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春抬起头,看着树梢那一簇雪白的梨花,目光茫然,他心脏正胀得发疼,那些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呼啸,质问他为何不把萧雪雎留下?
他如何能把她留下?
年龄大一些的道友看着沈望春这副模样啧了一声,这世上爱而不得的人到处都是,他还年轻,等过两年就明白了,就算一辈子都不能和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也都是很正常的,不必太过伤怀。
“她为什么不喜欢我?”沈望春不知道是在问谁。
旁边的道友叹了口气,问他:“她为什么要喜欢你?”
萧雪雎为什么要喜欢他?
她是青霄宗长陵剑尊首徒,是修真界年轻一辈的魁首,是金光灿烂气势雄浑的万里朝阳,是悬在天上的皎皎明月。
沈望春呢?
他天赋普通,修为一般,家世平平,好像没一样能在她面前拿出手。
“我……”沈望春越想越觉得没希望,到最后只憋出一句,“我长得比唐云承好看。”
“……”道友沉默了,长长叹了一口气,点评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真是一点数都没有啊。”
沈望春按着发疼的额角,靠在树干上,默然不语,这场欢乐的宴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了,四周的道友也早去瞧其他的热闹,最后这里只剩下沈望春一个人,他拍了拍脑袋,摇摇晃晃地走出这座庭院。
回去的路上,沈望春在心里安慰自己青霄宗不是一天建成的,这墙角也不是一天就能挖成的。
萧雪雎今日只是无视了他,总好过亲口拒绝他。
待他来日得到奇遇,修得神功,定要让萧雪雎对他刮目相看。
深蓝的夜空中只剩下一轮弦月,蒙着淡淡的光晕,四周寂静无声,眼前的巷子幽深而寂静,好像永远都走不到头。
沈望春脑子里全是萧雪雎从他身边走过的影子,他在这条巷子里转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是察觉到此处的异常,这什么巷子这么难走?
他敲敲脑袋,想让自己能更清醒点,蓦地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阴恻恻的冷笑。
真见鬼了?
沈望春浑身一震,顿时精神万分,这是上天觉得他与萧雪雎缘分未尽!
他连忙转过身,见一个男子的身影正向他靠近,沈望春一眼认出对方,说实话,不如见鬼。
他眯了眯眼,叫了一声:“唐云承?”
唐云承,明虚门的少主,萧雪雎的未婚夫。
他生得一点不丑,他五官周正,剑眉朗目,温润如玉,若不是他早与萧雪雎有了婚约,追求他的女修怕是早就排满白凤山下的长街。
“你知道我?”唐云承手中拿了一柄折扇,上面画了两只张牙舞爪的灵兽,沈望春认不出那是个什么东西。
他向沈望春缓缓走来,点着头道:“很好,既然知道我,还敢在雪雎面前胡言乱语,你是一点没把我放在眼里啊。”
这话说的很没道理,沈望春笑道:“本公子要是没把你放在眼里,又怎么会看到你?”
“嘴皮子倒是利索,就是不知道你的功夫是不是一样利索?”唐云承边说边摇了摇手上的折扇。
沈望春心说这也不热啊,装什么呢?然后他就看到那扇子上的灵兽竟然活了过来,从那扇子上一跃而出,变成两只草庐大小的巨兽,低吼着向沈望春扑来。
沈望春惊呆,他还没见过这种的,赶忙抽出随身佩剑,举剑格挡,只是以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实在为难,见到情况不妙,沈望春想要遁走,可唐云承早已在四周布好结界,他无路可逃。
没过多久他一个失手就被灵兽扑倒在地,灵兽张着血盆大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望春甚至还有闲心去想,都这个时候了,他的奇遇也该来了吧!
唐云承一步一步走来,随后他一脚重重踏在沈望春胸膛上,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低头看着脚下面容扭曲的沈望春,唐云承心中的郁气总算消散了几分。
今年这场大比他没能打过萧雪雎也就算了,居然还败给了那个叫秦弈的野小子,以至于像沈望春这种货色都敢来挑衅他。
想到这里,唐云承面色愈加阴沉,出声讥讽道:“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你是什么身份,也配喜欢雪雎?”
沈望春心想,凭他的姿色,他要是照了自己,可能是要更骄傲的,但唐云承脑子不好,这话暂时不能对他说。
唐云承不知他心中所想,将手中扇子一摇,两只灵兽立刻乖乖跳回他那扇中。他俯下身,合上扇子,对着沈望春挥去,一道银光闪过,沈望春手腕登时传来一阵锥心剧痛,他倒吸一口凉气,想要看看手腕怎么了,却发现自己的双手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人贵有自知之明,沈望春,你这么个废物,凭什么敢到雪雎面前胡言乱语?”唐云承转动手中折扇,冷笑不停,“癞□□还想吃天鹅肉?别做梦了!”
他正要直起身,忽见沈望春深蓝色的衣襟里露出雪白的一角,唐云承双眸微微眯起,用扇子把那抹白色挑了出来,是那日在浮图塔中,萧雪雎送给沈望春的帕子。这是萧雪雎唯一送给他的东西,他没舍得用,一直小心放在怀中。
唐云承明显也认出了这张帕子的前任主人是谁,他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阴云密布,好似可以滴出水来。
他冷声道:“今日我就来告诉你,有些人不是你能招惹的。”
话音落下,他折扇一挥,又挑去沈望春的脚筋,这还不是结束,随后唐云承的掌心聚起一团白光,对着沈望春的下腹狠厉拍去。
沈望春恍惚间好像听到自己丹田发出窸窸窣窣的微小声响,漫出一片蛛网一般的裂纹,然后在那片盛大的白光中轰然破碎,灵气从他的体内不断地涌出,很快就归眼前的这片天地,任凭他用尽全力,再也抓不到一丝一缕。
唐云承看到眼前狼狈凄惨的沈望春,勉强满意,他收回手,警告沈望春道:“下次再让我看到你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雪雎,我就把你这对眼珠子给挖了,我说到做到。”
尖锐的疼痛遍布沈望春的全身,仿佛有浸过剧毒的冰冷木刺顺着他的血液流淌,将他的血管划破,又刺进他的骨头里。沈望春眼前模糊一片,大脑几乎无法思考,他隐约感觉自己的魂魄正在出窍,根本听不清唐云承对他说了什么,总归不会是什么好话,不听也罢。
许久后,唐云承终于大发慈悲松开了踩在沈望春胸口上的那只脚,沈望春蜷缩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痉挛,鲜红的血从他的四肢流出,他张着嘴发出嗬嗬的喘息,像是在拉一只快要散架的破风箱。
月华如水,无声映照惨淡人间,过往的许多画面在沈望春的眼前闪现,他似乎听到唐云承又叫了他一声“癞□□”。
他是只癞□□吗?
也许吧。
现在还是一只被挑去了手筋脚筋,废去修为的癞□□。
唐云承说他是癞□□,可他自己为人虚伪狠毒,心胸狭隘,比起萧雪雎,又何尝不是一只癞□□呢?
瞧着依唐云承今晚这个架势,他可能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他想起春天里岳阳城满城纷飞的杨花,想起幼年时候从他手中滑落的那支小木剑,又想起试剑台上萧雪雎的最后一式,流光簌簌,花落满身……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微小的弧度。
“你笑什么?”唐云承问他。
都这个时候他居然还能笑出来,怕是伤到了脑子?
沈望春掀开眼睑,回望唐云承,他决定死前也要过把嘴瘾,冷嘲道:“本公子瞧不起你。”
唐云承被沈望春逗笑了,笑完后呸了一声,轻蔑道:“你瞧不起我?你有什么脸瞧不起我?”
他将那张帕子在沈望春的眼前晃了一晃,随后那帕子就在跳跃的火光中化作灰烬,落在沈望春的脸上,只是晚风一吹,散的无影无踪,什么都没有留下。
唐云承笑起来,他的笑声越来越大,沈望春听得难受,好像这条巷子里有千百个唐云承在一起发笑。
他闭上眼睛,实在不想看到唐云承这张丑恶可憎的脸。
或许是怕脏了自己的手,沾染上因果,唐云承最终没有要沈望春的性命,他把他留在那条走不到尽头的巷子里。
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沈望春彻底失去意识。
许久以后,他清醒过来,天还未亮,眼前的巷子露出本来的面目,原来他再往前走个三步,就能看到这条巷子的出口。
只是他到底没能走得出去
沈望春疼得整个人都麻木了,他艰难地从地上坐起来,身边是一滩滩粘稠的血,映着月光,缓慢地干涸。
沈望春低头看着身上各处的伤口,默默安慰自己,只是被挑断了手筋脚筋而已,只是被废去修为而已,没关系的,没事的,故事里的主角们都有过被恶毒炮灰打压的经历,马上就有奇遇让重头再来。
就算他成不了主角,从此断了修仙之途,他还有几十年的时光可以挥霍。
没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