敷衍过身边无数的追求者, 并且不让他们察觉到任何不悦,一直是裴筱在百乐门之类的夜总会里最重要的生存手段, 他自然炉火纯青。
“哎呀!”看见沈璁眉头微蹙, 他突然紧张地叫出声来,“厨房——”
“锅里我还坐着开水呢!”
沈璁疑惑地抬头,看见厨房大门虚掩着, 门缝里的确能看到几缕袅袅的水汽。
他将信将疑地松开手,裴筱也没忘记在转身前踮起脚尖, 甜甜地在他颊边落下一吻。
“七爷知道的,裴筱厨艺有限, 做不成一桌子像样的饭菜。”裴筱在厨房的门边取下围裙穿上, “不过还好, 之前听喜伯说, 你小时候最爱吃炸酱面了,我就跟着偷偷学了一手。”
“卤子一早就熬好了,炉子上还坐了水,就等七爷你回家呢。”
沈璁蹙眉看着裴筱在厨房里进进出出地忙活着,还不时从门缝边探出脑袋,跟他闲话两句,就连说话的内容都找不出任何破绽。
在北平, 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做炸酱面, 他小时候也的确经常吵着闹着要吃。
倒不是真有多喜欢炸酱面的味道,只是那会窦凤娘严厉, 让他学着自己吃饭,不准奶娘和喜伯帮忙;每次吃到炸酱面, 他总是糊得满脸都是芝麻酱, 偶尔会引得一旁成天都冷着脸的母亲也笑出声来。
那会他才几岁大, 并不知懂旁人是在笑话他的狼狈,只是觉得每次吃炸酱面时,母亲就会开心,便总是哭着喊着要吃。
这些尘封经年,又细枝末节的小事,若不是喜伯说起,裴筱是不可能知道的。
一切看上去都太正常了,沈璁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太累,刚刚才会晃神看走了眼——
裴筱明明就很正常。
不一会,裴筱就端着一碗面走出了厨房。
他将碗放在桌上,一边解开围裙,一边笑盈盈地招呼道:“七爷,趁热吃吧,等会该坨了。”
沈璁闻声放下刚从烟盒里摸出的香烟,起身走到餐桌边坐下,始终盯着裴筱上下打量,却再没发现任何异样。
“你……”他接过裴筱递到手边的筷子,却一直没有动碗里的面,最后还是忍不住狐疑道:“真的没事?”
“能有什么事儿啊?”裴筱笑道:“七爷别是信不过裴筱的手艺吧?”
他说着重新从桌上的快篓里抽出一双筷子,自己地帮沈璁拌匀了面前的炸酱面。
“我下午刚弄好的时候,就让曹勇给喜伯送去了一碗,连喜伯都说好吃呢。”他把拌匀的面推到沈璁面前,满眼期待地看着对方,“尝尝吧。”
沈璁低头,看着面前的炸酱面,油亮诱人的手擀面配着黄瓜和胡萝卜切成的细丝,红红绿绿的,别的先不谈,就这个卖相至少还是有模有样的,看来裴筱的确是花了不少心思。
只是他之前的注意力一直都集中在裴筱这个人身上,到这会了才发现,桌上只有一碗面。
“只有一碗?”
“下午给喜伯送去之前,我就先给自己弄了一碗尝尝味道。”裴筱轻松地玩笑道:“总不能把病人给吃坏了不是?”
“那你不吃了?”沈璁随口问道。
他一直盯着裴筱,随意地问着问题,想要从对方身上找出刚才那一丝异样的由头;可裴筱只是摇摇头,甜丝丝地笑着,温柔地望向他,道:“七爷快吃吧,裴筱看着你吃就高兴了。”
说完发现沈璁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裴筱犹豫着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是裴筱脸上蹭着什么脏东西了吗?”
他疑惑地盯着沈璁,见对方仍是不为所动,半晌后,娇羞地垂了垂眸。
“七爷干嘛一直盯着裴筱……”
“因为——”
沈璁微微眯起眼睛,良久后深吸一口气,终于放弃了之前的“观察”,挑起碗里的一夹面,在喂进嘴里前低声道:“好看。”
厨房里蒸腾起的袅袅热气,水雾爬满了玻璃,椅背上,搭着裴筱刚解下的围裙,自己面前则摆着对方精心烹调的美食——
这是沈璁已经久违了的烟火气。
他看着裴筱坐在自己身旁,单手托腮,满眼期待地冲他笑,就连颊边那一抹娇羞的绯红都恰到好处——
实在找不出任何问题。
可能是因为最近外面的形势太过风声鹤唳,才会让人紧张到草木皆兵。
沈璁在心底安慰着自己,不想因为自己的疑神疑鬼,生生破坏掉了家里难得的温馨气氛,也辜负裴筱的一番心意。
他忙了一整天,原本是没什么胃口的,但看着裴筱望向自己的期待眼神,还是很快吃掉了一整碗炸酱面。
放下碗后,他发现裴筱好像只顾盯着他吃饭,连鬓边一缕碎发掉下来挡住了眼睛也感觉不到似的,便很随意地抬起手,想要帮对方将那缕头发撩开。
但裴筱裴筱微微偏头,接着迅速起身,端走沈璁面前的空碗。
“七爷也忙一天了,先上楼洗漱一下吧。”转身进厨房前,他柔声解释道:“裴筱去收拾碗筷。”
虽然裴筱从头到尾的动作都很自然,但就是因为太过自然连贯,沈璁突然意识到,刚才对方偏头躲开自己的动作好像是无意识的,就跟在门边跟他拥抱时保持着距离一样——
裴筱好像在躲避他的碰触。
这不禁让他想起了,之前,他也曾下意识地偏头躲开了裴筱的吻。
虽然在一起之后,裴筱偶尔还是会试探着轻啄他的嘴角,但却也没有要求过更多,所以这一篇便算是揭了过去,一直相安无事。
但眼下再想起来,他便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了。
刚进门时那一丝被自己强行压下的异样感,很快又爬上了他的心头。
但看着厨房里裴筱忙碌的背影,甚至还开心地哼着小曲,他又实在找不到问题究竟是打哪里起的。
刚才在门边,裴筱还踮脚吻过他的脸颊……
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这一次他没有追进厨房刨根问底,或是继续试探,而是很快上楼走进了浴室。
他觉得,自己的确该洗个澡冷静一下。
当他洗完澡出来,一推开浴室的大门,就看见裴筱已经坐在卧室的沙发上了,腿上还搭着条浴巾,显然也是等着去洗澡的。
“七爷。”看见沈璁出来,裴筱很快起身,手里抱着浴巾温柔道:“要裴筱帮你擦头发吗?”
“不用。”沈璁侧身让开浴室大门的位置,“你去吧。”
虽然刚冲完凉,人也算是冷静了下来,但他还是没想通,裴筱为什么要躲着自己。
他看着裴筱,似乎期待着对方能跟自己解释些什么,但裴筱真就抱着浴巾,轻松地从他面前走了过去,转身就进了浴室——
这原本也没什么,但心中一旦生了疑窦,便会看什么都可疑。
沈璁觉得,裴筱好像很着急走进浴室,好躲开自己似的。
他终于忍不住,在裴筱转身关门前,一把搂住了对方的腰身。
低头看着裴筱似乎有意无意地梗着脖颈,就像刚才在门边时一样,刻意跟自己保持距离,他急不可耐地哑声问道:“你在躲我?”
“七爷说什么呢?”裴筱掩唇轻笑,表情自然,“裴筱围着灶台转了大半天,一身的油烟味,怕熏着七爷了。”
没有了折扇,他两根手指轻轻点在沈璁的胸口上,微微抬眸望向沈璁,媚眼如丝。
“七爷这么猴急干嘛?”他媚态妍妍地撒娇道:“先等裴筱洗个澡嘛。”
直到听见浴室的大门“咔嗒”一声落下了门锁,沈璁才回过神——
自己被裴筱“请”了出来。
可他根本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其实他的卧室很大,足有好几十个平房,比许多人一家三口住的房子还大,但他就是忽然觉得一阵阵憋闷。
他摸出一根香烟点上,大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棂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却好像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让他上不来气。
指尖的火星明灭,他迅速抽掉了一整支烟,之前那种憋闷的感觉却还是没有得到任何缓解。
听着浴室里传出的潺潺水声,他烦躁地将手中的烟蒂掐熄在书桌的烟缸里后,转身摔门离开了卧室,很快下了楼。
一楼巨大的客厅倒是通风又透气,但一个人默默坐着,却也空旷得可怕。
沈璁靠在沙发的靠背上,只觉得头顶的水晶吊灯都变得碍眼了起来,晃得他头疼。
他烦躁地闭上眼睛,习惯性的将手伸向身旁的烟盒,却听到了楼上开门的声音。
是裴筱出来了?
犹豫片刻后,等他睁眼,看见裴筱已经走在了楼梯上,身上穿着一件吊带的蕾丝睡裙——
就是他之前在那家女装成衣店随手薅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