉认真望着他的那双澄澈眸子，最终还是没有说破这一点，只淡淡道：“知道了，去吧。”
“那师父，我走了。”
辜玉楼眉心跳了一下：“快去。”
沈明玉终于走了。
沈明玉走后，辜玉楼一人在原地静静立了片刻，忽然就觉得这屋子有些空荡，有些冷。
奇怪了，明明从前他在万毒宗，连那么大的宫殿都住过，也没觉得空荡寂寞。
可现在，他却这么觉得了。
难道，真的是因为独身太久了吗？
·
路上。
茱萸来的时候很贴心地给沈明玉带了一个小手炉，揣在怀里，暖暖的。
这会她拎着羊角灯笼，撑着伞走在前面，一边给沈明玉挡风，一边就道：“太子妃，我们去府门口吧？殿下马上就要回来，若是太子妃亲自去接，殿下肯定会很高兴的。”
沈明玉听到茱萸这话，怔了一瞬，便无奈笑了：“茱萸，其实你不必把心思用在这上面的。”
茱萸撇了撇嘴，道：“太子妃，你不懂，这是御夫之道。我以前伺候过舒妃娘娘，她可懂这些了。”
听到茱萸提起舒妃，沈明玉心头微微一跳，愈发有些无奈。
舒妃那一套……恐怕还真不适合殷君衡。
但此时此刻，走在路上，得知殷君衡马上就要回来了，沈明玉倒也真的想立刻就去见一见他。
白天就那样分开，总还是让他觉得心里有点空空落落的。
仿佛有什么东西吃到嘴里，吃了一半就被人抢走了，怎么也吃不到了一般。
所以他忍不住想：他是真心想见殷君衡的，跟那些宫斗宅斗伎俩都没关系，应该不会有事吧。
这么想着，沈明玉迟疑了片刻，就淡淡笑了笑道：“也好，带路吧。”
茱萸一听，还以为沈明玉终于回心转意想争宠了，立刻高兴了起来。
“好，我这就带太子妃过去！”
·
这边，殷君衡在回府的路上，满脑子也都是沈明玉。
其实殷君衡知道沈明玉是聪明的。
可沈明玉又太柔弱多病了，这会殷君衡骑马走在路上看到路边卖鸡汤馄饨的小摊，忍不住就想：沈明玉这会也不知道醒了没？若是醒了，知不知道叫人传膳呢？
他知道沈明玉善良，冬天又冷，就怕沈明玉一个心软，舍不得让下人传膳就麻烦了。
又或者，非要等着他回来吃。
那岂不是要饿着？
殷君衡想着想着，竟是被自己幻想出来的事弄得微微皱起了眉头。
半晌，他瞥了一眼已经走过去的馄饨摊子，想了想，却又勒转马头。
“要两碗鸡汤馄饨，热一点。”
那摊主见到来了生意，立刻笑逐颜开，连忙道：“好嘞，要不要麻辣？”
殷君衡道：“一碗要，一碗不要。”
摊主点头答应，开始下锅煮馄饨。
殷君衡勒马立在一旁等待，等了一会，他想起什么，就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
一下子便看到了立在不远处屋脊上的那一袭白衣。
夜色下，那一袭修长白衣映衬着明月，微微漂浮，真是宛若神仙。
可殷君衡却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美景，这时他忖度片刻，却还是冲着那袭白衣淡淡道：“仙长吃馄饨么？我请客。”
洛寒霜一言不发，宛如月色下一尊雕塑。
殷君衡见状，无声扯了一下唇角，转过头，专心致志地等摊主煮馄饨，不在理会洛寒霜了。
很快，摊主把两碗馄饨煮好了。
殷君衡丢出一枚银锭，让摊主连碗一起，给他装在食盒里。
摊主见到银锭，大为欣喜，立刻都答应了。
把馄饨打包好，殷君衡拎着食盒，终于心无旁骛，就上马，驱着马儿一路慢跑朝太子府的方向去了。
·
沈明玉站在府门口，茱萸撑着伞立在他身边，一边朝着两旁来路翘首张望。
“殿下怎么还没回来啊？”
沈明玉神色柔和地笑了笑：“兴许是我们来得太快了。”
茱萸：“这才好呢，殿下一会一来就能看到太子妃，一定会很高兴的。”
听着茱萸这话，沈明玉自己也莫名高兴了一点，被风吹着倒也不觉得冷了。
不多时，有马蹄声传来。
茱萸还没听见，沈明玉就听见了。
他朝着马蹄声传来的那个方向抬头看去，就看到殷君衡一袭黑衣骑在马上，飒爽英姿，就像那些大型战争游戏cg里的将军一般。
唯独有一点煞风景的就是殷君衡手里提了一个偌大食盒。
四目相对。
殷君衡很明显怔了一下，而沈明玉就在这时对殷君衡露出一点柔和甜美的笑意。
殷君衡心头一跳，唇角不自觉弯了弯，扬手勒马，把食盒先放在了马鞍上，就纵身稳稳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茱萸这时方才后知后觉，连忙道：“太子妃，殿下回来了！”
殷君衡和沈明玉：？
两人同时哑然。
接着，殷君衡大步流星朝沈明玉走了过来，沈明玉也迎了上去。
两人走到近前，殷君衡看着沈明玉这会皮肤被冻得有些发白，但眼睛却十分晶亮的面庞，又是心疼又有点欣慰地伸手摸了一把沈明玉的侧脸就道：“大冬天的，在这等着做什么？就不怕冻着？”
沈明玉先是被殷君衡的手冰得一缩，接着他就微笑着摇了摇头：“茱萸给我打了伞挡风，还有小手炉，不算太冷。”
说着，沈明玉又把怀里的小手炉捧出来，递到殷君衡面前：“殿下把这个揣着吧，很暖和。殿下的手明明比我的脸还冰呢。”
殷君衡：……
随后殷君衡就面无表情地把沈明玉手中的火炉推了回去：“我身体好，用不着这些东西。”
但把小手炉推回去的过程中，他也摸到了沈明玉的手。
确实温暖柔软，细腻光滑，就像是一块融化的羊脂玉一般。
让人忍不住想多捏两下。
殷君衡稍一迟疑，沈明玉就轻轻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按在小手炉上。
“身体好也不能这么摧残自己，殿下还是先捂一捂吧。”
殷君衡手掌贴着暖暖的小火炉，又被沈明玉柔软的双手包裹着，就算再口是心非，也拒绝不了。
一时间，他默默站住了。
两人身后的茱萸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捂嘴直偷笑。
沈明玉捧着殷君衡的手掌捂了好一会，终于见到转热了，他就默默抬起眼，想说先进去吧，外面冷。
结果就在沈明玉抬头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心口一阵闷闷的。
有些不舒服。
沈明玉意识到什么，不自觉抬眼，越过殷君衡的肩头，朝殷君衡身后看去。
紧接着，他便看到了那一袭突然出现在大路中央的白衣。
洛寒霜就这么远远地看着他，即便隔着覆目白纱，沈明玉也还是感受到了洛寒霜眸光的清冷淡漠。
刚才洛寒霜的情绪……好像是不高兴了？
沈明玉不自觉抿了一下唇。
沈明玉异样的表现立刻就引起了殷君衡注意，在看到沈明玉的目光后，殷君衡意识到什么，旋即便神色漠然地转过头，朝沈明玉视线看过去的方向看去。
在看到光明正大出现在大路中央的洛寒霜之后。
殷君衡不觉暗暗磨了一下后槽牙，心中冷笑都快要溢出来了。
但很快，殷君衡忽然诡异地笑了一笑，然后他就轻轻抽出了被沈明玉握住的手。
在沈明玉有些怔愣之时，殷君衡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舒展手臂，将他搂入了怀中。
同时带着一点挑衅意味地看着对面的洛寒霜道：“抱歉，差点都忘了仙长也在了。茱萸——”
原本还在后面不明所以的茱萸听到殷君衡这一声，倒是立刻惊醒了过来，连忙道：“殿下有何吩咐？”
殷君衡道：“仙长一路奔波不易，想必也辛苦了，茱萸你就带这位仙长去南院休息吧。”
茱萸连忙应声，然后她就试探着冲洛寒霜道：“仙长，请随我来。”
洛寒霜默默看了茱萸一眼，又看了一眼被殷君衡搂在怀里的沈明玉。
最终，他一言不发地跟茱萸走了。
只是，当洛寒霜从沈明玉身边走过时，沈明玉明显感觉到胸口更闷了，眉头不觉微微蹙起。
忍不住又多看了洛寒霜一眼。
可惜，洛寒霜并未看他。
搂着沈明玉的殷君衡却在这时觉察到了异样，就垂眼问：“怎么了？”
沈明玉微微摇摇头：“可能是外面冷了，胸口有点闷。”
殷君衡怔了一瞬，顿时恼火道：“怎么不早说？”
说完，还没等沈明玉解释，殷君衡便俯身一把将沈明玉抱了起来。
沈明玉：！
殷君衡把沈明玉搂在怀里，瞥了有些被惊到的沈明玉一眼，就道：“搂着我，小心掉下去。”
沈明玉抿了一下唇，默默伸手，环住了殷君衡脖颈。
殷君衡唇角微微勾起一丝，就抱着沈明玉走到一旁的马儿前，动作有些吃力地取下了食盒，塞到沈明玉怀里。
“抱好了。要是打破了，罚你晚上不许用晚膳。”
沈明玉怔了怔，欲言又止，但也还是默默用一只手抱住了那个食盒。
殷君衡这才满意，就这么抱着沈明玉，径直坦荡地走入府中。
·
等回了房，沈明玉被放在软榻上，食盒也被取了下来。
这会殷君衡把食盒打开，沈明玉往里面一看，倒是有点惊讶。
“小馄饨？”
殷君衡看着沈明玉的表情，不觉笑了一下：“就知道你喜欢吃这些小玩意。”
沈明玉微微笑了。
然后他就主动伸手，将那两碗小馄饨从食盒里端了出来。
小馄饨放得略微有些久，皮看上去软了，但汤还是热的，散发着袅袅热气。汤里漂浮着青绿色的葱花，海米和切碎的雪里蕻，看上去分外爽口有味。
殷君衡往沈明玉手里塞了个调羹：“饿了吧，快点吃，不然一会煮囊了就不好吃了。”
沈明玉听着殷君衡这话，不由得看了殷君衡一眼，低声道：“殿下，我吃过了，吃的羊肉锅子。”
殷君衡：？
不知怎么，心头就有点不快，感觉自己好像被背叛了一样。
但沈明玉也看出了殷君衡的不悦，这会他笑了笑就道：“多谢殿下还记着我，也知道我喜欢吃小馄饨，我陪殿下一起吃一点。”
殷君衡哼了一声，忽然就把沈明玉手中的调羹夺了过来，淡淡道：“吃了羊肉就别吃这个了，容易积食。”
沈明玉一看，就知道是某人小性子犯了，却也不说破，只耐心道：“好，那殿下先吃。”
殷君衡果然端了碗，自己吃了起来。
殷君衡那碗鸡汤馄饨加了麻辣，热热烫烫的，配上爽口入味的小咸菜，一口一个，十分过瘾。
沈明玉看着看着，有点馋了。
他虽然身体不好，但也喜欢吃麻辣。
终于，看着殷君衡风卷残云扫了半碗，沈明玉没忍住，轻声道：“殿下，我能不能尝一尝你的？”
殷君衡动作一顿，看着沈明玉亮晶晶的眼神，倒也不忍心苛待他，就道：“你吃那碗吧。”
沈明玉犹豫了一下：“我想吃辣的。”
殷君衡：……
“不许吃。”殷君衡冷声道。
沈明玉抿了唇，有点委屈。
但殷君衡这会还真是狠下心了，就不让他吃。
因为他知道，心疾之人不适合吃这样辛辣刺激之物。
沈明玉见殷君衡果然不让，脸色有点恹恹的，这会只能拿起调羹，去吃那碗没加辣的。
没加辣的小馄饨也清鲜可口，可就是没有麻辣的那么有滋味。
沈明玉尝了两口，就没那么想吃了，默默放下了调羹。
殷君衡虽然看上去在吃小馄饨，但也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沈明玉的状态。
这时看到沈明玉恹恹的样子，他多少也有点过意不去。
只是，他碗里馄饨也不多了，也不好让沈明玉吃他的残羹。
沉吟片刻，殷君衡走到一旁的柜子里，取了一个小瓶子出来。
走到桌前，殷君衡打开那小瓶子的盖子，往沈明玉面前的馄饨碗里磕了磕，一点山椒粉飘了出来。
沈明玉怔了怔，抬起头看向殷君衡。
殷君衡收起小瓶：“吃吧，尝一点就行。”
沈明玉回过神来，不由得默默笑了：“谢谢殿下。”
殷君衡看着沈明玉这个笑容，心尖不由得莫名颤了颤，顿了一下，他忽然道：“等等。”
原本已经拿起调羹的沈明玉：？
殷君衡看着沈明玉有些茫然和疑惑的神色，伸手就默默捏住了沈明玉的下巴。
在沈明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低头，在沈明玉柔软湿润的唇上深深吻了一下。
“吃辣的报酬。”
沈明玉：……
白玉一般的脸上腾得一下就红了，随后沈明玉就默默低下头，自己拿起调羹，别转身，不去看殷君衡，自顾自开始吃馄饨了。
殷君衡看着这一幕，不由得抿了一下唇，眸中笑意隐约。
嗯，有点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