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高尔夫球场的时候, 孔立文远远瞧见沈璁靠在躺椅上小憩,差点没认出来,因为沈璁今天居然穿了件天蓝色镶白边的高尔夫球衫。
他认识沈璁这么多年, 无论春秋冬夏,也无论什么场合, 对方从来都是一副西装革履的模样,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就算这两年在新加坡, 沈璁偶尔也会穿些休闲的衣服,总也逃不出原来的黑白灰三色。
孔立文还从没见沈璁穿过这样明快的浅色,直到看见裴筱, 他才明白过来——
这俩人居然穿得一模一样。
同样款式的过膝休闲短裤,同样款式的高尔夫球衫, 只不过裴筱穿的是粉蓝色, 衣袂镶淡着淡粉,配上他远远看去轻盈的体态,轻快的步子,别样娇俏。
“啧啧啧——”孔立文看得连连摇头,“我怎么记着, 这裴老板说话也该快有三十了呢?”
“有了。”沈璁嘴边应着,眼睛却跟长在了裴筱身上似的, 从对方一出现就没有再挪开过, 唇边的笑意也是藏都藏不住, “去年春节里刚满,这再翻年都该三十一了。”
“这……”孔立文一脸震惊,“三十可是大生, 七少爷怎么没摆上两桌, 请了人来好好热闹热闹, 好歹也给我个机会,备份薄礼,聊表心意。”
沈璁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
裴筱似乎并不喜欢这些排场,到新加坡安顿下来后,他几次想给对方补上一个完整的婚礼,都被裴筱三言两语糊弄了过去,至今也没办起来,就更别说生日宴了。
“那会我俩都不在新加坡。”他看着裴筱的方向,随口解释道:“刚过完年初三就去加拿大了。”
去年前年,也不知是不是囡囡在学校里学到了什么,回来说给了裴筱听,他突然就跟沈璁说,想要去看极光。
说起这事时,还是囡囡放寒假前,沈璁做了一番功课,发现时令正好能对上,又能顺道去加拿大看看Maxime神父,就派手下的人安排了行程,准备等给裴筱过完生日就出发。
这几年在新加坡,虽是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圆了两人小时候都曾经缺失的天伦之乐,但却也少了些“小两口”独处的时光,所以一年两次的,他们丢下家里的老人孩子,出去旅游一圈,冬夏各一趟,雷打不动。
一般两人在冬天的那趟旅行都会安排在春节后,沈璁也没觉得有什么,哪知道最后被裴筱一顿软磨硬泡,修改了行程,愣是刚过完大年初三就出发了,裴筱的生日自然也就只剩下两人独处。
不过对于沈璁的这个答案,孔立文似乎并不意外。
虽说做生意时,他的脑子显然不灵光,但人情世故上的东西,他向来精明。
他能看得出来,之所以沈璁在到新加坡后,放弃了原本沈家最擅长的实业办厂和运输行当,转而选择了一些零散的投资,也不再像从前那样,鸿业远图,事必躬亲,甚至就连那个无数人日思夜想的首富之位,和俗世所谓的功成名就都不那么看重了——
就是因为沈璁想多抽些时间出来,陪陪家人。
钱是挣不完的,更何况他已经够多了;能搂着怀里香香软软的大美人一觉到天亮,有什么不好的?
他再也不想让裴筱半夜睡醒,摸着身旁凉掉的被褥,睡眼惺忪地下楼帮自己冲咖啡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两句后,便都各想各的,没有再作声。
直到裴筱走到近前,渐渐能瞧清脸了,孔立文才忍不住惊叹道:“这哪儿像三十岁的人啊……”
方才他只是远远瞧见裴筱身姿窈窕,步态轻盈,还想着有童子功在身上的人,到底是跟旁人不一样;哪知道凑到近前一看才发现,裴筱那张精致的脸蛋也跟当初在百乐门时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照样的细白嫩滑,这么亮的日头底下都看不到一丝皱纹。
好像这么多年的时光也从不曾经过他身边一样。
“怎么就一点儿也不见显老呢……”孔立文小声嘀咕道:“还跟二十出头似的水灵。”
“他显什么老,又不操心。”
沈璁随口应着,满脸宠溺,抬手招呼来一旁的佣人,把用冰块镇在小盒里的橙汁端了出来。
“孔少爷来啦?”裴筱低头走进阳伞,从佣人手上接过果汁,笑眯眯地跟孔立文打着招呼,转过头来却眼帘一掀,悄悄瞥了沈璁一眼。
他爱吃甜食,但沈璁总说吃多了糖不好,每次出来玩,总会变着法地给他准备冰镇的果汁。
从冰盒里拿出来的果汁很快给透明的玻璃杯镀上了一层细密的水珠,裴筱捧着冰凉的杯子,心里却暖暖的。
“热了吧?”见裴筱把杯子捂在脸上,沈璁忙从怀里掏出一方折得方方正正的手帕,“擦擦汗。”
“还行,就是听人说孔少爷来了——”裴筱从沈璁手里接过手帕,悄悄捏了捏对方的手心,便转头对被晾在一旁的孔立文寒暄道:“孔少爷可是稀客,我就走快了两步。”
“怎么不带夫人一起?”
“裴老板说笑了,哈哈哈——”孔立文大笑两声,“我家那小子不争气,夫人又被老师请到学校去了。”
“不像你们家囡囡,懂事又机灵。”
“孔少爷这才叫说笑呢。”
裴筱也附和着轻笑两声,几人便算是打过招呼了,他捧着橙汁喝了半杯,放下时抬手唤来了一旁的佣人。
阳伞下一共只放了两张躺椅,是之前他和沈璁休息时用的,现在一张是孔立文坐着,一张在沈璁身后;他刚打了两个多小的高尔夫,路上也的确快走了两步,冰凉的橙汁压下了暑气后,他便开始觉得有些累了,正想要坐下歇歇脚。
一旁的佣人见状很快心领神会,刚搬来张折叠椅,走到一半却又退了回去。
虽然什么都没看到,面前的沈璁也还神态自若地跟孔立文闲聊着,但裴筱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这人不知又想了什么招要戏弄自己。
他娇嗔着瞪了沈璁一眼,见对方仍旧不为所动,便干脆绕过沈璁,准备直接抢了对方的位子。
想想还不解气,绕到沈璁背后时,他还调皮地拽了把沈璁的皮带,哪知道这人居然顺势就坐了下来,抢在他前面“霸占”了最后一张椅子。
“累了吧?”坐下后,沈璁抬头看着裴筱,笑得一脸自然,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柔声道:“坐下歇会儿。”
小圆桌对面坐着的孔立文笑容都僵住了,旁边还有四五个高尔夫球场里侍候的佣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裴筱登时就羞红了脸。
还不等他反驳,沈璁微微倾身,长臂一抬,大手就揽住了他的细腰,一把将人捞进了怀里。
“你——”
从一开始沈璁不知道在背后用了什么方法,悄悄遣走了送椅子的下人开始,他就知道对方是要“戏弄”自己,要搁在平时,他是可以大大方方坐在沈璁腿上的,但眼下这么多人看着,实在羞得他抬不起头来。
好在这时候,搁在桌上的闹钟突然“叮铃铃”响了起来。
“时间到了!我、我要去接囡囡放学……”
裴筱说着就要起身,却被沈璁不由分说地锁在怀里;他越是挣扎,沈璁的胳膊越是用力,最后竟然分毫也没挪开地方,倒是看得对面的孔立文愈发坐立难安了。
“这……我记得你们家囡囡……”他尴尬地找着话题,尽量附和着,“好像比我家那小子还大两岁吧?”
他口中的小子,就是离开上海时老婆肚子里的孩子,的确比囡囡小两岁。
“这么大的孩子了,裴老板还不放心,要亲自去接,就这……”
“七少爷你还说裴老板不操心。”
“他就是瞎操心。”沈璁抱着裴筱,说话时一脸自然,云淡风轻,被背地里贼手却悄悄掐了把裴筱的细腰,“你去接什么?”
“家里的车这会儿都已经在学校大门口等着了,那么大个孩子,你又背不动她。”
“背不动我也得亲自看着。”裴筱虽然动弹不得,眼神却毫不示弱,凶巴巴地瞪了沈璁一眼,“囡囡是大姑娘了,又出落得亭亭玉立,我可要防着她被某些居心不良的‘浪荡子’盯上。”
他说话时,眼神挑衅地盯着沈璁,沈璁倒是不躲也不恼,只是手边搂得更紧了。
虽然这些小动作孔立文都看不到,但他和沈璁从前都是法租界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没少约着出去花天酒地,可不就正是裴筱口中的“浪荡子”?
“咳咳——”
他尴尬地清了清嗓,正准备说点什么打圆场,却不想沈璁倒是先他一步开了口。
“‘浪荡子’不好吗?”沈璁单手挑起裴筱的小巴,温柔地笑道:“我对你不好?”
“那自然是好的,浪子回头金不换。”
从一开始的娇羞无措,到现在知道沈璁肯定是不会放过自己了,裴筱索性抬眼,大大方方地迎上沈璁,媚眼如丝,唇齿亲启,却很快话锋一转。
“可要这‘浪子’回头啊,也太难了。”他说着倾身向前,伏在沈璁耳边轻声道:“七爷可知道裴筱等了多少年?”
说罢他重新坐直身体,指尖轻点着沈璁的胸口,将人推开,眉眼一垂,语气也跟着哀怨了起来。
“我可舍不得我女儿遭这份‘罪’。”
方才某一个刹那,就连孔立文都怀疑,沈璁这玩笑是不是开大了;他以为两人会吵起来,这才急着要出来打圆场,却不想这两个人,居然在自己面,大大方方地说起了“情话”……
现在看着桌对面两个人连眼神都纠纠缠缠的扯不开,他已经不尴尬了,只觉得自己哪哪都多余。
“咳咳——”他又清了清嗓,端起杯子再放下,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连头都不敢抬,东摸摸西找找,好像很忙似的,终于从怀里掏出一盒香烟,“七少爷,抽、抽烟?”
沈璁戒烟了,从踏上新加坡的土地后就没再抽过一根烟,这些孔立文当然知道。
当看见对方朝自己摆了摆手,他简直如蒙大赦。
“瞧我这脑子,我忘了,裴老板不爱闻这味儿。”他说着连忙起身,“那我去边上解解瘾头。”
看着孔立文走远,身旁的下人也很快熟练地背过身去,裴筱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软下了腰身,没好气地白了沈璁一眼。
“七爷又捉弄裴筱了。”
“不是你先挠我手心的吗?”
见沈璁恶人先告状,还一副无辜的表情,裴筱好气又好笑。
“裴筱知道,七爷这就是还气着我早上不肯穿你准备的衣裳。”
自从他也对高尔夫球感兴趣以后,沈璁是给他买了不少专门打球穿的运动衫,可全都……
是裙子。
还是特别短的那种。
现在两人穿着的高尔夫球衫颜色浅嫩,一看就是裴筱准备的。
“七爷……”见沈璁既不否认,也不松手,裴筱只能服软,娇滴滴地讨好道:“你松开裴筱吧,我真的要去学校接囡囡。”
“我不放心,不然也不能早早就定好闹钟了。”
“知道你不放心。”沈璁声音温柔,可半点也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喜伯已经去了。”
“可是……”裴筱担忧道:“喜伯他腿脚不好。”
“车接车送的
,你就别操心了。”沈璁安慰道:“老头知道自己能去接宝贝孙女,高兴得恨不能一口气儿跑上五层楼。”
“唉——”沈璁向来周到,裴筱也拿他没有办法,只能无奈地叹气,“那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松开我啊?”
他说着颊边又泛起了点点的红晕,“那、那么多人……都、都看着呢……”
“嗯。”
沈璁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却只是盯着裴筱,并不答话。
见撒娇都不成,裴筱也值得“认命”,乖乖搂住沈璁的脖子,羞赧地小声耳语道:“晚、晚上回去……穿……只穿给你一个人看……”
“好不好……”
“乖。”
沈璁满意地点点头,低头“奖励”了裴筱一个吻,刚起身准备把躺椅让给裴筱,自己去带孔立文四处逛逛时,之前带走Luck的保镖却突然跑了回来。
保镖跟了他这么多年,办事向来妥帖,为人也机灵,不可能看不出他的意思是把狗牵走,别吓着孔立文,也不应该在孔立文还没离开前就回来——
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见保镖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他忙把人拉到一边问道:“怎么了?”
“医、医院那边的电话……说……”保镖上气不接下气地结巴道:“说老爷……好像……是、是要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