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堂继续问:“那你们最后一次见面, 你记得是在什么时候吗?”
严涛几乎都没怎么想过,就告诉了他们:“他第二次进监狱之前,回家来拿钱去买毒/品, 我和他发生了一次严重的冲突。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那之后你们就没有通过其他的方式联系过吗?”
严涛肯定的说:“没有了。”
这样的儿子,还联系做什么?
被他吸血吗?
陆长风问:“家里其他人也没有和他联系过吗?”
严涛反问:“联系他做什么?难不成还指望他能拿钱给他妈看病吗?”
他自嘲的笑了笑:“他不从家里偷他妈的救命钱,就已经是我们对他最低的要求了,至于他是死是活,对我们来说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什么养儿防老,都是瞎说, 防的指不定是谁呢!”
陆长风和明堂都是别人的儿子。不过陆长风是个孤儿。
明堂上面有个父亲, 听到别人这么以偏概全的时候,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但他也能理解,严涛养了一个不成器的儿子, 心里有多难受有多失望。正所谓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因此他也没反驳什么。
在严涛这里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明堂和陆长风一起告辞离开。
两人从小区楼里出来,在门口遇见一个老大爷, 拉着一个带轮子的篮筐,这种篮筐超市比较常见,不想推手推车的时候, 就可以拉个小篮筐, 走到哪里拉到哪里, 也方便。
老大爷的篮筐里放了一袋大米和一桶油,还有一些蔬菜。
明堂看老大爷的身子骨不像是能把这大米扛上楼, 就主动上去询问他住在哪一层楼。
老大爷给他比了一个四楼。
明堂和陆长风合计了一下, 反正他们一人提一点儿, 就给大爷拎上楼了。
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何况他们还是人民警察,为人民服务也是他们的宗旨。
于是两个人就把大爷篮子里的东西一人一点儿的分着提上了楼。
两人本来是准备放下东西就要走,大爷非要他们进屋喝杯水,没办法,两个人之能进屋。
大爷问:“看你们两个面生,不像是我们这里的人,你们是做什么的啊?”
明堂说:“我们是警察。”
“警察啊,警察好,警察好。”老爷子赞不绝口:“我们这楼上没有年轻人,平常都是一群上了年纪的老人住,你们这次上门,是谁家出事儿了吗?”
明堂就想,这老爷子应该也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了。
这谁家有点儿什么事情,最清楚的,可不就是左邻右舍了嘛。
于是他就抱着碰运气的心态,问老大爷:“您知道5楼有一户姓严的人家吗?”
老爷子看了明堂一眼,还有些不高兴:“我老头子虽然年纪是大,但我头脑还是很清醒的。老严他们家一儿一女,儿子失踪五年了,女儿在石城读大学,他老婆身体不好,卧床多年了。”
“他失踪五年?”明堂和陆长风对视了一眼。
明堂又和老爷子确认了一遍:“你确定是五年?”
“这有什么不能确认的。”老大爷给他们回忆:“具体的日子我记不清了,但我还能记得那年也差不多是这种时候,天要冷不冷要热不热的,得穿两件,我那天有点犯了高血压,拎了一袋米上楼,在二楼转三楼的楼梯口喘气,老严家的儿子出戒毒所以后回家,顺便就把我的大米给扛上楼了。”
场景何其的相似,老大爷说:“就像你们今天帮我一样,不过时间要早一些,应该是九点多的时候。”
明堂笑了笑:“您能确认那是他第几次出戒毒所吗?”
“第二次啊。”大爷说:“他第一次出狱的时候,我还没有退休,还在人家小区里给人当保安,第二次出狱的时候我刚刚退休在家,我是60岁退休,我今年刚好65岁,那严翰林失踪的时间,确实是在5年前不假。”
“就是在五年前。”大爷又一次笃定的说。
陆长风立马翻看了严翰林的离开戒毒所的时间,那按照严涛的说法就不成立。
大爷说自己五年前见过严翰林回家,而严涛说从他儿子第二次入狱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
大爷走到窗台那边的桌子下面,在一堆本子里翻找着,最终翻找出了一本很久很久的本子,递给了陆长风。
“我每一次买过什么东西,就会在本子上记下来,这个本子应该可以查到我的买米记录,我一个人,20斤的大米都够我吃三四个月了。”
陆长风翻开本子,大爷卖菜的时候记账记得很详细。
因此,他锁定了五年前的10-12月份,期间大爷只买了一次大米,就是在11月26号那天。
那基本就可以锁定严翰林回家的时间,就是在五年前的11月26号。根据法医的尸检报告显示,严翰林的死亡时间就是在5年前。
严涛说谎了,他为什么要在这件事情上说谎?
明堂和陆长风心中都产生了同样的疑惑。
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从大爷家离开后,明堂和陆长风在楼下站了一会儿,从楼下往楼上看。
陆长风点燃一根烟,问明堂,“你是什么想法?”
明堂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严涛刻意隐瞒,想必是知道一些什么?又或者说他就是凶手。”
“那你觉得我们现在是杀个回马枪,还是掌握更实在的证据,之后再回来找他算账?”陆长风有些拿捏不准。
“我们得有更实在的证据才行,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5年,如果严涛一口咬定,他们就是没有联系过严翰林,楼下的大爷也只是确认了严翰林曾经回过家,进没进过门?与严家人接触过没有?这些我们都不得而知,贸然前去那岂不是打草惊蛇了?”
陆长风仔细的想一想,觉得明堂说的有道理。
“那依你之见,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明堂:“一个人活在世上,总该有他自己的圈子。从他的圈子入手,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新的发现吧。”
陆长风:“那我回去让陈颜佳查查看。”
两人一起驱车回市局。
明堂预估时间,差不多邱少扬也在医院检查完了,就给邱少扬打了一个电话。
接通以后,邱少扬不等明堂问,就先一步开了口:“医生说的恢复的状态不错,我这段时间可以开始适当的活动活动肩部。所以你就不用太过于担心了。”
明堂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邱少扬听着电话里车子摁喇叭的声音,问道:“你们上门走访有没有什么收获。”
“收获是有一点的,严翰林的父亲告诉我们,他们和严翰林最后一次联系是在严翰林第二次进入戒毒所之前,可是根据他们邻居的证词,5年前严翰林有回过家。”
“严翰林的父亲这么说的原因只有两点,一是他确实没有见到严翰林,二就是严翰林的死他是知情的,撒谎是为了干扰警方的调查视线。”
明堂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让陈颜佳查一查严翰林的通话记录,看看那段时间内,他们有没有通过电话。”
在五六年前,微信还没有现在这么普及,沟通多数还是会选择直接电话沟通,因此会相对来说比较好查一点儿,在着是严翰林的父亲年纪也有那么大了,他们那个年纪的人,与人沟通的时候,选择电话的会多一些。
“那你们现在是回市局吗?”邱少扬问明堂,如果是,他就直接去市局和他们汇合。
明堂说是:“你现在还在医院吗?”
“在。”邱少扬还没出医院。
“那你在那边儿等我,我过来接你一起回市局。”
邱少扬考虑到医院在凤凰区,明堂他们去的是古渡区,一个城东,一个城北,不顺路,“我让司机送我过去吧,这边红绿灯多,还堵车。”
明堂考虑了一下,也是,可能他们到市局,邱少扬也正好到市局,于是就按照邱少扬说的办了。
正巧如他所想,他们前脚到市局,后脚邱少扬就到了。
于是还赶巧的一起上了楼。
回到办公室后,明堂直奔陈颜佳的办公桌,找她要调取的通话记录。
陈颜佳将文件递给他,说道:“我查了严翰林出事之前他的那张电话卡的所有通话记录,其中通话最次数最为频繁的就是这个叫高翔的。在严翰林第二次出狱以后的通话记录中,有11通电话是打给他爸严涛的,其中接通的3次,最长的一次通话记录为1分31秒,剩余两次不到10秒钟。”
明堂翻看起通话记录,打给这两个人的,陈颜佳都描了颜色。
每一通通话记录,都有通话的时间,精确到了分秒。
而通话时间为1分31秒的那次,恰巧是2016年11月26日的上午9点15分。
这也就和他们楼下的大爷说的时间对上了。
也就是说,严翰林回家之前或者是回家之后,给严涛打了一次电话。
陈颜佳递了另一份资料给明堂:“这个高翔有案底,他在2016年的11月28日,因为涉嫌毒品贩卖毒品被我们警方逮/捕,判了7年监/禁,现在还在春城第一监狱服刑。通话记录显示,26号下午到28号上午,高翔频繁的给严翰林打电话。均属于未接通状态。”
“通过移动运营网定位,严翰林手机最后的定位地址,就在他们小区。”
邱少扬道:“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他就是死在了小区里,那么他的家人就有很大的作案动机。二:严翰林离开了小区,但他把手机留下了。结合他家人的反应来看,我觉得前者的可能性会很大。建议你们立即申请搜查令,对严家进行搜查,做血迹检验。”
明堂即刻向上面申请搜查令。
陆长风决定和明堂兵分两路。
明堂跟进严家这条线,而他去跟高翔的线。
他很好奇,高翔为什么会在严翰林回家之后,给严翰林打了那么多通电话。
于是,他带着兰宁和小丁前往春城第一监狱。
高翔听说他们是来查严翰林的,特别的积极:“是不是严翰林那孙子有消息了?”
陆长风点头,告诉他:“确实是有了关于他的消息,不过他已经死了。”
“死了?”高翔艹了一声,“妈的这孙子拐跑了老子7万块钱。”
陆长风问:“他怎么拐跑了你七万块钱。”
高翔举起自己双手给陆长风看:“当初他第二次出戒毒所以后,被家里赶了出来没地方可以去,就找我混口饭吃,我给他介绍了一个还不错的活儿,就是你们警察逮捕我的那个会所,我们当时商量着,投点儿钱,做个代理,拿点儿白/粉搀点儿面粉卖出去,这样赚点儿小钱。他说他没钱,要回家和家里拿钱,我那天要和朋友见面,就把钱给他了,谁知道下午的时候就联系不上了,我去了他们家找到了他爸,他爸说他上午就走了。”
“等等——”陆长风叫停了高翔:“你是说你当天去严翰林家里找过他?”
“那我肯定是要去找他的呀。”高翔反问陆长风:“换你朋友拿你七万块钱突然不见了,你不去找他?”
这倒是,肯定要报警呀。
他问:“那你为什么不报警?”
高翔说:“我们这本来也就是干不光彩的事情,哪里敢报警啊。”
陆长风觉得,如果当时高翔报了警,或许还能早点儿发现严翰林死亡这件事儿。
不至于人被丢到碧湖里泡了五年。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陆长风立马和明堂进行汇报。
彼时,明堂已经带着人上了严家的门。
严涛看着他们这么多警察,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你们这是干什么呀?”
明堂向他出示了搜查令:“我们觉得这里可能是严翰林的第一死亡现场,因此回来做个检测。”
严涛明显有些慌张了,却依旧是强撑着说:“我家怎么可能是他的死亡现场呢,他都没有回过家。”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根据他的手机定位,我们可以确定,他最后出现的地点就在你们这个小区,而你的邻居表示,他当天有看见过严翰林回家。你告诉我们,说严翰林从未和你们联系过,可在他出事的当天,9点15分的时候,你们有一个时间为1分31秒的通话记录。严涛,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承担法律责任。”
唐岩他们痕检的人已经带上鞋套手套进了屋。
关门,关窗,屋里瞬间黑了下来。
严涛不明白他们要做什么。
只见一束手电光亮起,两名警察对着地面不知道喷了什么。
没一会儿,地面上就显现出了蓝紫色的荧光。
从光的痕迹来看,基本上可以判断血迹喷射的方向。
严涛还不明白这蓝紫色的荧光代表了什么,手上就被拷上了手铐。
明堂告诉他:“你说看到的荧光,就是血液中的铁和鲁米诺试剂发生的反应,所有荧光会显现的地方,都代表这里有血迹,即使经过冲洗漂白也以依旧可以查出来。也就是说,你这屋里,死过人。从血液的喷溅形态到集中点的距离来判断,与严翰林尸检报告上的判断基本相符,所以,这地上的血,就是严翰林的。”
严涛一下子瘫软在轮椅上。
明堂示意他们将严翰林带回市局进行审问。
屋里传来了咚咚的声音。
明堂他们推门而入,严翰林的母亲躺在床,一下一下的用手砸着床头。
明堂走过去问:“你有什么话要说。”
严翰林的母亲因为偏瘫,说话并不利索,但她还是坚持说:“该······死。”
她口中的该死,是指严翰林该死。
严翰林偷给她治病的钱去吸/毒。
“猪狗······不如。”
明堂叫来了社区居委会居委会的人请他们暂时照顾严翰林的母亲。
而他们,则是回到市局,对严涛进行突审。
严涛文化程度不高,所以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地上有蓝色的光,就证明了严翰林是死在家里的。
审讯依旧是陆长风主导,明堂坐在副审位。
邱少扬这是在观察室里,带着耳机听他们的对话。
陆长风问:“为什么要杀严翰林?”
严涛自从坐到了审讯室以后,就一直保持沉默,一句话都不肯说。
如今也是保持了这个状态,连头都不抬,一言不发。
陆长风道:“你以为你自己一言不发,我们留定不了你的罪吗?老实交代你的作案过程,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句话任何时间都有效。”
严涛抬起头,默然的看着陆长风。
突然就笑了。
“我这样的,本来也就活不了几年里。”他将带着手铐的手,放在了桌上,坦白的说:“没错,是我杀的。”
邱少扬立马拿起麦说道:“不对,人不是他杀的,他是想顶罪。”
因为他本来也就没有几年可以活了,所以他死了,换另一个人好好的活下去。
对他来说,很值。所以他认罪了。
邱少扬猜,能让严涛心甘情愿定罪的,也就只有他那个还在上大学的女儿严涵语了。
陆长风和明堂也是做了这么些年的刑侦,一直都在一线,见过的罪犯,没有一千也有五百了,自当也是看出了严涛在撒谎。
陆长风不动声色的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你为什么要杀他,怎么杀的他,作案工具是什么,又是怎么转移的尸体。”
严涛眼神里有了不一样的情绪,是恨。
“如果不是他偷了他妈治病的钱去吸毒,他妈现在或许就不会偏瘫了。”
他咬牙切齿的说:“别人生儿子都是养老的,我的儿子都是来要债的,也不知道我上辈子是哪里欠了他的。”
陆长风:“回答我的问题。”
他又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严涛:“因为他偷家里的钱,还想拿着这个钱继续去买吸毒。一气之下我就把他给杀了。”
“怎么杀的?”
严涛:“用铆钉锤砸了他的头。”
“怎么砸的?”
严涛说:“我和他在推搡之中,摸到了桌子上的铆钉锤砸了他的头。”
陆长风站起身,拉开凳子,示意明堂也站起身,他顺手拿了桌上的资料卷成一个筒,和严涛说道:“你说,当时你们是怎么站位的?我们来简单的进行一下现场的还原。”
严涛看了看他们的站位,点头说:“差不多,就是你们这样。”
陆长风:“然后推搡之中,你用铆钉锤锤向严翰林的头部,最终导致其死亡,是这么个意思吗?”
严涛点头。
陆长风当即就想脱口而出是个屁。
但他作为一名人民警察,他不能说脏话。
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
所以他要用严涛的方式,打败严涛,让他说出真相。
陆长风做了几次击打明堂头部的动作,不管他怎么打,都打不到明堂的后脑勺,说道:“按照你所说的,你告诉我,你是如何击中严涛的后脑勺的?”
严涛:“······”
严涛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是我记错了,我是从后边儿打得他。”
“那他当时是朝那个方向去的?”
严涛说:“门口。我趁他要走,砸的他后脑勺。”
“你确定?”陆长风又一次毫不留情的拆穿了他的谎言:“根据地上的血液喷溅朝向来看,朝向都是窗口,你是想说,严翰林倒地之后,旋转了180度之后并朝着窗户倒下?”
看着陆长风一本正经的说瞎话,观察室里的人都忍不住的发笑。
陆长风重新坐下,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阴沉着脸说道:“你根本就不是杀死严翰林的凶手,真正的凶手,是你的女儿严涵语吧。”
严涛肩膀瞬间抖动了一下,朝他的躯干并拢,这是一个害怕的举动。
陆长风知道自己猜对了,反而不急了,定定的看着严涛,等着他自己交代。
将所有的压力,都留给严涛。
严涛矢口否认:“不是她。”
“那你说说是谁。”陆长风说道:“撒谎一点儿好处都没,想想你家里还有一个瘫痪在床的老婆。”
“人就是我杀的。”严涛一口咬定,绝对松口。
陆长风给了他最后一击:“你觉得你承担了一切罪名,你的女儿就安全了吗?我们警方,有各种各样的手段能够证明她就是砸死严翰林的凶手。最终的下场,只能是你们的刑期越来越重,当你们从监狱里出来的时候,你老婆都未必能等到你从监狱里出来。按照年龄推算,你女儿当年的年龄,还没有满16周岁,根据案件本身的是可以从轻或者是减轻处罚的,如果你执意要隐瞒,最终这个责任,就得你们自己承担。”
严涛:“······”