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的时候, 派去医院的司机回来传话,说喜伯年纪大了,医生让再留院做些检查,他已经把裴筱安全送回了马斯南路嗯二十七号。
沈璁得信很快从公司打了个电话回家, 听见裴筱的声音后, 他蹙了一上午的眉头才总算稍见舒展。
怕耽误沈璁上班, 电话里裴筱也不敢啰嗦太多, 只简单交代了下喜伯的情况让对方放心,便匆匆结束了通话,只在末了叮嘱了句, 让沈璁别忘了吃午饭。
天气这么热,沈璁已经忙活了一上午, 咖啡一杯杯地灌下肚, 他根本没有胃口吃饭;但裴筱清泠泠的嗓音就像是夏日里的一汪清泉, 总算将办公室里紧张燥热的暑气驱散了些。
挂断电话后,他还是叫来了张秘书,让对方上街随便给自己买些吃的回来垫垫肚。
之后, 他便很快又把视线转回了手边的文件上。
要彻底查清楚之前那批药物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止很麻烦,而且还很急;他必须赶在下一批药物出沪之前找出症结所在,并且, 规划出一条新的路线,甚至是换上一波新的人手。
所以,当他再次从堆积如山的文件和信笺里抬起头来时才发现,天都已经黑了。
要不是光线渐暗, 让他越来越看不清楚纸上的字, 只怕到现在他还没发现太阳都下山了。
正好这时, 保镖敲门走进了办公室,顺带帮忙开了灯。
“呼——”沈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没事,让他们都下班吧,不用都在这杵着了。”
“是。”保镖点点头,转身跟守在门边的陈秘书交代了几句。
见陈秘书转身离开,沈璁重新将头埋进手中的文件里,但片刻后又停了下来。
因为,他余光瞥见保镖还一直站在门口,似乎并不打算离开。
“有事儿?”他捏了捏酸痛的眉心。
“七点过了,少爷,你……”保镖眼睛盯着桌上陈秘书中午买回来的一小笼生煎,踟蹰道:“陈秘书是上海人,不了解少爷您的口味,要不……”
“我再去给您买点什么吃的回来?”
沈璁顺着保镖的眼神望去,这才想起来自己一天都没吃饭了。
他倒不觉得饿,只是想到了中午提醒自己吃饭的人。
“不用了。”他摆摆手道:“去通知司机把车开到门口来吧,我处理完手边这点事就走。”
“少爷要回家?”保镖很快提醒道:“那……郑乔……”
沈璁闻言合起文件,唇角浮现一丝苦笑。
他倒的确是把这茬给忘了。
“人呢?”他随手将文件夹搁到一边,习惯性地摸向桌上的烟盒。
“在地下室关着呢。”
保镖答着话,眼神瞥见沈璁摸到的烟盒已经空了,便赶紧上前两步,递上了一根烟。
沈璁接过香烟点上,深吸了一口吐出眼圈,才接着道:“好吃好喝地侍候着?他说什么了吗?”
“没有,该问的,昨天关进去之前已经都问完了,就……咳咳……”保镖尴尬地清了清嗓,“和少爷您之前猜的差不多。”
“今天我只进去送过两次水,没给吃的,没跟他说话,他也没什么动静。”
“不过我刚才去看过,水都是喝完了的,人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
“少爷,继续这样的话,应该撑不过几天。”
“嗯。”
沈璁点点头,将手边的空烟盒揉成团,扔进了已经满得快要溢出来的香烟缸里。
“走——”他说着起身,“去看看。”
*
地下室厚重的铁门被拉开时,发出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咯吱声。
这里原本是沈家最初堆放金条的地方,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只是因为弃用多年,现在又临近梅雨季节,空气里能闻到一股灰尘夹杂着霉变的难闻气味。
沈璁一手掏出手帕掩住口鼻,一手象征性地在面前挥了挥,听见屋里传来一阵窸窣声。
长时间的黑暗让郑乔的眼睛连门外走廊的那一点昏光都无法适应,他只能看见门边出现的模糊人影。
虽然双手双脚都还被绑着,但凭着求生的本能,他还是挣扎着往门边爬去。
“能……能不能……”
他已经不奢望沈璁还能给他准备吃的,但哪怕是水,也太少了,他还想多要点。
但还不等他把话说完,门外的保镖就拉下了屋内的电闸。
电流经过,首先运转起来的是位于房顶角落里的一个排风扇,这属于原本金库的排风系统。
扇叶在转动的过程中发出“嗡嗡”的轰鸣声,搅碎了从中经过的光线,投射在地上,能看到一柱飞舞的灰尘。
郑乔被这突然起来的改变和声响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缩了缩。
正好此时保镖走进了房间,拉下了沈璁身侧的开关,打开了屋里的大灯。
“嘭”的一下,白炽灯骤然亮起,发出刺眼的白光,一瞬间就晃花了郑乔的双眼,他本能地埋头闭上了眼睛。
还不等他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就听到了一个令他绝望的声音。
其实沈璁并没有说话,只是忙完一切准备工作的保镖站在他身侧,恭恭敬敬地唤了声:“少爷。”
但就是这一声,已经足够让郑乔吓破胆了。
“啊啊啊啊——”
他发了疯似的大喊大叫,被绑住的双腿也拼命的踢蹬着,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直往墙角躲。
瞥见沈璁的表情流露出一丝不耐,保镖很快大声呵斥道:“安静点!”
“就这点儿胆子,还没个黄豆粒大,也敢动我的人啊?”沈璁看着郑乔缩在墙角,浑身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的样子,轻蔑地摇了摇头,“难怪都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不要杀我……我要杀我……”
郑乔死命地埋着头,简直恨不能把脑袋藏进胳肢窝里,呜呜咽咽地不断念叨着。
沈璁看见他这副样子就心烦,嫌弃地抬了抬下巴,一旁的保镖就立刻上前将人从地上揪了起来。
“七少爷!你放过我吧……七少爷……”被人像拎只小鸡子似的拎起来的郑乔仍旧不敢睁眼,只是不断地求饶道:“都是沈老爷逼我的啊……我没得选……”
其实他这话也不假,不过是只说了一半罢了。
莫说裴筱对沈璁从来没有任何隐瞒,在医院里的时候就把实情倒了个干净;就算他什么都不说,沈璁也能猜到个大概。
沈克山是坏,但能活到他那个年纪的坏人一般都不蠢。
如果没有一些特殊情况发生,他的计划不会那么轻易出现纰漏。
郑乔是对裴筱起了点不该有的心思,但沈璁似乎还得感谢他的那点邪念。
这让沈璁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
半晌后没有见到沈璁和保镖有进一步动作,郑乔终于停止了求饶,壮着胆子睁开了眼。
看到沈璁站在金库的门边,穿着如往常一般的笔挺西装,高大英俊,绅士得体,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自己输在哪里。
那一声“活阎王”,果然不是白叫的。
即使沈璁什么都不做,也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地站着,也能让郑乔在这个三伏天里感受到彻骨的寒意。
“你……”他看着沈璁,眼神畏惧,吓得咽了咽口水,“不杀我了?”
“你配吗?”沈璁轻描淡写道。
他说着上前两步,俯下身来,眼神对上郑乔的一瞬间,就吓得对方忘了自己还被身后那个强壮的保镖拎着,拼命朝后躲。
“怕我啊?”他接着问道,然后便抬了抬手,示意保镖将人松开。
“明天起,在我门口安排张桌子——”他说着抬了抬手,指着地上的郑乔,“给他。”
“不是会外语吗,别浪费了,扔点不重要的文件给他翻译,或者,帮陈秘书跑跑腿也行。”
“少爷……”保镖一时间摸不清沈璁的用意,有些为难道:“这……”
“找个人,二十四小时看着。”沈璁不为所动地接着吩咐道,说完才低头,不屑地看着郑乔惊恐万状的脸,“既然这么怕我,也没妨碍你觊觎我的人——”
“那便好好感受感受吧,我和沈克山,到底谁更可怕。”
说完,他便转身走出了地下室。
凭他睚眦必报的性格,必然不可能让郑乔好过,但其实他也知道,这整件事归根结底的罪魁祸首还是沈克山。
只是碍于现在手头上的“要紧事”,他暂时不能完全把沈克山踢开。
完成这件“要紧事”还需要一段时间,他选择留下郑乔,一方面是想让之后的人在站队的前都好好掂量掂量,在他和沈克山之间,究竟该选哪一边。
另一方面,更是为了时时刻刻地提醒他自己,必须更加小心谨慎。
他不能再出错了,尤其是对裴筱。
离开地下金库后,他没有再回办公室,而是很快上了车,赶回马斯南路二十七号。
车窗外的天已经黑尽了,好在家里那扇门跟以往一样,提前打开了等着他。
“七爷。”裴筱守在门边,接过沈璁脱下的外套,“今天怎么这么晚——”
他转身正准备将沈璁的外套挂在衣帽钩上,可话音未落,就被沈璁从身后一把紧紧地抱住。
“转过来。”沈璁低头吻了吻裴筱的额角,“抱抱我。”
“……啊?”
裴筱愣了一瞬,但还是很乖巧地转过身来,搂着沈璁的脖子。
可沈璁很快就发现了,裴筱没有像平时那样软软地钻进自己怀里,而是始终和他保持着一点微妙的距离。
“怎么了?”他眉头轻蹙,低声问道。
“没……”裴筱抬眸,微笑的表情有一丝僵硬,支吾道:“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